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两边都完美无缺

赵虎的脸嵌在粗糙的树干上，皮肤的纹路变成了树纹，五官痛苦地扭曲着，口中不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从他脸的周围延伸出许多散发着红光的脉络，镶嵌在树纹深处，向着树冠蔓延，光脉如呼吸般一明一灭，桃花也随着忽暗忽亮，仿佛这棵树在汲取赵虎身上的养分。“赵叔！听得到我说话吗？”苏临摁了摁对方的脸颊，和树干一般坚硬。树干上的脸将目光投向苏临，好像认出了对方，沙哑地嘶喊道：“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在没有看到化作桃树的赵虎之前，苏临觉得洛槐南破相毁容的世界，是某个修士为他编织的幻境。而自己遇到天尊，成为天尊信徒的世界，才是真实的现实。但他现在开始不敢确定了，既然自己已经被那个修士困入幻境，那对方为什么让他看见外界的现实，这样岂不是会更加动摇他的信念吗？莫非自己真的疯了？真相是他根本就没遇到天尊，这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封建社会，刘县令就是一个平凡的好官，小娥和灵雨都好好的，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只有自己因为失去了儿时的青梅竹马，发了疯，以为这世间有妖魔。“小临……杀了我~~”赵虎气若游丝地哀求道。苏临猛地回过神来，抚摸着桃树的树干，试图从触感上找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然而不管是嗅觉还是触觉，都无比真实，他实在看不出这是假的。“赵叔，你们遇到了什么！告诉我！”苏临的声音很冷静，但若仔细品味，却能从中听出一丝哀求与恐慌。“我不知道……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什么梦？”“梦里，梦里我成了县里第一猎人，我被督察府请了去……啊，好痛啊。”“你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打扮像是修仙者一样的人，比如道士和尚之类的？”“我……我不知道，我好痛……救我~~”赵虎含糊其辞，说不清楚，从他口中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了。但对方应该和自己一样，进入了一个无比美妙的梦境，而在梦醒之后，他便成了这副模样！但这里真的是现实吗？还是说这是另一个梦境？如果这是现实，那天尊呢？天尊为什么没有出现。苏临迈开双腿，发了疯般在村里狂奔，他看到了数百颗桃树。有的桃树在屋内生长，树干捅破了屋顶，繁茂的树冠将整个村屋笼罩其下，桃红色的华光照得屋子仙气盎然；有的桃树当街生长，靠的极近的两颗盘绕在一起，苏临听到王婶和他儿子的声音从树中传来。那些桃树有的在哀嚎，有的愉快地笑着，仿佛沉浸在甜蜜的梦境里，空气中充斥着香甜的气息，令人迷醉。苏临每逮着一棵哀嚎的树就询问，但很少有树会回应他，大部分连话都不会说，被疼得只会嘶嘶出气，少许能认出他的人，都求他杀了自己。终于，他找到了马勇，这次甚至苏临没有迎上去，对方就看到了他。“苏临……快逃！”马勇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苏临一愣，立刻跑上前，一个踉跄跪倒在树下：“马爷！马爷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帮我……帮我找到镇武十三年那个凶手……就是那个，那个做京观的。”“且不说这个，是谁把你们变成这样的！”苏临的语气几近逼问。“桃林……那个……”马勇的话没说完，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却忽然消退，沟壑般纵横的皱纹在脸上舒展开来，他露出孩童般幸福甜蜜的微笑，快乐地说道：“娘……娘你慢点走，来……我扶着您，咱们坐那歇歇。”“妈的！”苏临爆出一声脏话，靠着树干瘫坐在地上。四周哭声笑声混成一片，像一张大网将苏临罩在中央，让他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不知过了多久，苏临扶着马勇缓缓站起，他慢慢转过身，布满血丝的双眼从一颗颗桃树上扫过。他摊开手原地转圈，向周围的桃林发出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你们是真的，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马爷、王婶、李二狗、赵叔……给我一个理由啊，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相信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苏临在心里哀求，而回应他的只有哀嚎。两边的世界都完美无缺，幻觉与真实根本没有区别。他困在了缸中，什么都无法分辨。头忽然疼了起来，天灵盖仿佛裂开了几条缝隙，膨胀的大脑像是要从颅骨里挤出来。苏临伸出手想要按住天灵盖上的裂缝，他没有摸到缝隙，但手掌传来的触感却变得十分奇怪，按到的脑袋十分柔软，坚硬的头骨犹如棉花糖般没有形状。还未等苏临害怕，眼前的场景已经开始模糊，风里的花香也淡了下去。视网膜上出现了白茫茫的光点，仿佛天空落下了雪花，剧烈的头疼随着雪花铺满视野，逐渐缓解，飘散的注意力终于得以集中。他眨了眨眼，看到洛槐南微笑着注视着自己，仿佛在他熟睡时就一直这样看着他。她的脸距离自己极近，右半张脸的皮肤光滑如瓷器，左半张脸的烧伤如盘曲的蚯蚓。这时苏临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放在洛槐南的屁股上，刚才的触感是她的臀部。他触电般收回手，洛槐南脸上笑容一僵，随后笑得更欢了。她牵过苏临的手，放在屁股上：“苏临哥哥，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你怕什么？”苏临什么都没说，揉着幻痛的脑袋从床上坐起，狂乱起伏的内心随着外面的鸡鸣慢慢平静下来……这个世界是有序的，他能在这里安静地思考。两边都没有一点破绽，但这个世界让他感到安心。这里没有那些妖魔般的修士，他这样的平头百姓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掏心掏肺，不会被人制成桃树和人傀，青梅竹马的花魁不嫌弃发疯的自己，王兄还一直等着与他一起为官造福百姓……这个世界是有序的。苏临缓缓伸出手，抱住了洛槐南，将头埋在对方发丝间深呼吸。这强烈的真实感。突然间他觉得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他不想再发疯了。但很快，苏临放开了洛槐南，他的眼底浮现出一种更极端的的情绪。洛槐南温柔地挽住他的臂弯，细声询问道：“做噩梦了？”“槐南，我肚子饿了。”“嗯！等着，我马上就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