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麟靠在树旁,闭上了双目,忍着头痛,勉力凝集起心神,将脑海中剩下的,没多大用处的那三本功法翻开。
脑中顿时人影翻飞,或持斧噼木,或摇锤飞索,或赤膊肩摔
当他接受完这些技法,再此睁眼之时,眼前却突生异象。
天上突然飞来一道金光,砸落在他面前。
金光流转之中,显现出了一卷玄奥耀眼的榜文,卷轴上书有三字,名曰:“天骄榜”。
不等他反应,这卷轴就自行解封,从右向左展了开来。
七八米的金光长卷,如游走的龙蛇一般,在他身前环绕了一周,在空中漂浮不定。
这金光太盛,一时都看不清其上到底写了些什么,王麟只能眯着双眼,细细打量着这声势不凡的金榜。
金光浓盛,久散不开,只是绕着王麟周而复始的旋转着。
过了十数息后,金榜才停下了旋转,收敛起了光芒。一道飘渺仙音从中传出:
“有子王麟,体魄过人,丹田天生灵力,凡俗斧法、暗器、摔技、奇门兵刃皆已小成,资质不凡,可接汝入仙门。”
此音响起,顿时将此地的空间分割开来。
卷轴所围之地,皆被开辟为了一方独立的小天地,王麟在其中,就像是置身于仙佛道场之中。
万千仙山名门,诸多佛庙道观之景,一下子全都映入他心间,冥冥中便能感应到它们的所在。
彷佛只要他此刻心中一动,便能立刻传送到任意一处宗门之中。
天骄榜悬浮不定,等待着王麟的选择。
身上随时可能爆发的毒素,外面随时可能会冲来将自己绞杀的巨蛇,极度糟糕的身体状况……
虽然不知这从天而降的是什么东西,但如今他面对着十死无生的境地,似乎只有顺从金榜的指引,拜入仙门,才能破局保命。
所以王麟毫不犹豫,立刻就对着金榜,有气无力地问道:
“请问金榜前辈,我可以不去吗?”
且不说,这突然出现的东西会不会是幻觉、陷阱之类的,就算上面说的都是真的,毫无情报来源,对这个世界完全未知的他,也无法保证这个就这样顺从地贸然踏入修仙界。
这东西来得莫名其妙,就如同他脑中的那几个古篆文字一样,虽然都是帮他捡回了性命,但总归出现得太诡异了些,这是现实,又不是小说,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而且这送外挂金手指,包分配入仙门的好事情,可远不是捡馅饼能比的。
体内的灵气在恢复,身体的状况在慢慢好转,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中了什么毒,倒像是喝太多导致的身体虚弱。
那中了生死符的蛇精,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直接将自己杀死泄愤,必然会留他一条性命来获取生死符的解药。
他好不容易,才把重生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死局打破,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脑中的奇异篆字,又怎么敢贸然应下加入门派的邀请?
金榜勐然一滞,久未有人拒绝过仙缘,它已经有百年没有遇到过直接回绝自己的人了。
见王麟没有应下入门邀请,它只得洒出大片金光,生出万千异象,似乎是想要让他好好想想,然后再做出选择:
榜文金光化作一圈光壁,王麟背后靠着的那颗枯树,此刻被衬托得和菩提树一般。
他如同在古佛坐前一般,听诵经文,耳边满是慈悲庄严之音;
眼前金字涌现,他好似目睹了一位位天神下凡,笔书天宪,观其字迹皆是天地定理;
无数人影从天骄榜中走出,他又像是误入仙境,瞥见一道神女踏月之影,入眼便全然一副妙曼声色
旁边各式各样的人影,其中多得是帝子斩魔,苍龙破雷,剑气诛邪这类杀伐凌厉的景象。
异象虽多,但王麟心下却松了口气。
看来这金榜不会强迫自己,事情还有的商量,可以再好好考虑一番再做决定。
他看着那些冷酷而傲然的天骄背影,又想了想前世自己辛苦劳碌一场,却落得了个惨死的失败结局。
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王麟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不是真正的“仙缘”,但当他刚刚听到那道“可入仙门”的声音,脑海里出现了众多道场仙山的踪迹时,内心确实有升起过极致的向往,和难言的惧怕惶恐。
修仙一定是要修的,不修命都没了。
但要选择一条怎样的修炼道路呢?
是做个清静闲澹,退隐山林,山水为伴的自在散修?
还是选择尸山血海,争先抢胜,卷出一条成仙路的霸途?
他怕自己抵抗不了修道成仙的巨大诱惑,不甘心只做一介贫瘠散修、小派庸才,又走上和前世一样,榨干自己想往上爬,最终却只换来草草收场的悲惨结局。
他怕这成仙路上血流成河,卷到最后,也不过是旁人脚下的一副枯骨。
喝下蛇精的第一碗汤药后,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个妖魔乱舞,仙佛存世的魔幻世界。
如今眼前这一大堆天骄的绚烂身影,却让他想了个明白:活着多好,为什么要挤破头,压上身家性命去抢夺那些机缘资源呢?
既然有帝子斩魔,苍龙破雷,剑气诛邪,神女踏月,那自然也得有人去做那个被斩下头颅的魔,被狠狠摧破的雷,被诛杀碎魂的邪,被人脚踏的月
总得有人成为牺牲品和垫脚石,那个人凭什么不会是我呢?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主角之命,还不都是如他这般凄惨的劳苦命。
外面的蛇精似乎已经醒来,榜文凝成的金光界壁之外,不断传来着撞击巨响,但始终无法撼动榜文分毫。
王麟见此,心下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更是长叹了一声。
蛇精百般谋害他时,无人问津。
偶然获得一身灵力气血,刚刚学完脑中书册之后,便有法榜天降,护得自己周全安稳。
他庆幸着这个世界对修行人才的特殊优待,但同时他也哀叹着,这个世界以一种过于直白粗暴的方式,告诉了他万般皆下品,唯有修仙高的残酷本质。
要想活下去,只能去修仙。
要想活得久,只能去修仙。
要想活得好,还是只能去修仙。
可根据前世对仙侠世界的经验总结,以及现在已知的情报来看,这修仙之旅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动辄便是神魂俱灭。
他不想以如今这一头短发、身着奇装异服的濒危姿态,贸然就跑去未知的门派中修仙。
在仙侠世界暴露出穿越的根底,完全和找死无异。
他绝不要将自己的性命,赌在这金榜之上,祈求它不要带自己到什么魔门妖道。
王麟接连三次濒临死亡,心中早已一片清明,瞬间就洞彻了内心自我。
他惨然一笑,颤抖地从骨子里挤出一丝看澹生死的勇气和傲骨,对着这张金榜言道:
“多谢法榜前辈看重,但我现在要与这蛇妖分个生死,无暇也无心求入仙门,若是前辈愿意再护持我这不开眼的小子一二,那再好不过,若是前辈不愿再费神,那便容在下拜谢先前搭救之举,若是此番大难不死,日后必报此恩!”
外面的撞击声终于停了下来,壁外的巨蛇疼得几欲自尽,开始苦苦哀求起了王麟。
女蛇精再不敢露出凶相,尽力将声音维持在正常的腔调上,浑身还战战兢兢的,声泪俱下地在外面哭诉着:
“上仙饶命,小女子无意冒犯,有眼不识泰山,求上仙饶命啊!”
腔调虽然仍是扭捏,但在剧痛的刺激之下,却也不像之前那样矫揉,声音清丽动人,哭得更是情真意切,让人不免升起怜悯之心。
但王麟没有理会她的鬼话,跌坐在树下闭目养神,冷漠不语。
见之前被自己日夜吸气的血食,不仅没有被毒杀,此时竟还安然坐在金光之中,不发一言,宛如仙家高人。
女妖吓得近乎魂飞魄散,不断地向他磕起了头:
“奴家日后必定安分守己,再不敢有害人之心,求上仙饶过我这次吧,放奴家一条生路。”
王麟没有和她虚与委蛇的兴致,也不想玩降妖收宠的把戏。
这妖精一直妄图取自己的性命,绝对不是什么善类,不用管她,任其受尽生死符折磨,活活痛死便是。
金榜之中早已不再飞出新的字迹,周身的三千人影都已伫立多时,在静等王麟的选择。
但王麟却目不斜视,他虽浑身瘫软,只能静坐不动,但也勉力催起两根手指,不断在地面做着叩手礼,感激着金榜默不作声的庇护,等着身体慢慢恢复之后,趁着蛇精昏死无力之时逃脱。
见他迟迟不选,外面还有蛇精逼迫,这金榜倒也没再接着催促,只是不断地飞出各式各样的人影,每个人影旁,都凌空书写出了一大堆的各门派简介。
王麟目光从中掠过,像是在打发时间一样,眼睛草草扫过,随意翻看着。
像是在看带特效和文字说明的舞台表演一样,让王麟颇感有趣。
在他苦中作乐,寻到了些乐趣之时,脑中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篆字,“乐”。
眉心处彷佛生出一只无形的手,抚慰着灵魂,滋养着头颅,整个人一下子顿觉清醒了不少,整个世界都变得生动了许多。
身体没有好转太多,但在精神层面,却如同脱胎换骨了一样,闭上眼后,好像能感受到许多不曾体会到的东西。
最后,他把这数千门派的介绍都看得差不多了,却发现壁外的蛇精已然是一副濒死的惨状。
她扣烂了自己的胸腔,扯开了腹部,流出了一大堆的肠道脏器,眼看着是离死不远了。
王麟对这魔改版生死符的效力大吃一惊,没有想到这蛇精居然就要被活生生给疼死了。出于谨慎,即使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但他还是选择继续坐在金榜中,又休息了一段时间,看着蛇精是不是在假装诈死。
又休息了良久,他用被“乐”字增强过后的敏锐洞察力,观察到蛇尸在外面久久没有动静,确实是死透了之后,才慢慢站起身来。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金榜感谢道:
“谢谢法榜前辈救了我一命,虽无法随前辈前去修行,但此恩在下铭记五内,若有机会,定当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