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服从多数,从来不是公平,这只是一种妥协,世间并无两全之法。
但也大可不必如此较真,倘若真把每条利益摆在明面上,世间又哪有公平可言。
随波逐流,不可;特立独行,不羁;乌合之众,不屑。
人若做到如此,世间一切不公皆可解作“大道无情”。
码头上,昆杰正在进行生死的博弈,而避难所内,秦安艺则在进行任人宰割的公投。
听闻“投石”二字,笃阿婆冷冷一笑,回道:“好啊,既然你们意已决。”
她召集众人,随后划出两片区域。
“同意将封国女人丢出去的将石子投向右边,不同意的投向左边,弃权则不投。”
笃阿婆将规则说清楚,随后她一马当先,将自己的石子投向左边。
那几个“遗孤”见此情形,表情颇为不悦,随后一齐将石子投向右边。
剩下的平民犹豫着,几个遗孤自发组成团体,站在同一条战线对他人虎视眈眈着。
之前为提议为秦安艺止血的中年男子将石子投向左边,小团体内顿时嘘声一片。
随后给中年男子套上了“苗奸”的帽子,剥夺了他的苗州籍贯。
又有人将石子投向了左边,小团体内开始拳头警告并且用脏话辱骂。
笃阿婆看在眼里,但她无力制止。
德高望重?如此危急情况下,再如何德高望重又有什么用?
人们都只会想着自己利益,就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相比那群不知何时攻来的怪人,她更相信临渊王会先一步攻下新劼部落,届时怪人将会被临渊王肃清。
就算再退一步,怪人只是“有可能”会袭击避难所,但临渊王是“必然”会占领新劼部落。
那些个遗孤太年轻了,而且多少遗传了他们死去父母的德性。
要知道,现在他们还能待在相对安全的避难所。
在当年的劼南部落可是整夜整夜人们都在杀来杀去,压根分不清是敌是友。
而这些都是拜蛊神教所赐,有些人无非是怀念当年劼南部落作为蛊神圣地,接受苗州百部的朝圣。
但这些神圣与平民没有丝毫关系,他们只是棋子和原料。
作为圣地的劼南部落,每天每夜都有人失踪,不论老人小孩。
当时,失踪美其名曰为“觐神”,当临渊王挖开那几口血潭的时候,笃阿婆也在场。
血潭内恐怕沉浮有不少她的老相识……
看着如今一幕,笃阿婆只能无限唏嘘。
但她已经懒得出言教训这些后辈,因为她也年轻过,如今老了,她也明白了——
只有人老了的时候才会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年轻人爱怎么吃亏就怎么吃亏,因为他们乐意。
一刻钟后,投石的结果逐渐清晰。
不少迫于遗孤小团体威迫之人将石子投向右边,另有大多数人选择中立弃权。
然而就算如此,右边与左边的石子数居然一致。
“还有人想投吗?”
笃阿婆问道。
这时一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随后将石子投入左边。
遗孤小团体目瞪口呆,为首的大遗孤拉住那人,顿时认了出来。
“这人不算,你区区一介烂奴隶凭什么投石?”
他将那人推倒在地,指着其鼻子埋汰道。
不过那人确实是奴隶,生下来就是奴隶。
笃阿婆将那颗石子挑了出来,突然她一时兴起,说道:“刚刚我指错了,他其实要把这石子投右边。”
大遗孤神情一变,嘴皮几次抽搐但不知说什么是好。
这番变脸的表演正是笃阿婆期待的,至于指错之事,只是她杜撰的而已,刻意诓一诓这位大遗孤。
“也罢,这颗石子不算数,没人了吧?”
无人上前,笃阿婆点了点头。
“那么,两边石子数目一致,没有一方是多数,此事作罢。”
“且慢——”
大遗孤喊道。
遗孤团体内的一员抱来一位重量级。
“我们这还有一位没投。”
大遗孤将人推上前,正是那个男孩。
“毛没长齐的小娃子也能投石?”
有人质疑道。
“凭什么不能?他娘亲被怪人杀了,他爹又早逝,现在他就是他们家顶天立地的男人,凭什么不能投?”
大遗孤振振有词道。
男孩在他口中成为了“顶天立地”的小遗孤。
“笃阿婆,你看这……”
那人求助于德高望重的笃阿婆。
笃阿婆示意男孩上来,她知道这个男孩是跟那封国女人一块儿过来的。
能从怪人们手里逃生,想必受了封国女人不少的照顾,那么于情于理——
“孩子,你投吧,同意投右边,不同意投左边,如果你投右边,那位姐姐将会遭遇很不好的事。”
笃阿婆几乎明示道。
男孩犹豫着,最后居然将石子投向了右边。
笃阿婆目光一凝,她盯着男孩,抓着他的手臂问道:“为什么?”
男孩脸色吃疼,回道:“就是她带的队伍把我和娘亲冲散,是她害死了娘亲。”
笃阿婆闻言松开了手,她不明白为什么能从一个孩子口中听到“谁害死谁”的判断。
人之初,本性混沌,不可道也。
没想到最后栽在一个男孩手里……
笃阿婆看向秦安艺,只能叹息。
遗孤团体获胜,大遗孤抱起小遗孤。
难怪男孩站在他这边,遗孤之间原来能够共情。
大遗孤小时候就为失去母亲而忧愁,他太懂小遗孤了。
现在他们成为大多数,他们立刻准备把秦安艺扒光丢出去。
大遗孤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时,铁皮木门再次被敲响。
“冬冬冬……”
敲门的节奏颇为轻快,显得尤为诡异。
“糟了,怪物来了,快把那个女人推出去。”
大遗孤喊道。
几人顾不上扒衣服,直接将秦安艺抬到门前。
“大家躲起来。”
笃阿婆说道,但她本人却不曾挪动步伐。
自己活得足够久了,把生的机会留给年轻人吧,只希望他们也能有老的时候。
敲门声戛然而止,随后整扇厚实的铁皮木门被干涸变色,连同铁皮一块彷佛腐败凋零,最后碎裂成埃。
李棠悠然而入,衣袂蹁跹,神色凛冽,冷然一瞥,彻骨凝髓。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不省人事且被五花大绑的秦安艺。
连忙试了试她的鼻息,很微弱,但还有气。
李棠松了口气,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有些忧虑过头了。
轮回之宫既然没有吸纳秦安艺的记忆,就证明她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自己在担心什么呢?就这么不愿在别人的记忆里面看到自己吗?
李棠望向避难所内,目光停留在老妪笃阿婆身上。
见来者不是怪人,但笃阿婆却觉得,眼前这人比那怪人还要可怖数倍。
任何秘密在他眼中无所遁形,若是刻意隐藏,他便会亲自将之剖出,死到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