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议和契文由李相签署,奉杨大人之令,请世子殿下速速赶往边境。”声音响彻,透过人群,直接传入了玉辇当中。玉辇内。原本正在闭目休神的顾锦年,陡然间,不由睁开眸子,皱紧了眉头。李善签议和契文?这件事情,跟李善有什么关系?陛下的密令,是让自己抉择。李善只是辅助罢了。即便自己没来,也应该是杨开杨尚书签下这契文啊。而玉辇内,顾老爷子却不禁流露出冷笑之意。让顾锦年更加好奇。“爷爷。”“此事你怎么看?”顾锦年望着老爷子,满是好奇问道。“没什么好看的。”“他已经浮出水面了。”顾老爷子显得十分淡然,对于李善的所作所为,他没有半点惊讶。“浮出水面?”“爷爷,您的意思是说,李相有问题?”顾锦年瞬间便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但他有些惊讶。堂堂大夏宰相,要是有问题的话,的确是一件大事,难以想象。“朝堂当中,每一个人都有问题,他们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官位越高,身后牵扯的利益就越大。”“而且往往很多事情,都不是个人可以左右,就好比倘若这次议和,倘若是爷爷让你答应,你也会因为顾家的原因,改变自己的想法。”“只不过,大部分人都会做好一点,做的稳妥一点,李善这一次,也算是露出了马脚。”顾老爷子没有直接说明李善有没有问题,而是用解析的方法,让顾锦年自己去想。“露出马脚?”顾锦年沉思。李善最大的问题就是越级签署契文,这件事情是礼部为主,李善虽然贵为宰相,但也无权干涉,除非陛下特意下达密令。不然的话,这种行为,就是一种越权,不仅仅越礼部的权力,更主要的还是越了陛下权力。自古以来,相权与皇权就是对立的,相辅相成也有,但那是初期。相权辅佐皇权。可越到后面,相权的力量越大,那么皇权的力量则会越少。当相权超越皇权的时候,结果无非两个。被杀或者篡位。这就是宰相的命运,自古以来,没有几个宰相能够得以善终。并不是皇帝气量小,而是相权影响太大了。当朝堂当中,皇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相权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时,那么不杀宰相,就意味着慢性死亡。只不过。这件事情,明显不是相权越制,很显然这个李善有自己的私心。顾锦年心中浮现许多种可能性。而顾老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陛下派他来。”“是有用意的。”“藏了这么多年,也该露出马脚了。”顾老爷子看的很透彻,他道出一个关键点,让顾锦年彻底恍然大悟。这次议和,永盛大帝派李善过来,摆明了就是一种试探。他要用议和之事,来试探李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可以有私心,可以贪赃枉法,可以掌握权力,但绝对不能通敌。建德难之后,永盛大帝不相信朝堂百官任何一个人,他对谁都有戒备之心。但他立志要做一位好皇帝,所以很多事情,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永盛大帝不想走杀臣之路。不想复制太祖的路,他希望用自己的能力,震慑百官,也希望用自己的能力,让百官看到,他是一位好皇帝。但永盛大帝可以容忍一切,却有着自己的底线。顾锦年彻底想明白了。试探。一切都是一个试探。陛下在试探李善,同样的陛下也在试探很多东西,祁林王,宁王,包括自己的老爷子。甚至陛下还在试探自己。给予权力,看看自己怎么做。是啊。皇帝不就是这样的,让你掌握权力,去做一件事情,无论你怎么做,结果如何,都不可能直接改变国家的命运。但通过一件事情,就可以知道你到底是跟谁站一起的。天子疑心。当真令人细思极恐。“锦年。”“接下来,做你想做的事情,也做你该做的事情。”“你记住,无论皇帝怎么做,他不会对你起疑心,你是他的外甥,而且你走的是儒道之路,蕴养浩然正气。”“他们不同,他们是官员,是皇帝的臣子。”“李善露出马脚,陛下会处理他,你要记住,你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要使我大夏振兴,百姓富足,这是爷爷对你的期望,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也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你心系百姓,你将不败。”顾老爷子严肃开口,这是他的告诫。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与百姓站在同一阵线上,那么都将所向睥睨,立不败之地。“孙儿明白。”顾锦年点了点头。很快,契文送入玉辇内。顾锦年仔细观看着这份契文。上面写清楚了各国条件。扶罗王朝愿给予五万万两白银,大金王朝遣派十万僧人,自费建寺,为两国超度亡魂。大夏王朝只需要答应修改史书,再同意匈奴国设立防线即可,不过有特别标注,会在大夏王朝的监督下,修建防线。看完这份契文。这回顾锦年确确实实有些不解了。扶罗王朝出银子。大金王朝派僧人。大夏王朝只需要修改一下史书,外加上同意设立防线,就答应归还边境十二城,这跟白送有什么关系?史书这东西,改与不改,其实不是太大的事情,因为不是抹去这段历史,而是改的笔墨不太重,促进友好团结。看对方给什么好处。十二城归还,只为了修改史书,这不算什么。至于修建防线,算有些过分,但也不算太过分,毕竟十二城归还,修建防线还好,真正开战的时候,这种防线也没有任何作用。这份契文,怎么看都感觉还不错的样子。是的。还不错。这契文的条件,无论是哪一种,对大夏王朝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下子顾锦年总算明白李善为何敢直接越权了。他的确有越权的理由。因为这个条件,好到无法挑剔。如果是这样的契文,李善还真有理由去解释。“爷爷,您看。”顾锦年将契文交给顾老爷子。后者只是扫了一眼契文,随后叹了口气。“锦年。”“你还没明白陛下的心意吗?”顾老爷子望着顾锦年,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这话一说,顾锦年当真有些不理解了。“陛下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议和。”“这一仗。”“大夏必战。”顾老爷子出声,仅是三句话,却让顾锦年愣在玉辇内。这的确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议和之事?感受到顾锦年的疑惑,顾老爷子没有说一句话,而是让队伍继续前行。大约半个时辰后。大队伍即将抵达潼关城时,顾老爷子忽然开口。“停。”他开口,随后目光平静,从玉辇中走了下来。顾锦年也不啰嗦,立刻跟着自己爷爷下车。待爷孙二人走下玉辇后。顾老爷子让队伍继续前行,回潼关军营。自身则带着顾锦年前往另一处走去。顾锦年不清楚老爷子想要做什么,但没有多问,而是跟着自己家老爷子往前走。两人走了很久。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处平原当中,老爷子止步了。远处,是一处陵园。只不过,显得荒无人烟。这处陵园很大,大到只能用一些碎石搭建城墙,当做防护。陵园的入口,有一些将士把守着,但看到顾老爷子出现后,这些将士们齐齐立正身躯。“我等见过镇国公。”他们纷纷开口,显得无比恭敬。顾老爷子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而是带着顾锦年前行。一老一少走进这陵园内。刹那间,一阵清风吹来。一阵阵的黄沙吹在脚下,而陵园内,是一个个石墩,很奇怪不像其他坟墓一般。陵园内部很大。一个个石墩出现在顾锦年面前。黄沙滚滚,又有一种道不出的荒凉。没有什么雕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甚至连墓碑都没有,有的只是这一个个石墩。只不过,这石墩上都摆放着一些东西。但这些东西都很古怪。老爷子前行,走了一会后,他忽然停住了。而后指着这一处的石墩缓缓开口。“锦年,你低头看看。”他开口。顾锦年低下头,望着这块石墩,而石墩上有一张风干无比的人皮,人皮僵硬,且有泛黄,但上面还有淡蓝色的纹字。字体扭曲,可顾锦年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夏狗】一瞬间,顾锦年不由皱起眉头。而顾老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大夏,山魁军,第五方阵的将士,一共一百七十二人。”“十三年前,边境十二城失守,大夏驻城将士,藏于城内,反抗匈奴,被活捉,在背部刻夏狗二字,随后撕下其皮,送于大夏。”顾老爷子平静开口,语气之中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而是一种平静。然而顾锦年听完此言,不由沉默了。紧接着,顾老爷子再往前走了几步。他指着一处石墩出声。“再看。”声音响起,顾锦年看去,这处石墩上,摆放着数根腿骨。“永盛元年,六月十五,十二城失守,天魁军,第九营,战至二百四十人,匈奴人使其下跪,高喊大夏子民如猪狗,天魁军二百四十人,无一跪下,宁死不屈。”“被斩断腿骨,抛尸荒野,饱受折磨。”顾老爷子说完此话,又指向另一处。顾锦年将目光看去。但令人惊讶的是,这处石墩上,是一口锅。“永盛元年,六月十五,匈奴破城,大军屠戮,一户人家当中,正在起早做饭,浑然不觉,匈奴将士冲入此人家中,将男子斩杀,将这户人家刚出生的婴儿,丢进沸水锅炉当中,这口锅就是罪证,他的母亲,更是被数十人糟蹋。”顾老爷子的声音,平静无比,没有任何情绪。可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六月十六,寅时三刻,十五名不足十岁孩童,被匈奴人用战马践踏而死,浑身骨裂。”“六月十六,午时一刻,十二城沦陷,数千大夏百姓被集中,三千四百五十人,无论老少妇孺,无一幸免。”顾老爷子说着一件件事情,他的语气看似平静,可每一件事情,却给顾锦年极大的震撼。尤其是看到这一样样的罪证,内心怎可能止水?很快,顾老爷子来到一处怪异的石墩面前,这些石墩都不大,但密密麻麻,看起来至少有五百以上。“六月二十一日,匈奴人抓来五百四十九不足十岁孩童,封控四街,任这些孩童随意逃亡,十名匈奴将士,持战刀追赶孩童,见到一个,杀一个,挖其双眼,断其双臂,为其战利品,提供匈奴将士玩乐。”说到这里的时候,顾老爷子沉默了。他的内心,有一些触动。再往前几步。顾老爷子继续开口。“匈奴将士,将我大夏女子囚禁于一楼之中,三百余人,最幼者五岁,那一夜,匈奴人笑声从城内传到城外。”“那一夜后,三百余人,没有一个活口。”“锦年。”顾老爷子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大喊一声。让顾锦年看向前面。八壹中文網这一刻。顾锦年朝着前方看去。荒芜一切的陵园内,一个巨大的石坑出现,石坑当中,是堆积如山的白骨。令人惊愕。顾老爷子望着这处的白骨,面容无比平静道。“十二城百姓。”“十二城百姓之骨,多数在此。”“一人一骨。”老爷子出声,他用最简单的话语,道出战争最残酷的一面。这大坑当中,何止十万白骨?尸骨如山。这仅仅只是四个字。可现在,却映在顾锦年面前。看到了这一幕幕的情景,顾锦年彻底沉默。而顾老爷子只是注视一会后,便转身拍了拍顾锦年的肩膀道。“锦年。”“你在这里好好看着。”“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陛下为何一定要战时。”“什么时候回去。”老爷子没有多说什么了,转身离开,留下顾锦年一人待在这里。随着老爷子的离开。陵园当中,显得更加安静与荒凉。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也没有什么宏伟的建筑。这里,除了一个个石墩,还有一件件器物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顾锦年静静站在这里。望着这一切。老爷子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顾锦年大夏最惨的故事。这是一段历史。也是所有大夏子民心中的一段伤痛。十三年前。匈奴破大夏十二城。战火纷乱,一匹匹战马疾驰在城内。此时此刻。一道道黑色的光芒出现,这些光芒一瞬间席卷了整个陵园。但在外人看来,没有任何变化。黑色的气体,使得天地变色,刮起大风,顾锦年难以睁开目光。而周围,一栋栋楼宇拔升而起,形成一座古城景象。唏律律!战马嘶吼之声响起。一道道身影出现,冲向这座古城当中。战火纷飞,顾锦年看到了兵荒马乱,也看到了可怕的一幕。一支匈奴铁骑冲杀进来,他们手握战刀,在城内疾驰,发出肆意无比的笑声。这笑容,如同恶鬼一般,见到城中百姓,便是一刀劈杀下去。百姓惊慌失措,朝着两旁散去。有孩童在人群当中散离,匈奴铁骑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踩踏成血泥。头骨碎裂,鲜血直流。不仅仅是孩童,但凡跑慢了一步,就化作肉泥。这群人,仿佛地府出来的恶鬼一般,战马之上,染上鲜血,他们的战刀,猩红无比。火焰四起。整个城池如同人间炼狱一般。各种惊恐之声响起,此起彼伏,令人恐惧害怕。顾锦年将这一切的一切全部看在眼里。他的脑海当中,不禁回忆起前世的一段记忆。两个不同的时空。却发生相同的事情。依旧是惨无人寰。依旧是丧尽天良。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顾锦年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可他又不能做什么,他也无法做什么。当马蹄践踏而来时。顾锦年伸出手抵挡,却无能为力,因为这是幻境。匈奴人,闯入城中,他们走进一户人家中,大开杀戒,而后伴随着凄厉无比的尖叫声与女子哭泣挣扎之声。他们来到酒楼之上,将一个孩童拎在手中,从高高的酒楼,直接丢了下来。酒楼掌柜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有老人家颤颤巍巍逃跑着,却被直接砍断双腿。壮丁们被直接屠杀。女子们被无情糟蹋。孩童哭泣,眼中是绝望,有孕者因过度惊吓与奔跑,痛苦无比,躺在地上发出哭声,匈奴人骑马而来,一刀斩去。这画面,令人咬牙切齿。这画面,让人灵魂颤抖。大夏的将士,持着兵器阻挡,他们几乎不要命一般的冲锋。但步兵在骑兵面前,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四百将士们,几乎是被屠杀的一面。可即便如此,这些将士们也没有选择退缩。“将军,不可再战啊。”“这是无用功,我等应当保存精力,在巷街之中,与他们周旋,他们骑兵太厉害了。”有将士开口,他并非是畏惧,而是认为这样做只是白白牺牲。没有必要。应当离开此地,借助巷子街道这种矮窄之地,与匈奴兵大战。然而,面对这样的言语。为首的将军,却神色平静。“若退,死的便是百姓。”将军淡淡开口。这一刻,众人顿时明白了,选择在这里与他们一战,并非是做无畏的牺牲。而是拖延时间。给百姓们拖延时间逃跑。明白这点后,众将士也彻底没有任何言语了。他们立在这里,无惧一切。“杀。”震耳欲聋的杀喊声响起。这群将士,无畏向前。半个时辰后。四百多人,仅剩下一人,唯一活下来的人,面上全是鲜血,有部分敌人的,但大部分是自己同胞之血。他眼神已经迷离,体力不支,匈奴铁骑高高俯视着他。眼神当中满是不屑。“杀。”他已经无力,可到了最后一刻,他的声音,震耳发聩。血光之下。他倒下来了。没有任何奇迹发生。匈奴人们,将他们的尸体,悬挂在城墙之上。城墙上。一个个将士被活捉,他们在上面被行刑。这是一种耀武扬威,这是一种践踏。但,这都不是绝望的,当城门被匈奴人掌控后,城内关闭。从城门被彻底关闭后,真正的可怕出现了。化作人间炼狱。一幕幕画面出现。有百姓,惨死在匈奴人刀下。有百姓,被活活虐杀。有百姓,成为这些匈奴的玩物。将士们,受尽折磨,宁死不屈。他看到,有的将士,箭羽穿心,也依旧在敌人面前宁死不屈。他还看到,有将士们为了保护百姓,故意暴露自己的身影,死在匈奴人刀下。这一刻。没有一个将士是怕死的。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身肩着什么。这就是大夏将士。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顾锦年从幻境中醒来。周围的一切,在这一刻彻底平静下来了。依旧是荒凉。依旧是一个个石墩。可这些石墩,在顾锦年眼中,已经彻底变了。他们不在是一种祭奠。而是一段段令人无法忘记的仇恨。这一刻。顾锦年彻底明白老爷子说的那句话了。陛下。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议和。为什么?因为,这份仇恨,陛下忘记不了,也不可能忘记。这是国仇。怎可能轻易忘记。此时此刻,顾锦年也彻底明白,修改史书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史书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