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维格瑞。
收获节刚过不久,沿街的商铺仍然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墙上还悬挂着大蒜,槲寄生等辟邪物。
咸腥的海风从港口吹来,涌进平民区角落的金鲟酒馆。
酒桌前的隆德深吸一口气,贪婪地灌了一口维吉玛黑啤,酒沫溅射到半空,散发浓郁的麦芽焦香。
窗外透入的日光照出他布满血丝的棕色眼眸,和参差不齐的黄牙。
“老伙计,这趟生意利润足够丰厚啊,居然舍得喝高级货了…”满脸褶子的酒保笑眯眯地又给他添了一杯黑褐色的酒水,双手手肘撑着桌子,手背重叠托住下巴,“不给老朋友指条财路?”
“呸、呸…什么财路,还是那狗日的香料生意…前段时间船长运气好,抢到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单子,我也能分润点油水喝喝…干一趟顶几年。”隆德擦了擦下巴一团斑白的胡须上的酒渍,一张常年被海风吹得粗糙发红的圆脸上,带着一丝唏嘘,
“不过我年老力衰,精力是一天不如一天,再没有年轻时的精神头,我打算跑完这趟就退休…在此之前最后喝一杯上档次的,怎么着,你还不允许?”
“退休可是人生头等大事!如此草率了结怎么行?”酒保拍了拍胸膛,“等你回来,老朋友请你免费喝一天!”
“一言为定,你这家伙夸下海口,可别淹死自己!”
隆德重重放下酒杯,目光一转,他注意到大厅右边窗户口,刚坐下了一个披着斗篷,断鼻梁,气质彪悍的男人。
“下次再聊,船上的伙计们还等着我,该出发了!”隆德理了理油腻的皮夹克的领口,抓起桌上的黄褐色的帽子,重新穿上披风,摇摇晃晃地起身。
路过斗篷男人那桌,顺手在他桌边一抹。
出了金鲟酒馆,隆德掏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往诺城西边的圆形港口走去。
他走得特别地小心翼翼,披风和帽子遮住弓背弯腰的身体,一路上尽往往人烟稀少的巷子里钻,七拐八拐,不时左顾右盼仿佛在担心着什么,
嘴里还不停念念有词地祈祷。
“芙蕾雅女神在上,干完这票我就金盆洗手,每个月向您献上敬意,保佑我平安无事!”
也许他的祈祷有了效果,沿途除了遇到几个乞丐,没碰到任何人,包括他最担心的永恒之火守卫,与多管闲事的猎魔人。
诺维格瑞庞大而豪华的港口。
初升的太阳照出波光粼粼的海面,一艘艘大船上,数十根高高的桅杆沐浴着海风,显得特别悠闲和惬意。
成群的海鸥“嗷嗷”怪叫着,盘旋在天际,或是从高空俯冲掠过水面、蹲在岸边的礁石之上蹦蹦跳跳,或是在停泊的海船甲板上晒太阳。
隆德的目光重点在其中一艘蓝色驳船上停留良久。
他绕过了推着独轮车的水手,走到港口最右边仓库,和两位穿着褐色链甲,头顶灰色皮帽,腰佩长剑的守卫点点头。
进入了仓库。
仓库里已经有二十多道身形精悍,佩戴各类武器,皮肤古铜色的水手,以及两个女人等候在当中。
居中那人披着兜帽斗篷,遮挡住大半张脸,但隐约可见浓密如鬃的头发,黑色络腮胡和琥珀色的瞳孔。
“隆德,你个狗日的,喝杯酒,喝那么长时间,差点以为你出了意外!”兜帽男旁边一个枣红脸庞,带着群岛风格的水牛角头盔的大汉骂骂咧咧地说,“按照规律,你得接收惩罚,这次的奖金你就别想要了!”
“哈蒙德,生意不做了,我这可是为了大家的利益,冒着生命危险去接受消息!”隆德脸色阴郁地说,“罚我?大不了一拍两散!”
“行了,都别吵了,”兜帽男伸手制止了他,一对琥珀色瞳孔转到隆德脸上,沉声问,“那边怎么说?”
“一切顺利,老大!今晚…”男人立马咧嘴讨好地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把纸条交给了男人。
兜帽男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一人一个车,上船等候,晚上接货!这次生意基本万无一失,从史凯利杰回来后,所有人报酬加两成!”
“走?想去哪儿?都给我乖乖留下!”
一道低沉压抑的声音突兀响起,众人脸色大变。
“砰”
仓库的大门被重重踹开。
一名紧身皮甲,背负双剑,高大魁梧的男人走进了仓库,锃光瓦亮的脑袋反射出屋外垂暮的阳光,五官硬朗得像岩石。
他随手把一个浑身藏在斗篷里,鼻梁断裂的男人丢在地上。
真是金鲟酒馆传递消息那张脸。
隆德脸色大变。
光头大汉身边迅速涌入两个身材消瘦一些的男人。
他们一左一右把两名失去意识的守卫丢到地上,合上仓库大门,双手环胸,嘴角带着讥讽的弧度,环顾众人。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野兽般的琥珀色竖瞳。
“猎魔人?”
仓库中的二十几口人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深深的忌惮,握住了随身的武器,但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见识过自家老大的战斗力。
而现在一下子出现了三位同样棘手的敌人。
“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懂码头的规矩?”兜帽男突然上前一步,伸开双手往后压了压,示意手下不要冲动,“擅闯私人仓库是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
“我和诺城法院的萨伊德法官交情莫逆。”他义正言辞地朗声道,“等我告上法院,你们一年都得白干!”
“伙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身为猎魔人,消息却如此闭塞?”左手边山字型发际线的男人百无聊赖地用小指剔了剔牙,目光不不屑,他摇了摇头,“我们是什么身份,你还不清楚?”
“我们接受永恒之火的委托,专门缉捕诺城的人贩子,打击人口贸易!”最右边猩红瞳孔,下巴带着一个小伤疤的男人接茬,摇头,“但我没有想到,眼看人贩子都要死绝了,又突然蹦出你这样的刺头…猫派猎魔人,不老老实实地接委托,为何要自甘堕落?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丑事!”
兰伯特接茬道,“那不很正常,别的罪犯都被咱们杀破胆,只有‘艺高人胆大’的猎魔人才会迎难直上!”
“什么人贩子?!”贾德·卡拉丁掀开兜帽,露出一张五官粗犷,毛发浓密的面容,他一脸淡定地说,“你们肯定是有所误会,我和我的船员干的是正儿八经、法律许可的买卖!具体来说,我们从诺维格瑞运送土特产到史凯利杰群岛贩卖,然后从群岛运回香料和珍贵草药。赚个差价!挣一笔辛苦钱!”
“蛇派、狼派、还有与我同学派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卡拉丁琥珀通孔一一掠过急人脖子间吊坠,
艾登没做声,他不认识这家伙。
卡拉丁也不介意,“我想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猎魔人不许经商吧?”
他一转身指了指身后货车,“你们要是不相信,随便搜!这里面都是合法的货物和沿途补给!”
“你们为永恒之火维序,但也不能信口胡说,凭白污人名声!”水牛角头盔暴躁地暴躁地拍了拍胸膛,“否则叫我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
雷索冰冷的光芒一一扫过几人,“货车里啥也搜不出来吧?但这么多的补给,船员却只有二十来个,恐怕是得吃上一年。”
他语气一冷,
“我猜,其中还有那群尚未登船的奴隶的份儿?”
旁边兰伯特眼中射出精光,又说令一群人脸色大变的话,“你们真正的货物今晚十点才会运到港口中间那艘蓝色驳船上。”
艾登最后补了一刀,“诺城平民区,第二百六十号房,二十五名男孩,十六个女孩。”
“你们的同伙啥都交代了。现在按照规矩,我们代表诺城的法律,提前知会你们一声,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等待公正审判,你们,也许能留条命。”
贾德·卡拉丁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身体微躬,如同准备捕食的猫科动物。
“三位大师,你们帮永恒之火效力也是为了钱吧?永恒之火承诺多少报酬,我付出双倍。”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需要几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松松就可以赚到这笔可观的外快。”
“而且我发誓,这批货物与诺城无关,都是外地货色,不曾冒犯你们的规矩,网开一面如何?”
“两倍可不够…”兰伯特咧嘴一笑,露出惨白的牙齿,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就像在打量货物,“你们这么多人,至少需要十倍的报酬!”
“嗖—”那个混血女精灵毫无征兆地出手了,拉开短木弓一箭射向居中的光头大汉。
但她的箭速,对猎魔人而言慢得像蜗牛!
雷索随意抖动手腕击飞箭矢,箭矢沿着斜向反弹,击中了一名水手的胸膛。
倒霉鬼捂着胸口软倒!
“维埃纳死了,替他报仇!”
“所有人一起进攻!杀光他们!”眼见局势无法挽回,贾德·卡拉丁大吼。
一群手下挥舞利刃冲向猎魔人。
“卡拉丁交给我。”
艾登手中长剑横立于脸侧,做牛位起势,看向了猫派同僚。
两对竖瞳隔着人群,碰撞出火花。
兰伯特右手提着钢剑,堵在了门口。
雷索两手将蛇派双剑在胸前交叉,迎向攻击者。
三个人冲向他,挥舞刀剑,但一瞬间,他们被利刃反射的剑光晃花了眼。
他们没看清光头大汉的动作,就失去了意识。
脖子和胸膛疯狂喷溅鲜血,仰面倒地。
光头大汉转身,如同绞肉机般跳进人堆。
舞动死亡旋风!
皮肤、肌肉、骨骼,在蛇派双剑下粉碎。
“唰唰唰…”
有两人攻向了兰伯特。
兰伯特大步上前,剑尖一转,切开一人的咽喉。
左手阿尔德将第二人击倒,剑刃斜下方刺穿了眼球和脑髓。
兰伯特拭去脸上的鲜血。
另外两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朝他逼近。
兰伯特不管不顾,任由剑刃和钉锤劈上护身的昆恩护盾,盾牌破碎的同时,钢剑在身前拉开一道笔直的血线,两人捂着喉咙呛血,双膝跪倒,脸颊触地。
接下来,狼派猎魔人在人群里挥洒自如地跳起了魔法与技巧结合的舞蹈。
仓库里爆发出冲天剑光,火光、空气冲击、鲜血、尖叫,哀嚎。
粘稠的血液染红了地面的干草。
不到二十秒,雷索和兰伯特将普通人杀了个精光。
两名琥珀色瞳孔、佩戴猫派徽章的猎魔人在仓库另一端碰撞。
他们冲向彼此,激烈交锋,两把雪亮的剑刃互相碰撞,仓库里响起沉闷、短促的金铁交击声,荡漾起漫天剑影,铺在地面的干草轻颤、震动。
“身手了得。”他们各自退开一步,贾德·卡拉丁肩膀染红,喘息着说,他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所有同伴,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悲哀和恐惧,“但为什么?猎魔人为什么要给永恒之火卖命,对同类拔剑相向?”
他声嘶力竭地质问,
“中立的原则哪儿去了?”
“伙计,当你不再恪守中立,又有什么资格质疑别人?”在旁观战的兰伯特插话道,“何况现在诺维格瑞是我们的另一个家,保护家园免受恶势力的侵扰,哪里还管什么中不中立!”
“什么是恶,什么又是善?”贾德缓缓往后退了一步,继续问,“你们以为灭了我们一伙儿,就没有别的人贩子?”
“你们以为那群可怜的流浪儿离开船舱,就能逃避苦难,得到美好的生活?”
“也许还不如卖到史凯利杰!”
“而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生活!我就想存点钱,当个富家翁,我有错吗?!”
三名猎魔人脸色毫无变化。
“得了吧,伙计,别多费口舌,颠倒黑白。”艾登前后脚分开,像只螃蟹一样做防御姿态,手中长剑舞了个剑花,“你是近几个月来,我们在诺城看到的第一个猎魔人。”
“所以我们给你另一个选择,丢下武器缴械投降,立刻、马上!”
“也许你能留下半条命。”
“别想糊弄我,”贾德摇头,“进入永恒之火的监狱,等待我的只有酷刑和绞架!”
“我们谈个生意如何?”他咬了咬牙,换了个方针,“我奋斗了大半辈子,存了一笔钱,大概有两万克朗,原本打算留来养老退休,找个妻子,收养几个孩子…”
他憧憬道,
“到时候不用刀口舔血,当个遭人唾弃的猎魔人,或者你们口中的罪犯!”
“但若没了命,要钱又有何用?”
“我把储蓄送给三位,给我个机会,让我离开!”他解开胸口纽扣,露出猫派的吊坠,把它举了起来,“我以我下半辈子的运气,以我的理想和愿望发誓,从此以后离开诺城,永不返回,绝不报复!并且不再从事任何伤天害理的买卖!”
“否则我必受受痛苦折磨屈辱而死,求求你们,绕我一命。”
“阁下,你该知道,因为猫派独特的青草试炼配方,很多同伴情绪失控,其中又有多少从没作恶?包括你的导师,他叫什么名字?希洛丁格?乔艾尔?…说出来听听,没准我认识。”
艾登眼神一凝,仍然沉默。
“三位,扪心自问,你们未曾违法犯罪?”卡拉丁脸颊仰着脸,嘶声质问,“难道犯过一次错误,就一定得死?”
“不能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愿意放弃所有换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贾德·卡拉丁丢下武器,跪倒在三人面前。
身体颤抖地垂下了头。
艾登眯起琥珀色的瞳孔,转动剑身,陷入沉思。
而雷索和兰伯特双手环胸挡在门口,不发一言。
他们把决定权交给了猫派的同伴。
……
“长矛洞穴”。
诺维格瑞知名度最大,饱受人民群众欢迎的消遣场所。
三名猎魔人围坐在大厅角落一张酒桌,面前摆满了空荡荡的杯子。
光头大汉与山字形发际线的猎魔人眼神还算清澈,第三位下巴带疤的猎魔人满身酒气,脸色浮现醉酒的酡红,
“够了,艾登!你给我适可而止!”兰伯特摇头威胁道,“再喝下去,信不信待会儿我把你丢进猪圈里?”
“嗝儿…贾德·卡拉丁都给我跪下了,我又让他站了起来,杀了他。”艾登眼神朦胧地望着天花板的魔法灯,脸上带着一丝郁闷。
他屠戮过不少魔物,可平生第一次杀死一位猫学派的猎魔人。
这本不该是件高兴事。
然而那家伙捂着脖子倒下的时候,他心中居然产生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就好似他终结了什么可怕的威胁,他挣脱出粘稠得令人窒息的厄运。
他重获新生。
艾登为此迷惑不解。
“那是他的命。”雷索沉闷的声音的响了起来,带着一股莫名地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死于公平公正的较量,而不是屈辱地被永恒之火绞死…对于任何一个猎魔人而言都算是体面的归宿。你已经给过他仁慈。”
“杀了就杀了,何必纠结。我们干掉了他所有伙计,再饶他一命无异于放虎归山,没准什么时候会遭到报复。”兰伯特一口气灌了一杯“铁手套”,呼出酒气,“一切都是命运的旨意,并非所有人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是猎魔人惯用的借口,一切都归咎于命运。
“敬狗日的命运!”
“敬狗日的命运!”
“杜昂…”
三个玻璃杯在半空碰撞,酒水四溅。
这一杯过后,艾登终于放下酒杯。
“听我说,明天你换个岗位,留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好好教导孩子…永恒之火的事务交给我处理。”兰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眨了眨眼,“你再抽个空跟艾斯卡尔去放松、放松…长角的夜魔,有其独到之处。”
“我要这么做了,艾斯卡尔岂不跟我拼命?”艾登摇头一笑,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再说我不是你,无可救药的撬墙角主义者!我没有这种恶心变态的癖好!”
“喝够了吧,两位,该回家了。”光头大汉目光透过窗户,看到大街上一个身形修长、瞳孔异色的年轻人,他身边跟着一个尖嘴猴腮、步履风骚的猥琐男人,“准备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