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靠着椅背,支着下巴,满眼兴趣盎然地看着无花。
“你是和尚,念经数年了吧?性子怎会如此急切?”摇摇头,他轻嘲,“哪有出家人的沉稳?”整日打坐念经,跳脱的性格早就磨平了吧。
李真心中一惊,莫非自己态度太过急切,反倒让人怀疑?
不过说到性格,不管与高僧还是与圣僧全都相距甚远,竟然被一个一面之缘的弱冠少年看穿,心情有些微妙。
“阿弥陀佛。”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保持淡定的高人形象,念一声佛咯。
“哈哈,不逗你了。和尚肯定猜不到,直到天色将晓时,想到祠堂并未搜查,抱着侥幸的心态便亲自去看了看。嘿,父亲竟然躺在供奉祖宗灵牌的供桌上。”
嘴角挂着一抹讽刺,苏念又似自言自语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家中奉给祖宗的供品呢。”他也配?!
“自那以后令尊便昏迷不醒?”
“当我走过去,摸着他微凉的躯体,还以为要守孝三年。是母亲不肯放弃,花了大笔钱财遍请名医,灌了不知道多少珍贵药材熬制的汤药,才勉强吊住一口气,哪怕气息微弱,并没有彻底死去。”
李真沉默了,能想象当时的情况。苏湛上辈子一定拯救了世界才找了位如此贤淑忠诚的妻子。若他是个女人,儿子已近成年,哪里还会去管整天山南海北到处瞎跑寻仙、数年不着家的丈夫?就说抱着寻仙拜师这样的念头,若是在现代社会,肯定被人说成神经病,脑子不正常。不好好过日子,面对现实,整天幻想什么,又不是未成年。
不过,在封建社会的古代,尤其大唐,还不时有剑仙的传说,而大宋也只过去数百年,那么大宋百姓相信仙人存在的可能性无疑很大。再加上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披上神秘的面纱后,被人当成仙迹神迹纯属自然。
谁能确定迷雾重重的历史上没有仙人的存在呢?就如同无法确定其不存在一样。仙人或许是修行了某种功法,解锁了基因锁的超凡之人,也或许是装备了高科技甚至超维科技的外星人、未来人,一切皆有可能。
苏念垂眸看着衣袍下摆,天蓝绢布上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丛翠竹,那竹叶如同被微风吹拂,摇曳婆娑,让人见之忘俗,如置身竹林之中。
这位绣娘手艺不错,送走和尚便给她打赏,他不由想。
“念儿,大师。”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见是苏湛的妻子、苏念的母亲走了进来。
她约莫三十余岁,容貌只是清秀,但微笑却温柔可亲,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
“无花大师,久违了。”
“施主有礼。多有叨扰,失礼了。”感情无花还与苏母认识?否则人家咱们会说“久违”?不过,翻遍记忆,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莫非是俗讲的时候?
“大师不认识妾身,但妾身却对大师很熟。”苏母又道,“贵寺每年佛诞日的俗讲妾身都会前往,每每看到大师端坐会场莲台之上,宝相庄严,讲着佛经故事,总让人有如沐圣光之感,震撼无比。”
原来是俗讲。
所谓的俗讲是指寺庙在佛诞日、盂兰盆节这种佛教节日,搭起类似舞台的高台,安排口才好、声望好、形象好的僧人用通俗的语言讲述佛经故事,什么佛祖割肉饲鹰啊,什么佛祖利用佛法为母洗去罪孽啊,什么因果报应地狱轮回啊等等。这是因为老百姓普遍识字率低,书籍昂贵,为了扩大信众,只好用这种手段让百姓对佛教喜闻乐见。
“阿弥陀佛,小僧谢过施主的推崇。”
苏母微笑道:“大师想见见我丈夫?可惜,他现在昏迷不醒,不如等清醒后亲自去南园寺拜访大师。”
李真暗叹“可惜”,人家不想让自己见,还能有什么法子。
“不过,有什么问题,大师可以问我。”
李真只好再次将来意说了一遍。
苏母神色不变,淡笑道:“我丈夫的确在昏迷半月后清醒过来了,还将自己的经历讲给我听,更是笃定世上有仙人存在。”
李真精神一振,恨不能立刻便让苏母将后续完整的讲出来。
就连苏念也微微吃惊,母亲并未向自己透露过此事,难道是怕自己会学父亲,迷了心窍,外出寻仙?
“大师听我慢慢道来。”
李真微微颔首。
苏母便开口讲了一个不是故事却非常像故事的故事。
半梦半醒间,苏湛莫名来到一处院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足有大半人高。
东西两个院子,各有数间房屋,似乎曾经是某大户人家的府上。
他抬头望天,见皓月当空,似乎是月圆之夜。
完全忘了如何来此,更想不起如何来此的他在院中逛了起来。
与平素走上几步便会疲累不同,他将这处院中东苑西苑逛了个遍,还觉得精力充足。身体轻松地好似回到少年时。
在西苑逛了许久,见有处亭子,他便走了进去坐下休息。
不一会,一个青衣人走过来道:“您在这里呢。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上东门表姨家做客,路过这里有些累,能来歇歇脚吗?”
虽然不知道这位自来熟的人是谁,闲来无事的苏湛还是同意了。
过了一会,青衣人同十几个女子一起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穿葱绿衣衫的介绍自己姓杨,还介绍另外一位雪白衣衫的姓李,一位桃红衣衫的姓陶,一位大红衣衫的姓石。
姓石的年纪尚幼,不过豆蔻年华,叫阿措。
阿措她们都带着侍女,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苏湛同她们一一见礼,看看赤忱,好奇地问:“天色已晚,几位要去哪里?恐怕会不太安全。”
阿措咯咯地笑:“我们要去封十八姨那里。”
“封十八姨?”
杨氏女捂着嘴也笑:“对啊,她一直说要来看我们,却迟迟不来,我们只好主动前往探视。”
就在这时候,有人通报“封十八姨来了——”
众女很惊喜,忙站起身来去迎接。
苏湛也只好起身跟着迎接。
果然,大门口冉冉婷婷地走来一个女子,容貌极美,但似乎又很清冷,对众女淡淡的,并未见如何亲近。
“您来了。”杨氏笑着招呼她,还介绍苏湛,“这里园子清静,主人苏湛为人不错,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
苏湛这会才觉得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四处望望,辨认出这里正是家中一处别院。没想到久不打理,竟然已如荒园。
“苏湛,快同封十八姨见礼。”手臂被狠狠掐了一下,苏湛感觉到疼痛才回过神来,同封十八姨行礼。
对方言词泠泠,颇有闲雅飘逸之风,苏湛不由心生好感。
随后,众人相互揖让入座。
哪怕见识过不少美人,苏湛还是觉得在座诸女色皆殊绝,满座芬芳,馥馥袭人。
摆酒饮宴时,美人们还作词来唱以助兴。
红衣女向白衣女敬酒的时候唱的是:“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青年对芳月。沉吟不敢怨春风,自叹荣华暗消歇”。
而白衣女回敬时唱道:“绛衣披拂录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
轮到封十八姨的时候,她举止有些轻佻,打翻了酒杯弄污了阿措的衣服。
这本来是一件小事,哪知阿措却翻脸道:“哼,大家都奉承巴结你,但我偏不求你也不怕你。”说着,居然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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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十八姨大度地笑笑,轻声道:“小女孩撒酒疯呢。”随后便告辞了。
大家忙起身送她,她朝南而去,而那些女子也散了,去了西苑。
群芳会有些虎头蛇尾呢,苏湛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知为何,苏湛数次想离开,都走不出大门,只好悻悻地呆在亭子里。
第二天晚上,这些美人竟然又出现了,还说要到封十八姨那里去。
阿措生气地道:“难道我们只能去巴结那个老妇吗?就不能求主人家帮帮忙吗?”
众女勉强同意了。
只不过苏湛听得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也并不觉得与自己有关。
哪晓得阿措对他道:“我们姐妹住在西苑,常受恶风摧残,托庇于封十八姨。现在得罪了她,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帮我们?我们会有重报。”
苏湛摸摸头,并未一口答应,而是迟疑道:“在下要如何帮助诸位?”
阿措忙道:“请您每年元旦日做一面红色旗幡并画上日月五星立在东苑即可。不过今年已经过了,还请在二十一日东风将起的时候立好,就能免灾。”
苏湛一口答应下来。
美人们忙不迭地道谢,随后便欢快地辞别了,纷纷消失在西苑的草木丛林中。而次日苏湛也回了家中。
似乎是眨眼功夫,便到了次年春天。
苏湛一直将美人的嘱托放在心上,果然在二十一日那天树立了一个画着日月五星的朱幡。
当日东风大作,吹折了不少花木,只有西苑的完好无损。
苏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杨氏其实是杨树,李氏是梨花,陶氏是桃花,而阿措不过是石榴而已。至于封十八姨?自然便是风神了。
对花神念念不忘的苏湛,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西苑,盼着能再次见到她们,但对方一直没出现。
直至百花节这天晚上,才又再见。
花神送了些香花道谢,还说希望苏湛服食这些能延年益寿的花好一直庇护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