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海上浮尸十余万,有人心如死灰脚踩浮尸千里,从水中捞起那安详闭目的尸体抱入自己怀里。
她婆娑着双眼,细细伸手抚摸着他的面容。
“小簸箕……来我怀里。”
她想用自己的体温融化怀里的人,却发现这个人早已经冰冷僵硬。
先是一滴泪,最后延绵不绝似那冰冷透心的海水从她脸颊滑落。
直到最后,她木讷流着血泪发誓: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咚~~~
天地间传来一声阔别一百多年的钟声,龙虎山仙极岩上传来了直透青云霄外震动三界的声音。
张道陵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看到的是浮尸千里,看到的是那只狐狸抱着他心爱的小徒弟。
触目惊心的血泪挂在她脸颊上,而他的小徒弟则是安详闭目在她怀里。
一踏步来到三丈外刚要伸手涂山尧紧跟出现。
涂山尧满怀愧疚与众仙神直视下对张道陵低头一拜:“让我来。”
这一刻,张道陵颤抖着伸回手。
涂山尧安抚好张道陵,随后转身小心翼翼地看着小狐狸。
她的狐狸眼,空洞,绝望,心死如灰,脸上的血泪都是从她七窍玲珑心中一点点挖出来的。
“媛媛,他要回龙虎山了。”
没有回声,她的脸依旧木讷。
缓缓的,慢慢的,涂山尧掰开她僵硬的指缝一点点,将小道士夺了出来,接过小道士的尸体带着庄严肃穆递给张道陵。
“你我不相欠了。”
张道陵从涂山尧手中接过自己心爱的小徒弟,自始至终他都没去管什么恩恩怨怨,他累极了,他只想带秀秀的孩子,自己的徒弟回家。
可从涂山尧手中接过小道士的尸体,他却有些绷不住了,喃了喃嘴颤抖着嘴巴抿住,生怕自己失声痛哭。
只能颤抖着手理着小道士的鬓发,含泪在心中颤颤念着
“小柒啊!!!怎么在前生的溪水里你又浸了一次?”
这个傻孩子,生来即轻,还时亦静,平静的就像从来没来过,却刮的他像遭受了这人世间最痛的酷刑。
而此刻恍然若失的小狐狸愣愣的发现自己手中怀里空无一物,她焦急的寻找,最后发现了张道陵抱起了小道士。
她起身,一个踉跄差点倒在爹爹怀里,这一刻她慌了。
她拽着爹爹的手微微抽泣:“爹爹,小……小道士答应过我……”
“真的!”
“我是他的妻子”
她死死哀求涂山一次次不惜下跪,却又一次次被涂山尧拽住手:“不准跪,你是妖族的公主!”
“小道士说了,青山白骨!”
呜……
“爹爹,媛媛只要一具空壳。”
哪怕只是年少无知,这也是小道士给予她仅有的承诺。
可得到的只有她爹爹决绝摇头,回过头目之所及也是张道陵横抱搂紧小道士的尸首。
那双手无力垂在半空。
阳光刺目下似是那个穿着道袍一身香火气的少年郎带着狡黠的笑容一个转身踏进了龙虎山大阵。
这一幕就像是世间最最残忍的画面。
让她疯了一般。
“放开我!”
这漫长的一生,总归要给她一份念想。
她开始试图自己拼命抗衡这两个人带给他们的宿命和世俗。
“放开我!”
她用尽气力想从爹爹身上蹬下来,可却只能看着自己爹爹与张道陵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她看着张道陵越走越远,她不甘心!
凭什么!
血泪再次流出,心力交瘁的鲜血滴在涂山尧肩膀之上宛如赤红的龙虎山红霞:
“张道陵,你凭什么!”
她耗尽一生的气力冲这个摆弄了小道士一生的人怒骂道:
“明明是你毁他傲骨,杀他生母,废他修为,最后又让他为你的道统殉葬!将他活活逼死的你有什么资格带他回家!”
“做这一切的是你!”
“你凭什么把他带回家!”
“回答我!!!!!”
张道陵往回走的那一刻那些刺进心底的话让他怔在原地。
仿佛是吕洞庭,仿佛张若虚,又仿佛是她妹妹。
恍惚重叠起一同斥责他。
斥责他怎么没有照顾好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眼前一黑像是跑过了蹒跚学步的孩子,那个孩子跌跌撞撞扑进了那个一笑明媚的女子怀里,随后头也不回一起走了。
他努力抿着的嘴喃了喃,终归是让他忍不住悲哭出声,让他在三界众生中痛哭起来。
“秀秀啊!”
“哥哥没有照顾好小柒,对不起你。”
“可你能不能不要带他走”
你把小柒带走了哥哥怎么办?
哥哥没亲人了啊!
热泪不绝早已顺着张道陵沟壑纵横的老脸落下。
张道陵再也忍不住失声在漫天神佛面前唔咽。
只有他自己明白此后三界再没了什么三天扶教大法师,只有一个没了六亲眷属的老人踽踽独行。
想到这他心肝都断了忍不住悲呼出声。
“小柒……”
“我的孩子……”
绝望的哭声响彻整个寰宇。
他一边哭着走,一边嘴里念着:
“大观三年,腊月十一寅时出生。”
“大观三年,腊月十一寅时出生。”
张道陵这一刻露出了凡人的怯懦,无助,再也不是那个人人惧怕的三天扶教大法师。
因为他害怕妹妹带着小柒这一走又是千年不归。
只能死命搂住小道士尸体的同时念着他的生辰八字,一次次呼唤他的魂魄,恳求着妹妹怜悯。
张道陵走时,唯有那跛脚老者一直鞠躬不起腰,直到他消失在天际,他才缓缓抬头:“恭迎英魂回归天道!”
随着这一声呼唤那些英魂一道道从崖山海中飘起飞向跛脚老者的青石板,状如银河。
天道的石板发出绚烂夺目的光芒,万物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复苏,天地间的灵气第一次清澈到让人毛孔舒适。
披头散发的东方老赢出现此地闭眼哀叹,似是感受到千年前族人的气息:“族人们,公道回来了。”
李倩伸手展开那些穿梭她掌心而过的光芒喃喃失语:“你知道吗,有些鸟儿注定无法被困住,因为他的羽毛太耀眼了……”
天上众神与崖山的妖族率先得到了这磅礴的灵气。
天帝久久睁开眼:“涂山尧,还是心慈手软了。”
老君点点头:“借着昆仑山众神在无妄海不顾一切杀戮北俱芦洲的混种人,想来便是为了今天尽可能少牺牲这些人”
“不过始终还是差了点。”
涂山尧留给自己的退路,天帝不屑一顾。
他回过头等待自己种下的果实迎来收获,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离去又回来的袁天罡手上已经多了一道青烟缭绕的印记。
“没关系,总归我们还是坐收渔翁之利。”
袁天罡,才是他真正握紧的圣人。
而逃出生天的张世杰一众人在得知小皇帝赵昺死讯传来后杨太妃号啕大哭。
她觉得愧对先帝,便在夜深人静之时,投海自尽了。
张世杰本想以杨太妃之名,寻赵氏后裔再立新君。可随着太妃之死,愿望落空的张世杰凄然说道:“我为赵氏尽了全力,如今赵氏已无存祀。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
感觉大势已去的张世杰,没有听从属下上岸另寻转机的建议,在一个风雨之夜,自溺于平章山下……
自崖山一战后,元朝统一两州之地,涂山尧再度回归中原。
就在崖山海战十几天前,整个巴蜀地区只剩下钓鱼城还在坚守。
而仅剩的文天祥则被张弘范护送至元大都,期间,张弘范苦口婆心相劝:“你的国家已经灭亡了,丞相您对宋朝的忠孝已经倾尽全力了。如果你能用对待宋朝的忠心,来对待当今的圣上,那么一定还可以当上宰相!”
对此,文天祥泪流满面:“国亡不能救,为人臣者死有余罪,又怎么能够背叛国家,不与之同生共死呢?”
文天祥再次自杀求死。
在路途中,他绝食八日,没想到仍然不死。于是他放弃绝食,决定与蒙古人周旋到底,最终以求一死,为宋王朝殉葬。
在元大都,忽必烈让九岁的宋恭帝赵?出面劝降文天祥。
当看到宋恭帝一身蒙古人装扮出现在牢狱中时,文天祥立马跪在宋恭帝面前泪流满面。
他说:“臣不能保大宋,致使陛下今日沦落窘境,深愧。圣驾请回,圣驾请回!”
当时宋恭帝已经懂事,也在文天祥面前失声痛哭。
忽必烈两次恩厚无法招降文天祥索性便下令将其关禁在兵马司狱中。狱中阴暗潮湿,冬天寒冷,夏天酷热。
忽必烈想利用这种艰苦条件磨蚀文天祥的意志,令其屈服。同时,元军又将文天祥的夫人和两个女儿俘囚至大都,想用妻女引诱文天祥投降。
在牢狱中,并让他的女儿柳娘写信给他,并提示他说,只要他愿意投降,他的家人马上可以恢复自由身,他本人也可享受荣华富贵。
但文天祥执意不肯,在回复自己妹妹的信中,文天祥写道:
收柳女信,痛割肠胃。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可令柳女、环女做好人,爹爹管不得。泪下哽咽哽咽。
为了逼迫文天祥投降,慑服亡宋子民,元朝宰相孛罗亲自提审文天祥。
文天祥坚持不肯下跪,强硬地说:“天下事有兴有衰。国亡受戮,历代皆有。我为宋尽忠,只愿早死!”
当时已经投降元朝的王积翁等人上书忽必烈,请示说,文天祥坚持不降,或者就将他释放让他像自己老师一般做道士好了。
但同样为宋朝状元宰相出身的留梦炎却强烈反对,留梦炎说:“文天祥如果被释放,复出号召江南,那我们这些投降的人,将置于何地?”
自此,投降派再未有过进言。
而文天祥则在囚狱中写下了《正气歌》,历数史书所传各代不畏强暴、不惜牺牲的人物,表示自己准备随时献出生命的决心。
最终在被关押四年后文天祥迎来了忽必烈的再次提审。
忽必烈亲自前来劝降说:“你像事宋一样事我,即以你为中书宰相。”
文天祥回答说:“天祥为宋朝状元宰相,宋亡,可死,不可生。”
忽必烈接着又说:“你不愿做宰相,做枢密使也可以。”
枢密使一职乃军权最高,可即便如此文天祥依旧回答:“一死之外,无可为者。”
忽必烈见文天祥始终不屈,长叹一声离去,而后下令把他杀害了。
他被引出就刑。
临刑前,他特地要求,向着南方的方向跪拜,心中一闪而过是那些学长和自己老师。
作罢,然后大声地对围观的元朝官吏士卒说:“吾事毕矣!”
他从容就义。
行刑那天据说刑场上出现十多位义士,他们救出文天祥妻女后冒死来为文天祥办理后事。
领头者为一位白色绢绸凉衫,顶戴纸花,手持一柄桃花剑的女子。
女子夺到尸骨后火化放入三清山学宫,与岳飞孟珙几人并列,又于吉安郡学奉文天祥像于先贤堂,实现了文天祥少年时的志愿。
“如果不成为其中的一员,就不是真正的男子汉。”
而在文天祥与孟珙几人中间,是一位身穿窄袖青蓝色道袍,额侧两条飘逸的龙须刘海,手里端着一把道家拂尘的小道士。
每每替那画像擦拭,女子总会心有戚然泪哽:“天师府最年轻的小徒弟,来到这世间看了看,对这个世界不太满意,摇摇头带着世间浑浊不堪的一切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