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油灯上爆起一朵灯花,室内霎时变得更亮堂了。
电报机?薄板样的电报机?周围几个日本人目瞪口呆,他们被这个推断惊呆了,结结巴巴:
“先生,支、支那,已、已经掌握了这么先进的技术?”
“不,应该不是支那,支那没有这样的工业基础。”藤原微微摇了摇头,边说边将眼镜摘下来,用小布片仔细地揩拭着,“看来我们还是太孤陋寡闻了,世界出现了这样的技术,帝国竟然毫不知情我猜想,它应该是欧美哪一国发明这些年进步最快的是独国,嗯,英美的科技也日新月异,难道”
说到这儿,藤原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来,目光坚定,挥一下手,“究竟哪国有这样的技术,我们先不管它。我们不妨这样想:这件尖端机器,既在那谢先生身上,那一切的线索,就不妨从他身上解开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为了帝国,为了天皇陛下,诸君,我们必须有所作为!”
“哈依!”
脖颈上裹了圈纱布的山本和几个年轻的中山装脸上都闪着兴奋的光,山本躬身向藤原趋前了些:“先生,您说,清华君有没有参与进去呢?要知道,清华君虽然是您的学生,但他毕竟也是一个支那人!我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对他进行监视?”
“凭我对清华君的了解,清华君,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家伙。'高小同学'?不过是临时起意的说辞嗯,不管他什么身份,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藤原凝神陷入沉思,在记忆里梳理着刚才陈清华介绍谢宇钲的情景,渐渐地他的神情越来越坚定,忽地,他的脑袋一偏,目光锐利,紧盯山本,“另外,山本君,请注意你的态度。”
山本闻言愣了愣,拉着啪的一声,双手双腿并拢,向藤原猛地一鞠躬:“苏咪嘛省嗯!先生。”①他将这姿势保持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抬起头,眼睛里射出炽热的光,“有利于帝国的任何事情都必须倾尽全力!先生,一期一会,请您准许我今天晚上就采取行动!贞子已经去过一次了,那支那人绝想不到我们还会再去。”②说着,他又倏地向藤原低头行礼,下巴谦卑地抵在颏下,“拜托了!先生!”
“现在还不行!山本君,这可是在清华君府上。我们必须另找机会。”藤原微微摇了摇头,沉吟着道。
山本见藤原不支持,便左右看了看,想看看另外几人的什么意思。只见另外几个中山装脸上虽有赞许之色,但目光却纷纷投向藤原,其意味不言自明。山本脸上白了白,挣着裹着纱布显得臃肿不堪的脖子,压抑着声音,从喉咙里嚷道:“'旅行之中,不怕耻辱',为了帝国,什么都可以做!今夜是绝好的机会,明、明天,这支那人就要跟着马帮离开”
“不行!对清华酱不利的事情,我是不会允许的!诸位,”藤原霍地站起身,眉毛扬起,严厉的目光逼视着室内每一个人,直待他们纷纷垂下目光,他才紧盯着山本的眼睛,“山本君,我才是此行的领队。我想,这不用我再次提醒你们吧?”
“哈依!”见藤原直接要他们表明立场,另外几个年轻人立即恭敬地低头行礼,表示服从。山本气鼓鼓地不说话,但架不住藤原咄咄逼人的目光,末了还是低下了头:“对不起,先生!”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藤原没有说话,顾自戴好眼镜,慢条斯理地坐了,从桌旁取过笔和本子,打开本子:“哟西,山本君,请你记住,要想成为荒尾君这样优秀的帝国精英,必须连自己指甲里的油垢都要挖出煎了喝掉才行。”③④
藤原拔掉笔帽,在纸上开始写字,语气慢慢变缓,“光凭勇武是成不了大事的。没有全盘规划,贸然行动,很容易打草惊蛇,'孩子逝去,再数年龄'⑤。山本君,我希望你不是鲁莽之人!”
藤原看看山本,又看了看另外三个人,微笑浮上面颊,他和霭地向他们招招手:“来来,诸君都坐下来。我们好好商议一下,拟定个计画。”⑥
几个年轻人趋前来,搬了板凳,恭敬地坐下,藤原微微一笑,和蔼地说:“诸君,我先为这个计画定个名字,听贞子说,那机器像面镜子,莫如就叫'镜计画'吧!”
……
已是下半夜了,橙色的月牙挂在天幕上,村落里的人家黑魆魆的一片,难见一二点灯火。村巷中偶尔响起犬吠,土地庙方向,时闻三两声马鸣。
拂晓时分,鸡刚叫过头遍,陈家值夜的仆人打开院门,见石狮子旁蜷缩个黑影,吓得他一蹦三尺高,定睛一看,却是村里的泼皮牛二,只见他正缩着脖子袖着手,蜷在石狮子脚下,昏昏欲睡。
“牛二,牛二,”仆人伸脚戳戳牛二的腰,轻声唤了两句,见牛二毫无反应,他左右看看附近无人,便凑近牛二耳边低喝道:“喂,牛二,刘寡妇来啦!”
嗖的一声,牛二像中箭的兔子样蹦起来,四下打量:“哪呢,哪呢……”见左右无人,醒过来,转身来见是熟人,吁了口气:“哎呀,我说谁呢,升哥儿,咱可别瞎说,那是我嫂子,不能平白坏人名声。”
牛二两眼圈黑得跟熊猫似的,眼珠子通红,升哥儿上下打量着牛二,心里越来越迷惑:“嘿,嘿,牛二,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啊,你急什么?咦嘿,我说牛二,昨晚是不是又偷鸡摸狗了,忙得一夜没睡呐……”
“哪能呢?升哥儿你可不许污蔑人啊。承蒙大少爷赏识,哥如今……嘿嘿,哥如今干保甲队啦!”,牛二说着,又习惯地拍拍腰间,这一拍方惊觉那左轮此时已不在腰上,脸上嗖的一下子白了。幸好他旋即便记起,自己这枪租给特派员了想到这儿,他焦躁起来,连连搓着手,伸长脖子不停地向门内张望。
“哟,保甲队?瞧把你得意地……嘿,乱看什么?有事么?这大清早地。”
“没事,你忙,你忙。”牛二又恢复了畏畏缩缩的模样,缩脖袖手站边了些。升哥儿狐疑地瞟了他一眼:“真没事?差点忘了,该叫刘头起来交班了。”
说着,升哥儿举手虚掩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下半夜一直给特派员守夜。哎,这特派员,也太会来事。也不晓得他是蘸了糖,还是拌了蜜,啧啧,昨儿上半夜,居然把大少爷那日本女同学招到房里,可劲儿折腾。半宿没睡。估计累得够戗,下半夜倒睡得呼呼作响哪晓得我、我们兄弟,在楼下遭罪呀,这下好了,他终于要走了”说着,他吱呀一声就要把门合上。
“啊,有这样的事?是那个东洋娘们儿么?等等,哎,等等……”牛二伸出手按住门扇,干瘦的脸上挤得眉开眼笑,“还别说,那东洋娘们儿,还真他娘的标致,这特派员,可真有一手哇。到底怎么回事?升哥儿,说说,说说呗。”
怎么回事?我要晓得怎么回事,那就好了,早把梨花从柱子那给抢过来啦。特派员就是特派员哪,一个照面,把那刘姑爷和表少爷收拾得服服帖帖,乖乖地把地契送回来。你知道,昨晚大少爷和他老师同学,才刚从山里回来,也不晓得特派员怎么做到的,反正,那心高气傲的日本娘们儿,就瞒着老师同学,心甘情愿地送货上门,你是没见当时阁楼的情形,那真是可把大少爷那帮老师同学,气得够戗,听刘头说,直到他们一帮人咋咋唬唬,闯了进去,那东洋娘们儿都还不舍得起身,气得几个东洋小伙直接动了枪。就这,也没伤到特派员一根寒毛。后来,东院阁楼上,灯火亮了一夜,估计他们是一夜没睡。啧啧,这特派员,好手段,年纪轻轻,唉,这人比人,气死人哪。”
“哦,那你能不能帮我看看……看看特派员起来了没?大少爷交待我今儿陪着他去汤湖圩呢,也不晓得现下他起来了没?”
“说什么呢,人家是客人…你不睡也不让人家睡呀?不像话。有什么事,早饭后再说,让开,我要交班了!”升哥儿不由分说,啪的把门关上。
剩下牛二在门外抓耳挠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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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苏咪嘛省嗯。日语,意即“对不起!“
②:一期一会。日本谚语,意思是机不可失。
③:荒尾精(1859—1896),日本间谍,***学者,*****的始作俑者。日本民间尊奉他为思想和行动的“巨人”。日本学术界对他的研究从未停止,其著作《宇内统一论》和《兴亚策》,至今仍是日本研究中国的重要参考资料。
④:日本谚语,意思是向人家学习要学个彻底,同时也表明一种极大的决心。日本明治维新就暗合这条谚语,脱亚入欧,****。
⑤:日本谚语,相当于“覆水难收“的意思。
⑥:计画,即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