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晦明停住嘴,叹息一声道:“老夫无能。”
站在老儒生面前的皇后娘娘微微踱步,虢王李承凤回京后她便安插了人在暗处关注其一举一动,只是没想到这次李承凤回京第一个目标竟然就是谢家。
谢家作为她最为强大的后盾,李承凤此举自然是不言而喻了,本已做好较量手腕的准备,哪想得到这位突然出现的外乡人竟是如此不讲规矩,直接杀进了虢王府。
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无疑是打了李承凤一个措手不及,更是让她先前布置的一些后手也是直接或间接毁掉,还让她欠了几桩大人情。
事发突然,本以为这位老儒生能知道些什么,好让她能有个参考,看看这个身份不明的愣头青值不值得她拉扰,按这个情况来看,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还如何谈下一步。
想到这里,谢晓如突然有些烦躁,不仅是因为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还有李承凤那个心思城府极深的对手。
皇帝陛下身体每况愈下,本是宫中严加封锁的消息,可没想到剑南道益州传来《九州经注》的消息,随后虢王李承凤回京,若她还看不清两者之间联系,她也不配待在这个位置这么久了。
李承凤这一手釜底抽薪下得实在是精妙,比起这个,让谢晓如真正觉得棘手的还是这个看似平静的皇宫,敌我不明,实在是不宜出手,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
老儒生突然欲言又止,谢晓如冷声一呵,“有话就说!”
“或许此人与前几天发生在东海龙宫的一件大事有关。”张晦明想起那天突然出现在夜空中的绚丽极光,心里莫名地打了一个寒战。
谢晓如轻轻挑眉,“你是说真龙气数?”
“天下只能有一条真龙,东海那条真龙已死。”老儒生点到即止,言语中十分谨慎,涉及大唐江山社稷,如果这个秘密曝光在世人面前,那不管现如今的大唐有多么强大,也必然被其他八州联手瓜分!
这位老儒生被圣上称为“国之重器”,其实就是与这个秘密有关。而面前这位皇后不仅仅是皇后,还是修士,所以听到老儒生的提醒,她也明白了其中玄机。
如果顺着龙脉牵引而至长平,那那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是他?”
谢晓如此刻冷静了下来,轻轻捋了捋耳边的长发,嘴角露出的笑容仿佛让昏暗的兰英殿都明媚了三分。
“传言不可信,就算是他,也得看他有没有本是出得了长平。”
对于那个人的事迹,自天机楼半步天骄无双榜后,大唐已是将所有人的情报收集齐全,以那位无法无天的手段,做出蔑视皇权的事儿来,也在情理之中。
心情略有好转的皇后娘娘突然又想起因为《九州经注》导致与圣上之间的隔阂,冷冷一笑:“这个难缠的人就让你李承凤也恶心恶心。”
传闻《九州经注》需要谢家嫡系女眷之血才能显现,而她,即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娘娘,也是谢家嫡系女眷。
苏御不管李承凤那阴沉似水的仇恨目光,坦然自若的转身离去。行至谢家兄妹与宇文恺旁边时,谢媛鸳立马笑容满面地挽起了这个先前在谢大小姐心中还是“负心汉”的家伙,经过这一闹,小匣子在大小姐心中的地位可算是水涨船高,都快高过她那“无用”的哥哥了。
这次苏御没有甩开姑娘的手臂,低头看了一眼对方,依然是一言不发面若冷霜的又出了虢王府。
谢晋对着李承凤歉意地拱手,说道:
“《九州经注》一事,我们谢家定会为王爷解忧。”
李承凤闻得此言脸色才好看了一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最好如此。”
谢晋不敢待下去了,深怕受了这正在气头上的王爷的雷霆之怒,赶紧拉着字文恺离开了。
青石板路上已是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苏御刚感觉有些冷,身后便有人为其披上了一件袍子。
谢晋挤开谢媛鸳的手,站在两人中间。谢媛鸳当然是张牙舞爪的想教训教训越来越无用的哥哥,但当她看到谢晋脸色不大好看之时,还是暂时放弃了这一“大逆不道”的杀哥行动。
字文恺木头一个,不知道其中暗藏的玄机。一行人自然而然的都选择了沉默。
行至谢家府邸前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谢晋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苏御,冷声道:“阁下究竟是谁?!”
试问如果在那绝杀之阵中,换作是他谢晋,如今他已是死人一个,而这个被他从河里随手救起的年轻人却有如此本事,从虢王府出来后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没有受多大的伤。
有如此实力之人,而且对方这么年轻,谢晋有理由怀疑这位自称“苏侠”的真实身份!
而他现在体内禁制已除,这才有了质问对方的底气。
“哥,你干嘛?小匣子好心好意为我们解围,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谢媛鸳在一旁着急,就要冲去苏御身边,却被谢晋给拦住。
“媛鸳,此人绝不简单,小心他狗急跳墙。”
谢晋此时才真正有了九州六公子之首的无双气魄,气机四散开来,四人脚下风雪飞散,露出青石路面。
被谢晋看做是生死大敌的那人却是在这气机下不堪一击,被气浪推得撞在旁边墙上,狠狠吐了一口鲜血,面色瞬间苍白如金纸。
谢媛鸳本还有些怀疑,此时见苏御吐血,哪管的了什么,甩开谢晋的手,连忙过去扶住苏御。
“哥,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字文恺叹了一口气,也走了过去,给苏御搭脉。这手刚碰到苏御,整个浓密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谢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刚才还生猛得一塌糊涂的绝世高手,怎就如此不禁打,莫非是自己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
宇文恺一脸沉重,看着有些神志不清的苏御,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脉象在如此紊乱、五脏六腑尽皆损伤、全身断了十二根骨头的情况下,还能走这么远的路而一声不吭。”宇文恺看着苏御最后还补了一句,“此人对自己真狠。”
谢晋心里一惊,也不管妹子的警告眼神,不敢用真气行脉,而是用世俗切脉方法察看,顿时心里也是吃了一惊。
他是修行中人,所以他能感觉到对方体内除了刚才字文恺所说的之外,还有一股霸道的真气在对方体内残留,而且还不属于面前这个人。
整个经脉里气机乱穿,如果不加以阻止,恐怕最后的下场只会是五脏六腑碎裂、全身经脉尽断而死!
而最为棘手的还不止这些,观此人眉心阴暗,恐怕是灵魂枯竭的前兆,有关灵魂世人了解太少,这伤可以说是完全无解。
就算能侥幸救回性命,此人修行之路也就此断了。
“怎么样了?”
谢媛鸳在旁急得声音都带着哭腔了,只看到哥哥眉头也是越皱越紧,心里不免有些猜测。
字文恺在旁一言不发,谁曾想这苏侠刚醒来没几天,便遭此劫数,恐怕是要永远醒不过来了。
“苏兄,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谢晋尽量使语气温柔。
“哥!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家里这么多灵丹妙药、奇珍异宝,怎么可能…”谢媛鸳哭得哇哇大叫。
这辈子第一个男子因为她死去,本不入情网,再回首却是堕入深处、无法自拔。
苏御嘴中淌血,望向西方,已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灵山……等我……”
街面突然猛烈抖动,一队身负铁甲的军队出现在四周,四周火光终于照亮了年轻人的脸庞,而那人已经紧闭双眼。
远在西牛贺洲狮驼山洞府,正闭目修行的女子猛然吐出一口鲜血,眼中泪水一颗颗滴落在石台之上。
“小人儿,你不要死……除非你想让整个人间界为你陪葬!”
说到最后,青色的气机如水浪般铺满整个狮驼岭。山中野兽、百万生灵,噤若寒蝉!
长平城由朱雀大街转向常乐街,一位位铁甲士将整个路口围得滴水不漏,路中央的谢晋面色慢慢凝重下来,那位睚眦必报的王爷还是以前那样,苏侠这样得罪他,对方又怎会忍得下这口气。
“禁统卫缉拿虢王府刺客,无关人等立即回避!”健硕的战马上,一位都尉跨马而下,眼神冰冷地望着谢晋等人。
谢晋看到此人心里顿觉不妙。禁统卫是什么部队他是知道的,或许说只要是长平的修士,对于这个人数并不多的禁统卫都是心有忌惮的。整个禁统卫一共分为四队,而被整个京城的修士们蔑视为皇帝走狗鹰犬的庞全英身为通玄王者,更是直接对皇帝陛下负责,官拜三品,却连二品高官都不得不给面子。
对那些修士而言,禁统卫有保护皇城安宁的职责,只要有修士犯案,拥有直接打杀的权力,不必去兵部和刑部报备。
拥有这样大权力在京城那可是完全
能够横着走的,而这位禁统卫的都尉梁与非,正是有次飞扬跋扈时,被谢晋教训过的人物,因此,在谢晋看到此人时,便知道今夜这位苏侠之事,如果没有大人物的插手,其人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谢家公子能保住的了。
思虑至此,谢晋不着痕迹地离字文
恺远了一定距离,故作惊讶地望着年轻的都尉梁与非道:“谁人这么大胆?敢刺杀王爷?”
梁与非看着演戏的谢晋,心中冷笑不已,指了指墙角昏厥过去的苏御“那位胆大包天的刺客就是他。”
谢晋又连忙退远苏御两步。
“他就是刺客?我还以为是哪位醉汉呢。”
说着拉开还抱着苏御不知所措的谢媛鸳,不由分说道:
“我们和此人绝无关系,罢。”
都尉不要在乎我的脸面,尽管抓人谢媛鸳双眼带着恨意瞪着谢晋,却反被谢晋瞪眼,示意她不要
说话。
梁与非毫无动作,只是盯着谢晋看。
“梁都尉,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和舍妹就先走一步了,家中大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谢晋拉着谢媛鸳就要离开,可是周围的禁统卫无一人让步。
谢晋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转头望着曾被他一脚踢下战马、摔了个狗吃屎的梁与非,冷声问道:“梁都尉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与此人毫不相识,就是你口中的‘无关人等’,难道还不让我们离开吗?”
梁与非冷笑一声,指着墙角的苏御,“没有关系?刚才令妹抱着这刺客之时,你当我们禁统卫所有人都眼瞎么?”
“谢家谢晋、谢媛鸳二人与王府刺客关系不明,可能就是此次刺杀的幕后密谋者,一并抓起来!”
谢晋浑身气机猛然倾泻,场中之人立即被这股恐怖的气机笼罩,只觉得有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藏在暗中,谢晋一声低喝:“我看谁敢?”
梁与非轻轻抬手阻止,就算是在这位九州六公子之首的谢晋面前,依然毫无惧色。再轻轻的向后挥手,只见第一排的禁统卫退下,又有一排手持弩箭的禁统卫向前一步,手上弩箭正是在修行界凶名赫赫的破置弩箭!
王僧辩曾以八百破罡弩箭喝退天下金身无敌的李元修,而每队禁统卫都配备了三百支破罡弩箭,这三百弩箭下,就算他谢晋修为已至极尽,也难挡这么多,况且身边还有毫无修为的谢媛鸳和字文恺了。
谢晋体内真气缓缓归于平静,知道这位心眼太小的梁都尉是在为自己找回面子,寻常禁统卫行动只是带一百支破置弩箭而已,或许只要是自己敢反抗,梁与非便真敢下杀手,就算他是谢家公子也没用,上头有位通玄王者担着责任,就算他谢家家大业大,在深受皇上信任的庞氏鹰犬手下栽了跟头,也就是庞全英被几句责骂,罚一年俸禄而已,而他谢晋死了就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谢家也不敢太过,以免为皇后娘娘惹麻烦。
心念于此,谢晋也就忍了这口气,想来他庞全英也不会真正拿他怎样。
“这位外乡的读书人我们可真不认识,他可以离开罢?”谢晋退让一步,八;想只要有一人离开去谢家报信,这场大逆不道的刺杀也就大事化了了。
“不行,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不能放走一个!”梁与非早就决定与谢家撕破脸了,况且这只是个外乡的书生,死了便死了,还有谁来找他麻烦不成。
“梁与非,你不要欺人太甚。”谢晋沉下了脸色,心里是真正的怒气腾腾了,“今天我不走,看谁能奈我何,尽管把事情闹大,看看庞统领是否真的希望此事闹到皇上那边去?”
貌王府内院,正和李承凤聊些有的没的的莽袍太监突然面色一变,喝了口奉上来的清茶,便欲起身离开。
“薛公公好不容易来我王府一趟,岂不多座一会儿,这么急着离开是怪本王招待不周吗?”李承凤微笑开口,气度风雅,这位年轻的王爷若论相貌不比谢晋差,身上更有一股贵气,乃是身居高位多年养成的处事不惊养成的,但却又表现得温文尔雅,不会给人盛气凌人的感觉。
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人表面谦和有礼,凡事都像是商量的语气,但其实不容他人拒绝。从带走谢媛鸳一事上看是、开口挽留这位老太监也是。
从皇后娘娘进宫开始便伺候在旁的老太监薛青萍虽在朝中无实权,但好互也是后宫之主身边的体已人儿,但天下人包括皇帝陛下也不知道,这位名为青萍的老太监其实是一位修为高强的修士,而且还是很高的修士。
虢王府位居皇宫之下,周遭修士绝对不少,通玄王者也必然会有。但就在那胆大包天的修士闯入虢王府大开杀戒之时,那群如饿狼的修士却没有识得丝毫肉味,探查不了此地“天机”,这不得不让了解其中关键的李承凤感到怀疑。
直到紫雷天罡阵中活下来的一位修士曾从铺天盖地的气机流转中感受到这位老太监的身形,他李承凤才开始怀疑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太监。
此时见薛青萍又无缘无故地想要离开,便更是要把他留下了。
微微向后伸手,年轻王爷微笑着望着踟蹰不定的老太监笑道:“苏剑仙作有一词从未出现在世人面前,但其中意气却连我这位没办法修行的凡人都能感受到不凡之处。”
书奇君诸己双手奉上一卷被李承凤奉为圭泉的锦卷,薛青萍犹豫不定。
苏幕遮虽为年轻一辈的通玄王者,虽没有成为天机楼上六位天骄之一,而且此届三百年通玄榜上亦是没有提名,也不知道天机楼这一举动所谓何意,但被称为剑道史上术剑与意剑登峰的剑道魁首,苏幕遮此人绝对不能被小看。
对于一位通玄王者来说,能够揣摩他人道意也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正是此理,就如张季痕见太素天人,亦是如此。
李承凤手笔不可谓不大,老太监沉默半响,还是没有抵挡住窥视剑道真意的诱惑,复落座,打开了那块锦卷。
朱崔大街上剑拔弩张,字文恺却在此时站了出来,望着梁与非轻叹一口气,“将军做事定要如此决绝?不怕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到时候皇城大乱,相信不仅是你这小小官职,就连庞统领都会受你牵连。”
梁与非作为禁统卫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这位外乡书生的话,又岂能吓得住他,闻得此言哈哈大笑:“在这三百破罡弩箭面前牛皮还能吹得这么大,本将也实在是佩服得不行,就凭你这百无一用的书生?”
就连旁边的谢晋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心头暗道这北齐的书生难道还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不成?让他也看走了眼?
字文恺不卑不亢,从怀里郑重其事地拿出了一个青囊,青囊上绣着不合礼制的五爪金龙,整个青囊看起来颇为有年代感,但其上的金龙却依然栩栩如生。
梁与非看到小小的青囊先是一惊,而后语气冰冷,冷笑道:“如此不符合礼制的东西带在身上,我可以说你是谋逆的大罪!”
“我想你还是好好呈上去让你上司看看再做决定。”宇文恺泰然自若,“如果今夜再纠缠不休,恐怕到时掉脑袋的就不会是你一人了。”
梁与非目光不定。
就在此时,人群外一个声音传来:“长平城前朝称为安平,大唐成立之后诸多百姓来安平安身立命,当时的皇城不堪重负,室上便决定扩建安平。”
“一位自称易道人的奇人异士,受此任命,安平扩建为长平,皇帝陛下大喜,随手将装前朝图纸的青囊赐给了易道人。”
谢晟从外面走过来,其博览群书,比之书奇有过之而不急,以谢家底蕴,青衣巷中有座书堂,虽称为书堂,但却足足有八层,其中藏书足以用卷帙浩繁来形容。
谢晟从小便在书堂读书,而今而立之年,有着连谢余庵都称赞不已的读书天赋,也只是看到第三层而已。
“但后来易道人却不知所踪,圣上本有意提拔,听闻这消息,只得黯然叹道:天下第一人,不为所用便不为人知。”这次却是人群里的谢媛鸳开口,“实则是易道人知道长平修成后,他必然不会被当时的一些人所容忍,毕竟暗中忘想谋取大唐的那些人不会放过一个对大唐皇城如此熟悉的人。”
“其实被圣上誉为“国之重器”的张晦明张老也是修筑长平城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谢媛鸳接着补了一句。
只这一句,分量便以足够。张晦明之名,足以让这位小小的都尉望而却步,就连他顶头上司庞全英见到张晦明,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张老”不敢有丝毫的放肆。
谢晟身边跟着一位头发眉毛皆白的老人,双眼微闭,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身后背着一柄长剑,一派道骨仙风。
见到梁与非闭着眼说了一句:“小梁啊,给老夫一个面子如何?”
梁与非不认识这位像是老神仙一般的人物,但他却不是瞎子,见此人气度非凡,绝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心里正考虑如何开口,却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的屋顶响起。
“霍老将人带走便是,王爷那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声音霍喱,听在耳中极其不舒服。
但梁与非却赶忙单膝跪地,对着房顶上那人行礼:“见过都统!”
庞全英一身黑衣站在屋顶,冷漠地看了一眼跪在下方的梁与非,还没有说一句话,却让梁与非冷汗长流。
“回去领罚二十军棍。”庞全英淡淡说了一句,又转头望着被称为霍老的白衣老人道,“不知是否有幸,请霍老走上一走?”
须发皆白的霍老神仙这才微微睁开双眼,双眼皆是眼白,竟无瞳孔,原来这位神仙般的人物竟是先天眼疾。
梁与非不甘退去,他知道自己回去将要受到什么生不如死的处罚,心中对谢晋的仇恨更加深了。
“爹,你快救救小匣子吧,他快死了?……”谢媛鸳赶紧拉着谢晟来到旁边,苏御现在不省人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恐怕真快到油尽灯枯之时了。
谢晟可不想冒着得罪李承凤的后果却救了个死人,沉声对谢晋道:“快将他送至府上。”
“父亲,此人身份不明……”谢晋才开口却被自家父亲打断,“回去自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心满意足回到宫中的薛青萍不想却见到了一位此时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萍儿,你做事只做一半,实在是太令本宫失望了。”
皇宫夜里本有侍卫巡查站岗,但这镜莲湖四周却是一个人影都见不着,湖心亭中,皇后娘娘身披薄纱,身后站着的张晦明目不斜视。
薛青萍跪倒在地,汗流满面:“奴才该死。”
“你确实是越老越不中用了。”皇后娘娘玩笑般说了一句,也不让薛青萍起来,自顾地说着,“那人这么一闹也给了本宫与皇上缓和的机会,本来还想着怎么开口才能让哥哥放他宝贝孙女去益州,此次却是不得不让媛鸳去
一趟了。”
“无论《九州经注》是不是幌子,谢家也得有所表示才行,总不能让陛下为难吧。”谢晓如微微一笑,冬季里湖中枯萎许久的莲花杆,渐渐在枯黄中变得带有一丝绿意。
薛青萍不敢搭话,依然埋着头。旁边的张晦明看着满塘神迹,眼里只有一丝对自己杰作的满意。
天下气运,除却南蟾部洲的紫霄宫和曾经的龙宫,再无第三处有此等景象。而经过龙宫的一场大乱后,原本不相上下的大唐长平和紫霄宫,前者现在已是更甚一筹。
“你说,那孩子能不能活?”皇后娘娘低头挽青丝,看着莽袍老太监。
“能!”莽袍太监咬牙答道,不敢有丝毫犹豫。
能使满塘枯叶逢春,亦能使满塘枯叶无来年。
谢晓如盈盈一笑,整个镜莲湖中,数不清的莲花竞相开放。
一笑迎春归。
薛青萍躬身退走,至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一眼妩媚动人的皇后娘娘。
忽而,夜空中传来阵阵雷声。
这个冬至,春色满塘、夏雷阵阵、秋风瑟瑟、雨雪霏霏。
张晦明抬头望了眼天际,开口道:“是霍初和庞全英。”
皇后娘娘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这一夜莲花开,如此奇景不叫陛下来欣赏欣赏,岂不辜负春意?”
此至,东方鱼白……
谢府在冬至之后的一天大清早的就忙碌起来,一个个府丁丫鬟忙里忙外,脚步匆匆地频繁进出霁雨小院。
实际上从下半夜之时他们就开始忙碌了,被管事儿的连夜叫起,为的是一位不知身份的陌生人,那位连公子都含糊不清说不出姓名的陌生人受了重伤,就住在霁雨小院。
一位位丫鬟从霁雨小院出来后,无一不是面带惊色,手中盆子里的血水都不知道换了几次,从来没有见过受伤如此严重之人还能活下来。
那位胸口几乎被破开、依稀可见内脏的陌生人的事迹,必然会成为他们以后吃饭时的谈资,只要恶心到别人不行,他们自己自然可以吃到更多的好东西。
“血终于是止住了,骨头也被接上,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此人造化。”
霁雨小院的房间内,苏御整张脸毫无血色,床前五位修士为其灌注了半夜的真气用以吊住苏御性命,此时一个个也被累得不轻,额头冷汗长流。
谢晟目光不定,看着床上陪了一夜连眼睛都没贬过的谢媛鸳,心里微微叹气,说道,“府上千年血参、玄都观的金丹,只要对修士有用的疗伤药都喂了,应该想死也难吧。”
谢晟心里说没有一点吃味那是不可能的,这位胆大包天的修士虽说有恩于谢家,却也是连接的将谢媛鸳推向了《九州经注》的阴谋之中,而且更是直接让他谢家与李承凤闹掰,总而言之便是因小失大了,而且在当前局势下,这样的牺牲还不知道值不值得。
正思虑间,平时不修边幅的谢余庵披着绒皮斗篷就踏进了屋子,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普通的老人。
“你们都退下罢,没我的允许,霁雨小院周围都不许踏入。”谢余庵进门后便说了一句话,几位修士略微点头,打量了眼那位跟在家主身后的老头,这才出了房间,将房门关上。
谢晟等无关人等都出去后,将脸一撇,“何德何能劳你薛公公大驾?”
谢余庵一瞪眼,骂道:“臭小子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老薛那晚没来得及出手也是有难言之隐,怎么能怪别人呢?”
这位不敢正大光明亮出身份的老人正是昨晚的薛青萍。昨夜回宫见过皇后娘娘后,他便已经没了睡意,思来想去没找个能够让苏御活下来的其他方法,所以今早,他便自己悄悄出宫,为昨夜的不尽心付出代价。
谢晓如镜莲湖上问苏御能不能活,他薛青萍咬牙说能,心里便已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怀里揣着近百年来收集的灵丹妙药,薛青萍不理会两位言语中对他的不满,走到了床前。
低头看着这位在九州闯出赫赫大名的邪绝,不禁微微皱眉。伸出手来,以强悍的灵觉窥探其体内的情况后,眉头越紧。
“果然如传言那般,这位邪绝能够强行聚集天地精气,比之魔君钟南的魔功更加霸道。”薛青萍心头暗道,对方体内状况一团糟,就像是家里进了盗贼横行霸道,更不巧的是主人又不在家,导致那些保留体内没有加以转化的天地精气四处作乱。
而且天地精气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这方天地作为后盾,偏偏苏御体内并无真气,无法化为己用。如果由他人强行炼化,那得看对方有没有本事炼化无穷无尽的天地精气了。
这其中原因看似复杂,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修行的一个特点。
世上为什么这么多人不能修行,就算身边有高手强行注入自己的真气于对方体内也不行,原因就在于此。
如方吝平白受将行云五百年修为灌顶,也没有一蹴而就成为第二境极尽修士,反而还深受其害,直到张季痕出手将那些修为皆数敛入对方体魄,才解决了这一大难题。
但苏御此时的情况却又和方吝不同,方吝体内五百年修行终究有限,而他体内的天地精气则是练之不绝。
如果非要强行炼化,必要有两位通玄王者出手,才可以考虑试一试。
而恰好昨晚,与谢家同一战线的霍初和庞全英一战,虽说是点到为止,但要想恢复到以前,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薛青萍长叹一声,倏而目光一凝,“三位还请退出房间,老奴要全力出手,不得有丝毫分心,否则不仅是此人性命,就连我的性命也会不保。”
谢晟两人将信将疑,但见其神色不似做伪,自家已是无计可施,权当一试。于是便拉起憔悴不堪的谢媛鸳离开了房间。
不知何时,那位先天眼疾的霍初出
现在了院子里,他闭着眼睛,身负古剑,“望着”紧闭的屋子。
谢余庵看到来人,心里的忐忑消失
了大半,说道:“老霍,昨晚如何?”
“老夫失了两百年修为。”霍初语气平淡,仿佛失了修为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谢余庵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安慰,毕竟是因为两人的老交情才导致对方淌这趟浑水,却没想到对方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庞全英失了三百年,成了个伪通玄。”
霍初语气依然没有变化。
谢余庵不禁朝着他竖了个大拇指赞道:“宠辱不惊,真不愧是霍老神仙!”
一旁的谢晟想笑不敢笑,憋得脸上通红。本一心挂着苏御的谢媛鸳了就直接多了,噗毗一声笑出声来。
老头子从小不爱读书,看不起儒家的那套歪理,此时说着文绉约的话来,不禁让人啼笑皆非。
“薛前辈带着那人离开长平了。”
谢余庵猛然站了起来,“我勒个大爷,你咋不早说?”
“就在你儿子笑你这个老子之时。”霍初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
三月长平,万物复苏。
长平街道上苟延残喘的白雪在清晨的暖阳下化作了水滩,家家户户屋顶上积雪不断融化成水滴,从房檐下滴落在下方青师地面上。
长年累月,历经水滴击打,坚硬的青石上,已有一个个小洞。随着长街一眼望下去,一个个小指头大的凹洞,就像是时间留下的一排足迹。
小贩商人早已经将小摊摆好,就等路过的客人光顾了。
长街上现在还没有多少人,在这个黄金地段的居住的人都是有身份地位的,没有谁会无聊到来这些小摊上买东西。
但今天偏偏就有两位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年轻人来了。
“崔大娘,来两个煎饼。”年轻女子随手比了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大小俏皮一笑,“诺,就要这么大。”
那姓崔的大娘煎饼在这里已有二十多年,谢媛鸳小时候缺着牙齿便往这里跑,可以说这崔大娘是看着谢媛鸳长大的,见到谢媛鸳身边的年轻公子,一边忙活一边道:“哟,谢小姐,这位就是你家夫君吧。”
谢媛鸳顿时羞红着脸,低着头悄悄地打量了一眼旁边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煎饼做好了,崔大娘忽然咬耳朵般对谢媛鸳道:“谢小姐,你这新婚夫君身体可不太好、未老先衰,以后你可有得抱怨的了。”谢媛鸳听得一脸诧异,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
“等小姐再再大些就懂大娘的话了。”崔大娘痴痴地笑着,但在谢媛鸳眼里,原本和善的笑容却有点别扭。也不管这位拿她寻开心的大娘了,道了一句谢,拉着不说一句话的年轻人离开小摊。
等到两人离去,那崔姓大娘不慌不忙地将吃饭的家伙洗干净,放在一个背婴中。
背翠比普通的要大了一圈,里面装着一个炭炉,一块特制的烙铁,以及一大包剩下的面粉。
这位普通人只知道她是乡下女子、所以力气大地出奇的平凡妇人,轻轻松松将背篓背在了身后,脚步没有丝毫晃动,背着沉重的背婴离开了。
“哟,崔大娘收摊了啊。”
一旁熟悉的小贩见怪不怪,笑着打招呼,朴实的崔大娘也一一笑着回应。
“宗主,接近谢小姐的那人需不需要我们派人去警告一下?”
走到小巷中,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妇人面不改色,依然自顾地走着。“不用妄动,凡人一个而已,而且还是病秧子。”
妇人微微一停脚步,问道:“查清楚前几月是何人在长平动手了吗?”
暗中的人沉默片刻,最后叹息道:“属下无能。”
崔大娘轻轻取下背后的背婴,用一只左手提在手上,踏进了居住的院门,心中百感交集。
她一个落魄宗门的宗主,在这人人如龙的长平,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