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气,经久不绝,徐徐扩散。
罗东一动不动,一眼扫过,
这唇红齿白,肤如白玉的和尚,浑身香极。
初闻乃是檀香,那香气弥漫在周围,清雅而玄妙。
一个大老爷们,为啥身上有体香呢?
着实有些怪异,甚至有点恶心。
“多谢大师相助之恩,若是无事,我先走一步。”罗东岔开话题,提起鱼竿,避开贪痴和尚。
哪知道,这一步迈出,那妖异和尚横移一步,问道:“施主,与我佛大有机缘,我宁佛寺广大法门,今日之为始,都要应验在施主身上呢。”
罗东牙齿发酸,这秃驴咋回事?
难道看上老子的美色?
你佛门跟小爷有啥关系?
让我当和尚?
岂不是让我做活太监?
那是做梦!
还是白日梦那种。
难道
这家伙是个老玻璃?
那该如何呢?
“大师,我早已拜入道门,您怕是来晚了。”罗东干脆拿出道士身份,哪怕这个身份,其实有些荒唐。
管特娘的,拿出来先用再说。
这一方世界,在帝朝儒教之下,道庭和佛寺,乃是分庭抗礼,势力磅礴。
同为柱石,又为对手,关系微妙而奇异。
儒教治国,讲究的是四书五经,文韬武略,修文气,寻治国,讲究浩然正气。
真正战场厮杀,跨越星河,靠的还是道庭和佛寺两大利器。
“施主,我佛寺一门,收徒严苛。我戒律院首座,邀你皈依,乃是你大大的机缘。”贪痴循循善诱道,“单辈分上,你便是上上之人,无须从杂事僧做起,未来还能为官,开疆辟土,降妖伏魔。”
浓重的阴影,遮挡罗东面容,瞧不见他的神色。
河域,佛寺的香火鼎盛,每年纳入门人,的确严苛无比。
像罗东这样,戒律院首座为担保人,接引入寺,那可是了不得的机缘。
普通人想都别想的荣耀。
到这里,罗东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我不感兴趣。”
罗东清楚佛寺的高僧,最擅长舌灿莲花,还喜欢带节奏。
对付这种人,不能展露出半分犹豫,就得斩钉截铁。
贪痴微微一愣,忽而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定然是我佛,在考验贫僧。施主,你可有什么牵挂?”
“你想做甚?”罗东登时警惕,这个妖异到过分的和尚,明显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
“不要误会,贫僧不乱杀,也不会威逼师弟的。”贪痴望着罗东的眼神,犹如看一尊神宝,疼惜而又纵容。
完全不像是威严刚猛的首座姿态。
“我不是你师弟。
大师,天下人何其多,聪明人亿万万,您找我当和尚做啥?
我才十六岁,这花花世界,太美好,吃斋念佛,我还没爽够呢。”罗东干脆放大招,毕竟这帅和尚,好歹救了他的命,总不能说话太过极端。
“只消你点头,皈依我佛,师兄让你先做欢喜僧。”贪痴轻拍巴掌,宽慰道,“记名弟子也行,我给你一千金,你想玩什么样的女人?师兄帮你挑选,胖的,矮的,美的,哪怕是丑的,你若是能照杀,我也给你带来。”
罗东:“……”
活见鬼了!
这特么是个银僧吧!
说话如此露骨,罗东搞不懂,今日撞上和尚运了?
端的邪乎得很。
“您乃是大师啊!这等话还是注意场合。”罗东悠悠提醒。
“无妨,为师弟早日见心明性,师兄不在乎流言蜚语。”贪痴诚恳无比的道,“师弟,你可晓得,天下你这等慧根之人,亿万之中,都不曾有其一。我今日能见到师弟,乃是众生的恩裳啊!”
说到这里,贪痴转过身,猛地抬起头,朝着天空大吼:“师尊啊,弟子找到了!
弟子找到了呀!
一百二十年了呀!
吾经过多少枯荣禅心!
这执念都要化作魔障,只为寻咱们一脉的根基呀!
日月星辰为证,咱们一脉的慧根,出现了呀!”
贪痴声音,响彻四野,明明温润如玉的模样,这一刻,像是挤压多年的抑郁,一朝得以释放。
至于罗东,下意识后退一步,面露惊异之色。
这妖和尚,居然几百岁了?!
简直活见鬼了。
罗东眼皮一跳,这细皮嫩肉的家伙,竟然是一个老怪物?
若不是亲见,哪里敢相信?
这便是修持道佛之术,带来的好处吗?
突然,藏于云中的弦月,朝大地铺满银光,原本黑暗的荒野,骤然清晰可见。
待贪痴转过身,银光洒在他的脸上,一行清泪挂在他的脸颊上,清晰可见。
如梦如幻,他长吁一口气,周身的气息,愈发深厚。
这一眼望去,罗东怔住原地,
这家伙明明在哭,可是嘴角扬起的微笑,望着他的眼神,实在太温暖了。
罗东心中咯噔作响,只有父亲兄长,才有过这样关切的眼神啊。
“我要走了!”罗东猛地晃动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只想走,如果再不走,他担心真的走不掉。
“你会回来的。”贪痴大彻大悟般,不再逼迫,而是双手合十,往左撤一步,让开乡间小道。
罗东头开始头疼,今天遭遇的,颠覆他过往一切认知。
这个和尚,到底是何居心?
贪痴双手合十,定在原地,嘴中念念有词。
罗东深吸一口气,阔步向前,刚走十步,身后传来贪痴的声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罗东身子猛地一震,踉踉跄跄快步离开。
夜空中的云,逐渐散开,站在道旁的贪痴垂下手,目光顺着罗东消失的方向望去。
他俊秀的面容上,露出轻松而欢快的神色,像是漂泊多年的浮萍,突然有一天,寻到根基一样。
过去的隐忍、不安、惆怅,以及那故作深奥的神妙,全部不见了。
贪痴犹如获取大光明,喃喃道:“师尊,您苦寻的根基,终于现世了。他还年轻,那慧根的光芒,都要刺破我这双眼睛。我还能等,还能等呢”
城主府中,一处封闭密室内。
梁兴盘腿而坐,吐息归纳,良久才平稳心神:
“贪痴这秃驴,好深厚的功力!来得还真是时候,只差那一点啊。”
梁兴脸色阴晴不定,事到如今,他心中震惊无比。
那个少年到底什么身份?
贪痴竟然愿意保他?
那秃驴说,那是寻找多年的慧根之子?
竟然是那少年?
是真是假?
梁兴摇摇头,
不可能!
不可能是的。
那少年真的是佛门的人?
还是跟帝星,那些大人物有某种关系?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都是真的话,他梁兴是万万不够资格碰触的。
一念至此,梁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今天是他莽撞了,真不该以身犯险。
“断然不能掺和了,否则有杀身之祸。”
小燕山,不算山。
百人高的山丘,山腰处有一座道观。
道观不破,只是有些年月。
罗东从院中提起一桶井水,罗东光着上身,浇一个透心凉。
来回冲洗数遍,他只觉得身上,还有贪痴身上的檀香。
月光照在院子中,地面很快汇聚成一团水流,肆意流淌,蔓延到远处。
人的影子,拉出长长的虚影。
不知道过去多久,罗东拿起毛巾,擦拭脑袋上的水渍,而后是全身。
他往前走出几步,双腿有些发软,整个人像是被人抽空气力。
这一次筹谋凶险,居然牵扯到两个佛道人物。
这是罗东万万没有想到的,
如果没有贪痴出手,他现在是生是死,还真不好说。
他大口呼吸,手指微微颤抖,因为体表快速失温,身体都在不受控的抖动。
罗东的眼眸中,这一刻才释放出一股深深的害怕。
过去几年,他挣命不假,那都是一些血肉之躯。
可今日不同,宁城只有一个梁大人,那就是城主梁兴。
至于贪痴,戒律院首座。
这两个人的名头,在过去,像他这种下九流的小人物,根本不会有交集。
都说陆地神仙,那是真正的玄奥之人,这些人御剑破空,来去如风,有大神通,大法力。
尽管听闻过很多次,然而像今日这般,切切实实感受到。
那可是第一次吗,冲击感更是强烈。
现在回想起来,一千个他,也是一道剑光的事。
匹夫之勇,在这帮陆地神仙面前,当真是不值一提。
如今冷静下来,不管是梁兴,还是从贪痴和尚手上,走上一遭。
总有一种后怕的感觉。
他们不能以常理度之,来去自如,真的要盯上他。
后果吗?
好在,他的呼吸逐渐稳定,那些恐惧的情绪,逐渐被他排挤出去。
过去一些年的杀伐经历,让他养成这个好习惯。
宣导负面情绪,快速冷静做出分析决策。
梁兴和贪痴,之间有说不清楚的纠缠。
这或许是此番机缘,
宁城是待不下去了。
梁兴忌惮贪痴,单边靠宁佛寺的名号,应该不会再纠缠,
至于那老和尚贪痴,那一副将他看作珍宝的神色。
只要细细一想,便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良久过后,冰冷的身体,逐渐恢复温暖。
当罗东穿好衣衫,抬起头,道观正门的阶梯上,站着一个瘦长的黑影。
“你终于回来了。”这个声音,带着酒气,声调拖的很长,“还有酒没?”
罗东眼皮一跳,骂道:“青锋,你个老不死的,别来烦我!”
青锋是道观的观主,这是一个自负而堕落的男人。
这些年,他一直说,大周道庭上下,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还说帝尊在他的面前,提鞋都不配,说什么炼化星辰,那是暴殄天物的傻事。
这青锋说,他能上天揽月,下能掏空九幽。
吹嘘他乃是大成者之一,道庭都要看他的脸色,
还说他乃是天赋爆炸的男人,一切之天下道法,都在他的眼中,一瞬而逝。
口称大周镇妖使乃是废物。
天下之大,青锋说,那些妖魔,一剑而已罢了。
杀不尽,那是刀剑不够锋利!
可惜,
这些话语,在罗东眼中,都是酒话,废话,蠢话。
一个落魄而失心疯的道人罢了。
毫无修行天赋,梦想成就道庭真人的痴人说梦。
青锋年轻时候,一定是一个帅哥,因为他的棱角分明,即使满脸胡渣,那眼神的诱惑力,却始终在。
终日与酒为伴,长衫翩翩,尽管是个老不修了,然而罗东都要承认,这是一个帅气而放荡的男人。
只是,这个世界跟过往一样。
你幻想的东西,往往都是你渴求而不可得。
长得好看,从长远来说,带不来半分经济效益。
起码对罗东来说,还是一个负担。
他时不时会消失不见,然后回来的时候,定会酩酊大醉,不醉不休。
这也是罗东最厌烦的一点。
作为道观的观主,香火太差劲,每日只会端坐大殿,犹如枯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即使有信徒来上香,他也是面无表情,连个算命占卜,都懒得搭理。
时间长了,这道观的香火,可谓是寥寥无几。
然而,青锋的医术,的确不错,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都靠着他一手医术,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这反而从某个方面,拉回一些香火,着实反差的厉害。
包括罗东这边,那勾栏之地的娼妓们,往往都有妇科之疾,很多靠着青锋的调理,少了很多麻烦。
这也让道观的香油钱,多了不少。
一旦钱多,青锋这道人,便会混迹于烟花之地,可谓是反哺回去,也是离谱的很。
在青锋口中,认为理所应当。
“她们挣钱不容易,香火钱送出去,便少一分,我拿着她们钱,照顾她们生意,这是做大善事,这是大爱。”
真特娘离谱的言辞。
简直辱没道人的形象。
尽管如此,他在烟火之地,得到的评价极好,甚至几个鸨儿,却跟他成为姘头,也真是一桩奇事。
一大早的功夫,罗东用过早饭,端好一碗白粥,摆在他的桌前,淡淡道:“既然你回来,我也该走了。”
“你要去哪?兔崽子?”青锋这老小子的语气,显得有气无力,一副被酒色掏空的虚弱。
“这个,便不用你管了。”
“我懒得管。不过,你得告诉我地方,万一你死了,我好给你收尸。”
罗东:“……”
“教你的东西,都掌握了吗?”
“你教我的东西很多,说的是哪一个?”罗东扭过头,奇怪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