一连奔波十几天,桑仁宇在三月初十那天,终于赶到京城,此时,桑丞相早已清醒,头上虽还被仔仔细细地包扎着,好歹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还在休养,尚未入朝理政。
桑仁宇带来了楚王司砚的两封绝密奏折,可陛下阅览之后什么也没有表示,整个朝堂风平浪静,没有半点波澜。
谢寿当天就把桑仁宇回京的消息告诉了桑晴兮,顺势请求在桑晴兮的屋里过夜。桑晴兮表情呆板木讷,没有应承。
谢寿不好强求,悻悻而归。
隔了一天,桑仁宇下朝之后绕路来公主府,想见一见自家妹妹,却在门口遭到了公主府下人们的阻拦。
桑仁宇虽不是王公贵族出身,到底也是丞相府的少爷、京城有名的富贵才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腌臜气?近一步想,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是这般待遇,前些天无依无靠的桑晴兮,又该过着什么样的窝囊日子呢?怪不得安儿平白无故溺死水井的案子草草了结。
本着为妹妹争一口气的目的,桑仁宇指使几个随身的小厮,将阻拦他的两个负责看门的公主府下人打了一顿,然后自顾自往里闯。
很快就有更多公主府的下人围上来。桑仁宇自是不怕的,负着手、抬着下巴面对他们。那些下人这才有些胆怯,慌忙跑回去上报他们的主子司如意。
不过司如意还没有到场,就有人赶过来解围了。
谢寿下了朝之后,原本是要去官署的。自从做了这个受气的驸马,他其实已经没什么实权了,更不要说处理什么朝廷事务。之所以如此早出晚归,装成忙碌的样子,不过是因为他想逃离这个令他浑身不自在的公主府。
司如意那边就不用说了,从没有做过什么令他高兴的事,桑晴兮,最近几天也让他好不郁闷。
谢寿承认,在和司如意成婚这件事上,最受伤的人是桑晴兮,但作为谢家顺位长子、瑨国此时唯一的驸马,他也是有很多难言之隐的。他难道不想和桑晴兮一起过蜜里调油、自由自在的日子吗?可整个谢家的利益都砸在他的身上,他没的选择。
所以他刻意地躲着桑晴兮,躲着她清冷的脸和失望的眼神。
就在昨天,谢寿鼓起勇气踏进桑晴兮的院子,却在窗外听见了桑晴兮低沉的琴声和忧郁的歌声。
桑晴兮善琴,未出阁的时候,卓越的琴技就在众多名门贵女中广受追捧,以至于许多公子都渴望一饱耳福,只是极少有这样的机缘。谢寿在和桑晴兮成婚之后是听过几次的,只是像现在这么伤感的声音,却前所未见。
“落雨阁”里,桑晴兮轻弹慢唱着一首《忆王孙》:
东风微雨旧海棠,他年听雨贴花黄。今儿潇潇独自凉。只影长,原来残月是寻常……
谢寿抬头看,角落里的海棠确实开放着,可惜开得羸弱,怕是经不起下一场暮春的雨水了。
还记得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正是在桑府的海棠树下。暮春时节,风轻柔而温暖,吹拂着月亮门内穿着绿色绣花长裙的姑娘。海棠树十分有眼力,在风的吹动下,撒下细碎柔美的花瓣,把那个姑娘完全包裹住。远在门外的谢寿,已经闻到了姑娘身上甜而不腻的花香。
为那个绿裙子姑娘摘下头上残留的海棠花瓣,成了年少时谢寿的梦想。后来,梦就那么实现了。
实现之后,怎么就碎了呢?
听到桑晴兮的琴声和歌声,谢寿自然怀着浓烈的自责,可又觉得丧气。
之后,他就更不想待在这里了。
今天退朝之后,谢寿原本想着继续藏在官署里装模作样地办公,谁知道有机灵的小厮跑过来说,桑仁宇大人的马车忽然改道,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谢寿半点不敢迟疑,当即钻进马车奔向公主府。
以往,桑仁宇也是这样随意进出谢府,不只是因为他是桑晴兮的胞兄,也因为桑仁宇和谢寿的同窗友谊。
谢寿虽为王公贵胄,但因为出身将门,便在别家的私塾读书。
他年幼启蒙的时候,在叶家的私塾中读过一年书,那时谢家大公子和二公子还在世。后来谢迎天考虑到谢家和叶家关系复杂,便让谢寿改投到桑家门下,与桑仁宇同窗了几年,之后才去国子监读书。也正是在桑府读书的那几年,谢寿邂逅了那个喜欢穿绿色衣裙的桑晴兮。
谢家从来不会婉拒桑仁宇的到来,但公主府一定会。
谢寿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才快马加鞭赶过来。好在事情刚刚发生,还有回还的余地,谢寿不禁庆幸。
谢寿冷着脸喝退挡在桑仁宇面前的奴仆,对着桑仁宇寒暄了几句,将桑仁宇引进桑晴兮的院子。
他自是担心难过了许多天的桑晴兮会对好些日子不见的哥哥哭诉,进而引起桑家的不满,但他没有借口阻止桑仁宇前进的步伐,只能暗自祈祷桑晴兮能看在他们夫妻多年还算恩爱的份上,不要给他难堪。
正是预感到了这种难堪,在把桑仁宇送到目的地之后,谢寿随意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退了出来。
幸好桑仁宇来不及思考谢寿借口的真假,因为在桑晴兮看到桑仁宇的那一刻,虽不至于扑倒在他的怀里委屈大哭,也到底久久地站在原地落泪,眼里尽是隐忍的凄寒。
桑仁宇更加确定,妹妹受了不小的委屈。
半个多时辰之后,桑仁宇脸色不佳地从桑晴兮的院子里出来,在公主府门口,遇见了还在这里转悠的谢寿。
知道桑仁宇闯入公主府,司如意很是不快,只是她还没窜出来撒泼,便早早被谢寿撵了回去。司如意更觉得晦气,在屋里朝着下人们发脾气去了。
迎上桑仁宇不客气的眼神,谢寿心里更是发毛,正欲赔笑着说几句话,只听桑仁宇平视着谢寿,说:“晴兮的身子一直没有养好,进来心情也不佳,我这个做哥哥的担忧得很。正巧,老家堂妹一早写了信,邀请晴兮玩几天散散心,现在应该已经上路了。不知道妹夫你同不同意。”
“我……”
“同意就好。那就这么定了。”桑仁宇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谢寿一个人在门外尴尬地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