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明空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一纸调令的背后竟然有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他说……”裴湘湄回忆了一下,“他说你太感性了,不够理智,权衡不当很容易做出极端的事情,所以不能让你直接参与进来。”虽然这话用来评价自己并没有错,但任明空始终觉得诸葛明亮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极其刻薄欠揍的。任明空嘴角抽抽,于家叛国的事情让他很是震惊,一开始甚至还有些不太理解,但想到于知一和于成礼,突然又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回忆中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于知一和自己平平淡淡毕了业,自己开始接受社会的鞭挞,于知一则接手家族的生意。那个女孩儿本可以作为普通人度过一辈子。罢了,都是各自的选择……任明空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抹混杂的颜色,但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说服自己,三天前的那一幕就像梦境与现实交织的画面,任明空分不清到底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或者说,他不相信梦境,也不相信现实。“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于知一?”天外天出动围剿于家,作为检举人的于知一虽有功,但功过不抵。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天外天和官方都不会放任这么一个于家继续存在。但是裴湘湄依旧摇了摇头。任明空皱眉:“还不对?”这件事就像摆在面上一样简单明了,自己还能说错了?“你没说全。”裴湘湄干脆解释道,“我来是为了三件事,你说到了两件,第三件是关于诸葛家。”这话倒是让任明空想起来了,自己第一次见裴湘湄的时候,她就是冲着诸葛明乂他们家去的。“但是诸葛明亮不是跟那家人关系很差吗?”裴湘湄没有否认:“确实,但是跟我关系挺好。江南裴氏与诸葛家是世交了,硬要说的话,其实是明亮他跟我们两家都不交好。”果然符合那家伙的性格,哪儿哪儿都招惹人。“那你总不能真是为了拜访明乂叔,没有别的目的?”任明空问道。“当然不是,明亮托我来取一件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就不太方便告诉你了。”裴湘湄顿了顿,“加上正好你也在这边,所以这三件事就都扔到了我手上。”噢……任明空这下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因由始终,合着自己这是撞大运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裴湘湄推了推眼镜,脸上的表情说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任明空想了想,还真有:“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冯元熙去哪儿了?大狼和五哥……呃,我那条狗和那只鹦鹉呢?”“嚯。”说到这个,裴湘湄可是又好气又好笑,“亏你还记得他们仨呢,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只有那个小姑娘,放心吧,他们没事。”不过她最好气最好笑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关于任明空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情。“你那天可没昏迷,你是失去意识了。整个人就好像在梦游一样,但表现出来的举动又比梦游有逻辑得多,心理学上把这叫做逃避型心理障碍综合征。”任明空一怔,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昏过去,忙问:“那我没做什么吧?”裴湘湄眼神微妙地瞟了一眼,似乎无声发生一样摸着手中书的书皮:“也没什么……”任明空闻言刚刚舒了口气,就听见裴湘湄继续往下说:“没什么,也就在我刚收起那枚干扰源时反手拔出一把三米长的陌刀,誓要与眼前所见之生物共决死。”任明空大张着嘴,凝目瞪眼,茫然中透露着一丝难以置信:“我……我没伤到什么人吧?”他不知道裴湘湄是不是超凡者,不过敢独身前来抓捕被大天狗赋予了力量的于知一,大概她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裴湘湄慨叹道:“这倒是没有,幸亏你不是体术方面的超凡者,抡着那把刀跟烧火棍似的,啊不,抡烧火棍可能要更好看一点。”任明空老脸一红,他本以为自己就算很差劲,也勉强算是入门的水准,谁知道在裴湘湄眼里却和抡烧火棍划了等号。尴尬之余,任明空不禁感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裴湘湄和诸葛明亮当真是一样的不给人留情面。同时他也庆幸自己那会儿接近无意识状态,只会用最原始的方式发泄情绪,否则要是失去理智之下召来通天机甲降下天雷,那可就麻烦大了。天雷模块的破坏力如何,从四次雷降就可见一斑。当然,雷降不能代表天雷模块的峰值,那是特殊情况。“钱我给你垫了,愿意还就还,没那么富余就算了,反正我也能找尹和报销。”裴湘湄随口说道。任明空懵逼:“钱?什么钱?”“你说呢?”裴湘湄瞥过去,“你住得起带装修的房子么,莫非你天天在家耍三米长的烧火棍?”这么一说任明空就明白了:他把人诸葛明乂家的客厅给砸了。可能不止客厅,还有门厅,玄关,回廊,楼梯,二楼……二楼应该不至于,前院的草坪说不准也遭殃了。他抬手想解释:“那个……”裴湘湄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然后饶有兴致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我说,你还要逃避多久?”她微微眯着的眼睛像是能穿透人心。任明空沉默了下来……他确实在逃避,自从醒来之后便一直在围绕着各个话题打转,却一言半句都不愿意提及于知一的死。他深吸了一口气:“她死了是吗。”这是句废话。“死了,但是有两件事你一定不想不听。”任明空抬起头:“什么事?”裴湘湄哗啦啦地翻开了那本大部头书,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压得平平整整的对折纸条,递给了任明空。这是什么?任明空好奇地接了过来,打开后看见来一行字,是于知一的笔迹,他很熟悉。富而知礼,笄而知义,日月知你,生死知一。任明空看着这短短的十六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在每个字上都停留了很久很久,仿佛手里的是几万字的长文,是沉重如泰山的分量。富而知礼,富代表豪门大族于家,知礼是感谢养育之恩。笄而知义,笄代表成年明事理,知义是无愧检举之事。日月知你,日月合起来是“明”,“日月知你”是双关之意。生死知一,生死知一。啪嗒,一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滴打在了纸条上,洇开了一片湿润的痕迹,粗糙的纸张似乎已经被攥在掌心许多遍,上面的脉络纹路清晰,那一滴水沿着脉络绽成了一片好看的图案。裴湘湄没有看过那张纸条,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看任明空的反应,她也大概猜到了内容,便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之所以这么善解人意,是因为她要告诉任明空的第二件事更刺激人。“你还想听第二件事吗?”裴湘湄征求式地问道,“你的状态不太好。”任明空将那张纸叠了起来,放在一旁,闷闷地吐出一个字:“听。”“在此之前。”裴湘湄思索了一下,“我想知道我下楼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我只看见了你,她,还有她手里举着的左轮。”“俄罗斯轮盘。”任明空恹恹地答道,他不知道裴湘湄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两个人和一把枪这样的要素不是已经可以基本确认是俄罗斯轮盘的游戏了吗。裴湘湄屈起双指撩了一下有些挡住视线的额发,这个女人分明看上去什么都懂,但偏偏在打理自己上显得笨手笨脚。“你们玩的俄罗斯轮盘的游戏规则是什么?”这无非就是“谁先”和“几颗子弹”的问题。“她先。”任明空实在不忍回忆于知一在自己身上赌的那枪,他现在都不敢相信那疯婆娘真敢往里塞子弹。裴湘湄追问:“几颗子弹呢?”于知一填装子弹的时候是背对着任明空的,他不知道,于是摇摇头:“应该是按人数减一的规则来的吧,怎么了?”“我检查了那把左轮。”裴湘湄的表情不知为何露出了一丝疑惑。她抬头看向任明空:“你猜里面有几颗子弹?”任明空张了张嘴,有些不确定地猜道:“两颗?”加上打出去的那颗是三颗。于知一喜欢公平,也喜欢高效,三颗子弹是公平与高效最能兼顾的数量,这是任明空所认识的于知一。裴湘湄摇摇头:“错了。”错了?任明空皱起了眉头,还能是多少,而且这个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不等他再猜,裴湘湄伸出了右手,握着拳头举在任明空面前,然后一根一根地伸出手指头。一,二,三,四,五。“五颗。”裴湘湄语气平静。加上射出去的那颗,总共六颗,这是一把左轮手枪的标准装弹上限。任明空看着那只五根手指全竖起来的手,过了两秒才明白过来裴湘湄在说什么。她往枪里装了六颗子弹……“你后悔吗?”“不后悔。“但我感到,愧疚……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