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海寻沙

皇宫里派出来的黑衣人，半点没有把无武艺傍身的李素生放在眼里，任凭着李素生在黑夜里逃窜。沈穆自然不想错过即将到手的目标，可他也知道，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保命要紧。

沈穆在宫中待过几个年头，所以单凭这几个人的身手和兵刃，就能准确地判断出他们的身份。至于他们是听从了谁的命令、目的是什么，在京城调查了这么久，沈穆也是明白的。

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在自己危难时施以援手的凤凰寨兄弟，尤其是冯恩和冯煌，沈穆是绝不允许自己失手被擒的。一辈子的本事，都在这一刻被完全调动出来。

刀光剑影中，谁的鲜血喷溅出来，谁的痛呼梗在夜色中，说不清楚，只知道在生死面前，谁也不是胜者。

之后的事，是李素生不知道的。

沈穆一人对抗十几人，完全不占优势，于是他想尽快退出去。这个想法非常明智，至少保全了他的性命，也没有在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不至于暴露他想保全的那几个人。

简短但激烈的争斗难以尽述，单看周围百姓伤痕累累的、几乎倒塌的门楹和不成样子的、杂七杂八的竹篓木筐，以及上面泼洒的来不及干涸的血水，你就能想象出那个晚上围攻的惨状。

皇宫里派出来的黑衣人折损大半，铩羽而归。沈穆虽当时保住了一条命，没有被强制带走，但当他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住处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险些见了阎王。幸好冯煌有心照顾他，才没有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去。

李素生立刻派人调查沈穆的去向和情况。

之前说过了，冯煌霸道地安排沈穆离京，没有经过沈穆同意，只求了司钺悄悄帮忙。司钺对这件事很尽心，专门派金戈亲自护送沈穆北上，还为他准备了不少效果极佳的伤药。奈何沈穆自认为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所以在刚离开京城不久，就丢开了金戈，偷偷潜了回来。

金戈自觉没能完成司钺留给他的任务，难过得什么似的，耷拉着脑袋向司钺请罪。司钺早就猜到沈穆不会心甘情愿地离开京城，所以并没有怪罪金戈，只是向冯煌当面道了个歉。

冯煌知道，沈穆逃脱，想再寻回，就如同大海中寻一粒砂石那样困难。面对司钺的歉疚和他信誓旦旦的一定将沈穆带回来的保证，冯煌只说了一句：不要让公子知道。

但他们对赫连绰的了解还是不够。敏锐如赫连绰，就算在病体孱弱的时候，也不会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捕捉不到。

早在司钺拜山之后受了伤，且沈穆恰巧出现，赫连绰就存了疑心，他怀疑周围的人们在瞒着他一些事情。虽说他们只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不想让他在朝不保夕的时候还要殚精竭虑，可他既然身处京城，所有事就必须完全掌握。

他知道沈穆偷入宫，知道沈穆遭遇围堵受了重伤，也知道他已经消失在冯煌的视线里。沈穆进京是来寻冯煌的，那么沈穆的所有举动和一系列遭遇，是不是和冯煌有关呢？

就算只为了冯煌，赫连绰也不会冷眼旁观的。趁着还有机会，他要为他们做些事。

其实一切都在朝着宋明臻期望的方向发展。沈穆留在京城，不论他藏在哪儿，司瑞都不会放过他，一定会找其他机会，在他的嘴里得知冯煌和司卿的身世之谜，那么司瑞和谢家——尤其是策划这场掉包局的谢皇后和谢迎天——的矛盾再也无法调和，国储的位置也必定会更换，瑨国即将大乱。

可是，宋明臻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呢？

最近这几天，她一直不高兴，就是孤野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最漂亮的桃花枝，也不能让她开怀一笑。

至于其中的原因，宋明臻不说，碧落和孤野也不猜——也对，没什么可猜的，答案很简单。

自从宋明臻和司卿订婚那天晚上，宋明臻和司钺在马车里不欢而散，司钺就再也没有来找过宋明臻了。他还是照常巡他的京城，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找人。

他要找的人，是好像消失在茫茫人海的沈穆。他和此时的很多人有相同的目标。

自从沈穆从重伤昏迷中清醒、返回京城，司钺就想找到他，当面问问他遭遇围捕的时候的情况。

在马车里，宋明臻虽非常克制，但司钺知道，她的情绪已经极其激动。她如此激动，是不是说明，她的态度，根本不是无所顾忌地承认，而是破罐破摔地放弃？

我难道真的误会她了？司钺想。

司钺承认，自从知道宋明臻来瑨国的目的不是和亲，尤其在甄家祖坟前知道宋明臻靠着一步一步的谋划如何从“楚寒”变成“宋明臻”，他对宋明臻，是存了戒心的，他看待宋明臻投下来的每一寸影子，都带了怀疑的态度。

难道不应该吗？

她自小生活在地狱一样的环境中，没有依靠，没有力量，只能靠着阴谋算计，靠着那些满是野心的臣子，艰难地活下去。她直接或间接杀了很多人，其中不乏无辜的人，甚至可以说，耶律皓春和武少川的死，都和她脱不了关系。她出现在瑨国，绝不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皇妃之位而已。在当年司钺那句“打马走金陵，扬鞭碎皇城”的激励下，她的野心不可估量。

答应和愚笨的太子殿下联姻，更加加深了司钺的戒备。

所以他立刻把怀疑的目标对准宋明臻，且靠着他们此时已经不敢承认的相识，当面质问对方。

这是司钺这个呆子，为了解决问题，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他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设局试探，尤其当他知道，对面的那个女孩子曾经和他一起在荒芜的戈壁滩上互相倚靠着取暖，一起分享天空中灿烂的银河，他便尤其觉得，当面问她，且趁着这个机会让她摆脱曾经昏暗的生活，是最正确的决定。

于是在黑黢黢的马车里，鬼使神差的，司钺对宋明臻说，离开吧，我可以帮你。

但性格多疑、尤其对司钺更带了疑问和顾虑的宋明臻，是绝对不会顺从司钺的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