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们一路跋山涉水来到崖山。
浩浩荡荡的人群进入陆秀夫眼帘,让他老泪纵横。
“先生,来了。”
无人阻止这支自发组织的队伍,银州之中战舰炮火中缓缓停下,即便元军也是放任他们进入瓶山,他们都想看这支队伍如何跨过山和大海。
小道士来到岸边。
此刻银洲湖水阻挡了他的脚步,对岸便是崖山,他已经遥遥可见站在奇石上被陆秀夫抱着的赵昺。
“替我照顾好君玉。”
他回过头将瓦罐交给张珏的妻子,随后看着波涛汹涌的海水。
短暂的一生就如这随波而来的水,一去不复返。
可他明白自己并不是漫无目的随着水飘走的树叶。
他是这瓶州水,百川汇聚,义无反顾汇入大海。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他一步踏出,踩在水面上。
我这一生就像无根的树木,少年花灯月下,为情不肯罢休。
再回首,浮生事,就像承受着苦海的一只瑣舟,飘来荡去看似自由,却被道德,恩情牵绊着。
生我者有匡世经纬,养我者有天下道统,亲我者是举世无双,可我依旧在血海深仇之中被鱼龙摆弄。
我在回首,才发现情做的岸边无边无际,天地君亲师,父母师友生,六亲处处无法割舍。
可我自己早已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想来,唯有我割下绳索,停一停这世间穿堂而来的山洪,保全这为我护驾一生摇摇欲沉的老舟。
伴随着一往无前小道士脚下被交战双方染红汹涌的海水瞬间平静,凭空生长出鲜艳的花瓣,他一路走,一路如履平地。
李倩望着这一幕失声喃喃:“步步生花。”
“少主!”
“老师!”
郑隐和文天祥一同喊道,准提更是想上前,却是被涂山尧伸手阻止。
“这是他该有的劫难,你帮不得。”
准提抿着嘴,却是不敢再去看。
啊!
郑隐和文天祥在岸边失声恸哭。
带着苍茫,萧瑟,他这一刻,他像独自行走在时间长河之中。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老君仿若一个局外人微笑着注视义无反顾走向崖山的小道士。
但是不料他这一句让李倩眉头颦起,不顾众人神色异议便飞下去。
“不去阻止她?”
呵。
天帝摇摇头:“到底还是年轻,不明白这人世间本就是寒来暑往,四季更替,人聚了人又散。”
一个如雪的身影挡住了小道士的行思坐想。
她长发如雪,面容精致无可挑剔,肤如羊脂白玉,双目一泓清水无主,像极了冷艳的白月光。可照万物的发丝随风飘起。
“回头!”
李倩带着嗔怒:“为了一个即将灭亡的国家不值得!”
小道士笑笑,没想到这漫天神佛中竟还有李倩这么一个对自己充满善意的人。
“即使一个傻子都知道十二道金牌必死无疑,即使是一个傻子都知道天塌了要躲起来。”
“可我和岳飞都不自量力,想撑起手挡一挡这败坏的世道。”
他负手而立,与李倩诉说着自己的决心。
“可笑!你想用你自己的命去堵住天道?你的这条命破烂不堪,你以为天道会要吗?”
李倩摆出一副目无下尘的模样高高在上指责小道士,她的手却是忍不住揪在一起:
“天道想要收复的是真正的强者,是杀人夺宝的魔,是天纵英姿的神,是根骨奇佳的仙,而不是你这样脆弱的生命!”
“说到底你连做主角的资格都不够!”
看着小道士负手而立潇洒自若的脸明显愣住。
李倩冰冷的心第一次抽搐般的疼。
原来伤害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她望着小道士呆滞的模样内心发出着祈祷,求求你快走吧!
可很快小道士的呆滞便变成了莞尔一笑:
“你说的没错。”
“我是脆弱的人!”
李倩无奈的闭上双眸,她明白这个啰嗦的小道士又要如当年庙堂一般。
“从小到大,师傅师兄的光芒将我压的抬不起头,神仙传里那些弹指灰飞烟灭的主角也时常让我心生嫉妒。”
“可正因为我的普通,我才能好好感受这个世界上的爱意,师傅,父母,师兄妹妹,小狐狸,学生,他们将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爱交给了我。”
这一刻李倩睁开眼,顺着小道士的目光向后看去,在那里是无数自发赶来殉国的人。
“也让我明白做人真正强大的地方”
有些事明知会失败却依旧想方设法的赴死决心令人动容,这是人的魅力。
可以通过渺小凝聚精神,可以通过浮游朝闻道。
这是站在高山之巅,圣咏这凡世绝美,众生顶礼的仙神永远无法明白的道理。
李倩总觉得这个小道士是来坏自己道心的,她倔强到声音喃喃变小:
“你成全大家了,那你呢?”
“我也不求什么善终了,反正人生走到尽头,我死了,这一切都作罢了。”
“牛鼻子”她笑着偷摸抹去眼角的泪水:“还是说不过你。”
他把生命拉成丝线,串连起来保护那些最重要的人,这样的人她阻止不了。
只能帮助小道士背光而立,又一次目送着这个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
走到崖山对岸。
“未见先生,却蒙师恩。”陆秀夫走上前来已经是热泪盈眶。
他来到陆秀夫身旁:“把孩子给我吧。”
他从陆秀夫手中接过赵昺,赵昺穿的体面,这很好,小小年纪便懂得不可辱其节。
“大厦将倾,无力回天。我等要投海殉国,陛下可愿同往,以全名节呼?”
年仅八岁的小皇帝在他怀里用稚嫩的声音,坚定地回答到:“十万军民共赴国难,国家将亡,朕虽小,亦不愿苟活于世!”
陆秀夫听到已经哭得泪眼模糊。
而小道士则是背起小皇帝,手捧传国玉玺,喃喃低语道:“上苍给了大宋一位英主,可惜为时已晚啊,好不甘心……”
他背着赵昺爬上奇石,赵昺望着冰凉的海水,这一刻还是免不了露出孩子的心怯:
“先生,我怕水……”
“不怕,莫让妖魔神鬼看没了我等骨气。”
小道士示意赵昺看着这漫天神佛,教会他一个很早自己便懂的道理:
“好好看着他们,要记住,仙神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他们无法直视的反而是我们。”
“因为我们有血有肉,不问先知,不求神迹,不做羔羊!”
赵昺抬头随着小道士一同看去,这一刻仙神妖魔无法直视他们皆低眉诵经或撇过头去。
“我们是永远不会成为奴隶的人!”
小道士看着这一幕带着一声哈哈大笑,而赵昺同样也从心底燃起一股斗志战胜了恐惧:
“请先生带我共赴国难。”
小道士抱紧赵昺,看向波涛汹涌的海水。
恍惚间,他像是以为在云梦山脉背着小狐狸,他哑然一笑。
走了啊我心爱的狐狸新娘。
愿我献身的天道里有一份道炁,年年岁岁陪在你身边。
带着决绝他背着赵昺纵身跳进冰冷的海水之中,身后陆秀夫哭着磕完一个头同样义无反顾跳进海中。
这时白鹇在笼中悲鸣奋跃不止,把鸟笼撞得左右摇晃终于摇脱笼钩,与笼一起坠入海中。
“母亲”
张珏儿子搂紧自己的母亲,而张珏妻子则是温柔捧着瓦罐:“走吧咱们去见你父亲,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母子二人一同走入茫茫大海。
紧跟着余如孙牵起母亲妻儿的手,手拉着手,身后众人一同如是,带着不屈,誓死不降的决心走入大海。
连绵不绝的人群中没有绝望,有的只是誓死不做亡国奴的人。
大宋军士看到百姓和皇帝自杀殉国的悲怆一幕,无不心如死灰,奋不顾身与元兵死战到最后一刻。
最终,二十余万军民全部战死或者殉国而亡,仅有张世杰只有十余艘战船突出重围。
此时已至深夜,崖山元军篝火通明,仙神光芒四射,却依旧照不亮漆黑如墨的崖山水。
而姗姗来迟的小狐狸望着平静的海面心如刀割,那份平静如镜面的海水,是她的此生挚爱用性命填在里面。
她的眼泪忍不住烁烁流下,心如死灰踏入冰凉的海水中。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也不喜欢天师府,我喜欢你……”
“你说青山白骨,要我陪你百年……”
“可如今怕是要不算数了。”
“你要爱我还是恨我,我都只能随你。”
“但我希望……”
“若你愿意下辈子可以来找我吗?”
“小道士!我来了,等我!”
她踏波而来,来到小道士跳崖的位置,封闭神识,任由冰凉血腥的海水齐腰没过,她拨开这尸海便想一同随他去了。
“会浮起来的。”
她被自己爹爹一把拽起,多么残忍的话语。
要知道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小道士最后一面。
她这一辈子的爱和尊敬在这一刻成了无尽的恨,她张着嘴用尖尖的狐狸牙狠狠咬进她爹爹的皮肉里。
血充斥了她的双眼,嘴里发出着野兽的嘶吼。
而涂山尧这个冷血的人,第一次也流出悔恨的泪水。
他明白从此以后便失去这个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