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多忘事,沧海成桑田。十年未见,转眼我们的妹妹都到嫁人的年纪了。”李承凤偏过头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沧桑。
谢媛鸳“不解风情”不与他对视,只是手中抓半截糖人的手更紧了。
李承凤转过头看着后面有些不知该上前还是该向后的书生,依然笑容温和,“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七奇中的书奇了罢,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当得起人间一绝。”
书奇君诸已微微弯腰,沉默不语。
“走罢,一起去我府上,这往来无白丁本王做不到,但有你这位书奇在,也不至于让别人看了笑话。”
李承凤转过身,书生昂首阔步跟在后面,谢媛鸳轻轻嘀咕一声,手中捏着两个糖人,心里把那不告而别的木头脸骂了个狗血淋头。
“媛鸳,快上车啊。”
李承凤转头一看,见姑娘扭扭捏捏的,打量了对方一眼,失笑道,“看来姑娘长大了,也知道男女有别了。”
说罢,后方候着的几人将马车拉了过来,“谢姑娘请。”
谢媛鸳心不甘情不愿的登上车辕,举目望了眼人群,没看到熟悉的人影,有些失望的钻进了马车中。
李承凤、君诸己两人骑马在前。
然而被谢媛鸳埋怨的“负心人”苏御,在想要靠近三人时,已被两位高手拦在了屋脊之上。
风雪之中,亦如当年在金陵,眼看着那苦命的女人进入了深府之中。
而现在的他已比不上当年的他,而面前的两人也比不上大名鼎鼎的魔君钟南。
“百步之内,修士莫进。”
大唐风雪楼大弟子看着面前这人有些摸不准头脑,面前这人虽有修士体魄,但仔细一看却毫无修为在身,实在诡异。但身为一个王爷的暗中护卫,却是一点侥幸之心都不敢有,所以在发现了这个潜在危险后,两人也是毫不犹豫的行动了。
所谓百步之内,乃是大唐皇室禁忌,只要是这些大人物出现的地方,暗中护卫便要清场,这是整个大唐修行界都遵守的规矩,在大唐,还没人敢以身试法。
当年一场长平的巨大变故,整个长平修士都被大清理了一次,从此之后,皇室百步,成为修士们的雷池禁地!
而苏御也能确定,刚才在人群里企图带走谢媛鸳的两位,也是这虢王李承凤的人,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淌一淌这大唐雷池。
此时风雪愈急,从西市长益街到东北护国街,有一人穿梭在屋脊之上。
身后,人头滚滚。
谢家,位于闹市的谢府这几天门可罗雀,不是没人拜访,而是谢家家主谢余庵自兴善寺祈福回来后抱病在身,闭门谢客中。
即便如此,那些官场上打拼已久的老狐狸们也没闲着,前两天争先恐后的前来探望,还是谢余庵微微颤颤病怏怏的起床说了两句,让他们都别来后,这才作罢。
此时谢家庭院中,一位中年男子正和老爷子下棋,谢余庵年过花甲,满面红润,哪里是外传生病的样子。
“爹,而今皇宫这么乱,这虢王此时回京,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中年男子儒生装扮,面若白玉,虽上了年岁,却依然是位称得上俊朗非凡的中年男子,模样与谢晋有七分相似。此人正是谢晋父亲、谢家中第二代的大哥谢晟。
对面那位抱病在家的谢家老爷子头发须白,稀疏的头发用木赞随意的斜插着,闻言神色不变,“虢王进京无非是让圣上放心,毕竟在外十年,就算圣上安心,这虢王自己却是心头难安。”
“至于其他的,是你小子想太多了。”谢余庵笑骂了一句,“不管将来如何,我们谢家不参合就行了。”
“对了,前几天接近媛鸳和晋儿的那两人是什么底细,可曾查清?”谢余庵放下一子,随口问了一句。“莫要掉入别人的套里了,我们还不知,那可就闹笑话啰。”
谢晟答道:“那位叫字文恺的没什么问题,确实是北齐那面的,而且听说还是位神童,懂些奇,淫巧技,也算是一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那叫苏侠的还没查到真实身份。”
“哦?”
谢余庵微微诧异,只要九州之中有名有姓修士,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以他们谢家的本事,要查一个人的身份是真是假还是挺简单的,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出一人查不出跟脚的修士来。
谢晟欲言又止,谢余庵一瞪眼,“有什么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那人说他是江陵人士,我们那边的人去查了一下,江陵只有一位姓苏的,而且这人还很有名。”谢晟也不再隐瞒心里的猜想,轻声说道。
见老爷子正准备听下去,却又没了正文,望着他再瞪了一眼,谢晟才无奈地接着道:“那人就是苏御。可以我们最新得到的消息,前几日此人还在东海龙宫,不可能出现在长平才对。当然这都是孩儿猜测,做不得数。”
谢余庵没好气的瞪眼,道:“那你还说这么多干嘛?讨打。”
谢晟苦笑不已,心里委屈得不行。“不是您老让我说的吗。”
就在这父子两无忧无虑的高谈阔论之时,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位黑衣人,对着谢余庵拱手道:“家主,小姐被貌王接走了。”
谢晟闻言神色大变,“什么?”谢余庵眉头一跳。
“谢晋呢?他在一起吗?”谢晟急忙问道。
“公子也被三位高手请过去了。”黑衣人面无表情的答道。
谢余庵轻嘬茶盏,说了一句,“晟儿,虢王此时回京的目的,还真被你猜对了。”
谢晟冷静一想,脱口而出:“九州
经注?”
苏御沉默地望着对面两位年轻俊杰,以不到而立之年修至脱胎阶段,已可称得上是实打实的修行好苗子。
而事实也却如苏御所料,风雪楼是大唐建国之后第一个投靠朝廷的修行门派,深受皇家信赖,除了当朝圣上,其他有权有势的皇宝嫡系都是由风雪楼派人暗中保护。
而这风雪楼大弟子更是在少年时就表现出极高的修行天赋,比起六公子们也是不曾多让,或者说,如果不是为了皇室安全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早就可以步入换骨了,而今落了个脱胎难以圆满的境地,何尝不是最大的遗憾。
“听闻皇室百步之内,修士雷池,总有人可以例外吧。”苏御眼中毫无感情,那双眸子眯起,加上苍白的面庞、鲜红的嘴唇,看起来更加的阴冷。
“莫要自误!”
风雪楼的大弟子沉声道,面前之人毫无修为可言,身上的杀气却让他这个走遍大江南北的“风雪楼杀气第一”都要悍然失色。
苏御再不说话,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临阵杀敌,从没多余废话。
就依靠着那副毫无修为的体魄,苏御状若无人直接走了过去。
身后风雪齐动,发出恐怖霍霍之声,风雪楼大弟子与身后那人在整个天地中,格格不入。
盗天之举,聚散神意。
风雪楼大弟子动容,不敢有丝毫怠慢,看着汹涌而来的天地精气,眼中有第一次见识此壮观景象的震撼,也有不服天地的傲然姿态。
他左手在前、右手沉腰间,一声低喝疯狂气机将他浑身衣袍充斥到膨胀。
雷声轰隆滚过无云的夜空,风雪楼白子衣沉于腰间的右拳打出,与直冲而来的风雪悍然相撞。
白子衣后退五步,气机四散开来,掀起脚下一块块青瓦。
苏御脚下毫无停留,让谢晋都要羡慕的脱胎圆满法体发出如皓月的洁白荧光,风雪之势如揽过半边苍穹,皆为苏御一人所用。
白子衣何曾遭受如此干脆利落的大败,不是苏御有多强,而在于苏御心太狠。
这般毫无道理的强聚天地精气,在白子衣看来就是自寻死路而已,以那人身上的状况,不管以后会有怎样的暗伤,因为可能今夜就是其死期。
苏御面色平静,仿佛当体内受到的割脉般的疼痛不存在一般,他只知道,挡路之人,皆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小友如此这般咄咄逼人,可是要与整个大唐为敌?”白子衣身后那人站在两人中间,白子衣作为风雪楼的内定继承人,身边不可能没有高手相互,只是不到危急时刻,这中年妇人也不会出手。
而面前这位实力堪称接近大唐四大魔王的妖孽人物,白子衣确实比之不如。
“不知阁下名讳,与魔君钟南是何关系?”妇人不急于出手,知道对方身体有问题,只要脱的越久,到时候必是不攻自破的省事局面。
整个大唐皆知魔君钟南的魔功可聚天地大势于拳脚之间,加上其比之佛门
第二罗汉金身丝毫不弱的武道体魄,实力堪称通玄之下无敌,乃是大唐修行界盛传的四大魔王之首。
而这位不知跟脚的年轻人一出手,其壮观景象不弱魔君丝毫,犹不得她往魔君身上猜去。
苏御不答,风雪之间忽而有剑气起伏,被掀起在空中的青瓦无形之间一分为二。
以天地精气演化意剑之妙,这是这几日苏御所研究出来的剑法。得益于张季痕东海借他肉身一战之时,这位剑仙曾三剑斩断人间气运洪流。
剑气无迹,天地自晦。
这隐藏于天地间的剑气,与无迹剑意之间,形似而神非。
风雪四散开来,苏御口溢鲜血,头昏脑胀的跳下房顶,眼中杀机不减。身后骨碌碌两声,两颗头颅从房顶滚下。
虢王府,这是当今圣上因为疼爱李承凤特意修建。除了没超礼制之外,其他地方真可谓是要多豪华有多豪华。雄伟的三进大门,中间大门牌匾乃圣上亲提“虢王府”三个大字,左福门题字也是大有来头,正是谢家家主谢余庵所提,而右福门题字则是由当朝老宰相房玄机所写。
所受皇恩,不可不谓浩荡。如此待遇,整个大唐只李承凤一人尔。
此时虢王府的会客大堂之中,李承凤坐在上位,堂堂书奇静立在其身后,谢媛鸳在左手下位,被扫了喝酒兴致的谢晋
一言不发坐在自家妹子旁边,字文恺眼观鼻鼻观心,故作风度。
实则这位北齐的年轻书生心都要被吓出来了,堂上那位的大名就算是在北齐的他也是如雷贯耳,被整个北齐朝堂称为“人间雏凤”,预计会接替大唐皇位的不二人选!
而在李承凤身旁站着的那人也是他仰望的存在,集整个儒家气数于一身,若不是前面四绝一帝身具三界气数,恐怕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是成为儒家圣贤般的千古留名的人物。
几位被人间看重的年轻人,一个个默不作声,都在盯着堂中的火炭盆,而盆中温着一壶上好枣集。
“久闻谢公子大名,得已来京城两载,始终未曾一见,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风采冠绝当世。”
书奇君诸己率先开口,从府丁手上接过湿布,轻轻将酒壶从火盆中拎起,放在后面那府丁的托盘上。
谢晋原本板着的脸阴云散尽,笑容灿烂地回答道:“来京城两年,从一个穷书生混到现在这个书奇的响亮名头,确实够你吹一辈子了。”
君诸己老家是在岭南道,整个大唐都盛传,据说此人出生十天便可以流利说话,三岁可做诗。还有传言,当年谪仙人苏幕遮偶然见得此子,顿时惊若天人,传下醉酒写下的将进酒亲笔书卷,洋洋洒洒百余字,字字剑气恢宏,可保其不受他人加害。
谪仙人诗剑双绝,剑道不孤,唯独盼人间能多几个读书的文豪大家,以继圣贤之名。
而君诸己也确实不负奇才之名,初到京城便受皇帝召见,圣上大悦感叹:不信今时无古贤。
一语中的。
天机楼颁布天骄无双榜,书奇君诸己赫然在内,而且此人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书生,根本毫无修行根基可言。
君诸己并不在意谢晋的冷嘲热讽,反而报以微笑回应。
“谢公子你就莫要取笑我了,在下这两年缠着舍妹,只因得已初到京城时衣衫褴褛状如乞丐,是舍妹不嫌在下浑身污秽,给了我一个救命的包子,得已才侥幸活了下来。”
“别告诉我就这原因?没有觉得我妹子天真无邪,若是不染尘世的洁白莲花,让你这书奇心动?”谢晋笑着说道,看似无害的笑容挂在脸上。
“哥··…”谢媛鸳羞涩地低下头,拉着谢晋的袖袍。心里暗想着回去定要抽这口无遮拦的哥哥一个大嘴巴子,看他以后还管不管得住那张大嘴巴。
“也有这原因,占得七分。”君诸己当真是毫不隐瞒,直言不讳。
谢晋看着对方的赖皮脸,气得修长的手指在旁边的桌子上抓了又抓,活像个磨爪的野猫,恨不得跳起来揍他一顿才解气。
但是这里毕竟是李承凤的府邸,而且他们都是客人,不能让主人难堪。更何况这位主人的背景,让他整个谢家也要忌惮。
皇室重要人员身旁百步之内,若雷池禁地,不仅是说说而已。所有保护主子的修士们、除了暗卫头子,也必须遵守这一铁律,不得违反。
而谢晋之所以能在这里坐着,原因就在于现在的他,修为境界被封,如凡人而已。
李承凤至始至终都带着微笑看着“弟、妹们”的玩闹,叫谢晋气得就剩抓耳挠腮了,不禁轻笑出了声。
而他一出声,整个堂中便立即噤若寒蝉。
“君子有诸己,小人求诸人。得已啊,你仰慕媛鸳这么久还未有收获,可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李承凤虽年纪大不了堂下之人多少,但说话却已是老气横秋般。
君诸已拱手称是,而后虢王又看着谢媛鸳笑道,“媛鸳可有心怡之人?本王也不觉得做媒人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我们家媛鸳看上的,无论是年轻俊杰还是世家子弟,本王都给咱们媛鸳绑来。”
说罢哈哈大笑,谢媛鸳更是害差,手里握着摔坏的半截糖人默不作声。
温好的枣集酒每人一杯放在案前,谢晋实在是没工夫和这精明得一塌糊涂的虢王绕圈子,也知道今日被请来虢王府绝不会是为了叙旧。堂中本不应该出现的君诸己与宇文恺就是原因。
所以谢晋实在没心思喝酒,也不再嬉戏打闹,一反常态正色道:“不知王爷此次回京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承凤眼睛笑成月牙,俊美的笑容望着谢晋轻言道:“听闻皇兄一直有一个愿望没有达成,此次回京,我这做弟弟的当然要想办法让他开心开心。”
谢晋心头一突,暗道一声果然。只听李承凤接着道:“不知阿晋可听过九州经注?”
君诸己饮酒的动作一顿,字文恺脑海也像是被大钟撞响,唯有谢媛鸳不明所以。
不管谢晋是否知晓,李承凤轻啄一口酒,随后看向书奇君诸已笑道:“若说这世间谁最博闻强识,唯得已莫属,你可知道九州经注?”
君诸己连道不敢,但微微沉默后,将所知道的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相传上古时代,修行境界始定,那些有望长生的修行人士便不再想与凡人共居,去寻天地精气浓厚之地开宗立派。但天地精气如水流,低洼处自成溪流,因无河道,故无规律可寻。”
“海外盛传有三座仙山,其中一座回方丈,仙山上的人擅观天地之势,有定脉之法。其中以第一人最为精通此术法。”
“这位姓第一,名人的隐士受邀出山,为各个宗门勘定地脉,聚阵以固天地精气。这位奇人走遍九州,记下了九州地脉,著九州经注。传言得九州经注便意味着掌握任何一州的咽喉命脉,能让一个盛世宗门在一夜之间瓦解,不复存在。”
李承凤击掌赞道:“得已不愧为书奇,竞涉猎如此广泛。”
“王爷谬赞。”君诸己确实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只是比别人多翻了些书而已。只是从世间浩如烟海的群书之中,分析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仅是书奇的冰山一角罢了。
“这只是传说而已,王爷竟也相信?”谢晋大逆不道的问了一句。
“非也。”李承凤笑道,“前两日皇宫传来消息,九州经注线索了。”
不管眉头已经拧成麻绳的谢晋,李承凤接着道,“就在剑南道益州。”
“说来这益州也是你们谢家的祖地,而恰好,那第一人著《九州经注》之时,旁边的小书童也是姓谢,阿晋,你说巧不巧?”
谢晋终于是感到了来自心底的寒意,连忙拉着茫然无知的谢媛鸳站起辞行,“王爷说的请恕在下一句也没听懂,酒也喝了,谢晋先行告辞。”
“九州经注记载于九片玉书之上,非谢家纯阴之血不能打开。”李承凤在后面轻笑,“媛鸳,再会吧。”
行至门口的谢晋猛然驻足转身,双眼死死盯着依然挂着笑容的“人间维凤”。
就算谢媛鸳再不懂,通过刚才那一番谈话她也知道,这件事和谢家有关,更准确的说是,和她有关。
下意识的,她握紧哥哥的手,和谢晋一起眼睛不眨地盯着李承凤。
“我才不用你给我找夫君!”谢媛鸳如小孩撒气般将手中半截糖人朝李承凤扔了过去。
这小孩儿撒气的力气当然没有成功将“暗器”打在李承凤身上,轻轻一声落入堂中的火盆,绽起密密麻麻的星火。
忽而星火倾泻,门前迎风雪。
一位又一位的第二境修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前屋后,将整座大堂围得水泄不通,气机相互牵连,构成百步雷池!
谢媛鸳回头,不知何时,那个随便挽着发警的“负心汉”面色苍白地出现在正门口。
“百步雷池,能耐我何?”
狂暴的风雪吹散年轻人的发警,黑发飞舞中,整座气势恢宏的虢王府大门,轰然崩塌。
谢家,本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谢晟被谢余庵按在座位上。这位在大唐呼风唤雨了大半个年头的老人依然不动声色,手上捏着一颗棋子轻轻敲着棋盘边缘,“宫里传来《九州经注》的消息,不管消息来源可不可靠,就像是在喉咙上卡着一根不大不小的鱼刺,陛下总归是放不下心来的。”
“但我们谢家最清楚是真是假啊。”谢晟无奈地说道。“就算这《九州经注》只是一个幌子,但如果有心人用来大做文章,我们谢家不免会伤筋动骨。”
谢余庵猛然抬头望着他,“谢家落魄不好吗?”
谢晟闻言一愣,讷讷不语,不敢顶撞。须知谢家能有如今这辉煌局面,与面前这位原本死不出山的老家主有着极大的关联。前朝何等辉煌,修筑的大运河至今仍是九州第一,就连征夫都是人们眼中如仙人的修士。然而就这样辉煌盛世的前朝还是倒在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当今圣上手中。谢家能有从龙之功,都是这位当时退居幕后的老家主极力促成的。
自大唐建立,谢家的那些个掌权者才知道当时的这个决定多么明智,这才推举谢余庵继续当这个家主,直到今日。
谢晋与谢媛鸳都是谢晟的亲身骨肉,哪有不担心的道理,忍着担忧下了两步昏棋,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就想找个由头离开。
“这件事你老子我早就知晓,用得着你超心?万一你这榆木脑袋跑去得罪了王爷,到时候谢家才是吃不了兜着走。”谢余庵吃力的伸过手去,连连拍着亲儿子的脑袋,“这么大人了,还是不让我省心,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我就说这圣贤书读不得,字字句句,满嘴瞎话。还是自家妹子省心些,现在还想着我这位老哥哥。”
谢晟能如何开口?自古家中大人哪一个不是希望子女多读书,搁这位反倒是不乐意了。但听到皇后娘娘亲自出面,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可突然他又想起了宫中如今的情况,有些怀疑地问了句:“娘娘在这个节骨眼上,方便出宫吗?”
谢余庵一瞪眼,谢晟脑袋一缩,不敢说话了。
在虢王府大门倒塌的灰尘中,苏御缓缓踏出了一步,百步雷池,这一步,他踏进了。
“何方魔头,敢在长平放肆!”
内院那头的修士开口,他站在虢王李承凤与苏御两人之间,避免了一些不可预知的危险,此时整个府中房顶上,一个个
气机恐怖的第二境修士俯瞰着下方,警惕望着这位一路过来已经杀了十位修士,四名武道小宗师,其身上的气势却不减反增,简直闻所未闻。
以站在堂前的那位第二境极尽修为的修士为首,在场修士十二,无一位能有此等实力!
“我无意与你为难,只要将谢媛鸳交出来,我便退去。”苏御脚步未停,十二位修士气机相连所构成的那张无形丝网,渐渐将他笼罩。
李承凤面色并无丝毫的担忧或惊恐,笑着道:“媛鸳只是来本王府中做客而已,你着什么急?”说着又转头望着君诸己调笑道,“看来有人和你抢媛鸳来了。”浑然不觉得自己是处在危险的境地。
“你说你也是个高高在上的修士,只要你肯自封修为来府上,本王必会以礼相待,今天你拆了本王的大门,那可就是大大的不敬了,你说本王该如何罚你,才不会让长平里那些人觉得本王好欺负呢?”李承凤偏过头,视线越过挡在两人中间的忠心奴仆,微笑着看着一步步靠近的苏御。
“唔,如果是魔君钟南这样目无王法,那肯定是会被挑断手筋脚筋,关进水牢的。”李承凤笑意渐浓,像是重来没有看过这种好戏,但看见谢媛鸳那含着泪朝他摇头的可怜脸蛋,出奇的有了好心情,“那就赏你砍去四肢,留条贱命吧。”
苏御脸上终于有了多余的表情,那是张想笑却显得很牵强的笑脸,从他出道起,就算是誉为圣绝的李释暄又如何,也没有这样小看于他,现在的凡人,拥有高高在上的权利,身边多了几条忠心卖命的奴才,便没了敬畏之心。
“可怜可悲。”苏御忽而开口,却让李承凤笑脸顿时阴沉。
“你们还在等什么?!”
忽而风起雷震,整个长平可见,天穹之上,无尽雷霆突无出现在云层之间,紫色光芒将长平照了个透亮,而在下一刻,漫天紫雷如同天河倒灌一般,瞬间决堤落入虢王府之中!
十二位修士,构筑百步雷池禁地,不仅是说说而已,而是却有雷池。
这紫雷天罡阵由十二位修士做为阵眼,气机相互牵连构成天罡雷网,在中央处,就算普通的通玄王者前来,也会瞬间被轰成渣滓,在紫雷之下化作齑粉!
但凡事都有例外。
只见在那目不能直视的浩瀚紫光之中,有一个身影像是老人挑面一般,整个佝偻的背脊由弯曲,逐渐变得挺拔,最后,这个毫无真气修为,只得行些偷盗营生的小小修士,傲立场中,毫发无损!
不论是站在堂前的紫衣修士还是暗处来自皇宫里的莽袍太监,看到苏御身上发出的莹莹光芒,无一不是惊叫出声:“肉身成仙!”
有些不忍看到苏御惨像的谢媛鸳听得旁边修士的惊叫,这才缓缓将蒙在眼前的小手稀出一条缝隙出来,悄悄的望了一眼,只是那一眼,便已离不开目光。
在紫色雷海中的那人,目光桀骜,一身不屈傲骨,不服命运安排,在那垂天而下的雷霆瀑布下,依然挺立着脊梁。
李承凤面色阴沉如水。
紫衣修士从短暂失神中恢复过来,“东海孽龙剑斩仙人,今日老夫也要为人间斩去一位无用仙人!”
紫衣修士一身低吼,背弯如龙虎,他满头灰白头发泛起紫色光华,丝丝缕缕若紫雷闪耀,他直接扑上前来,在紫色雷海中,虚手一握,紫雷凝成长矛,其身上气机不断凝实成为一线,一线之间,生死两端。
苏御握住刺来的长矛,矛头没刺中肉身,但他的胸膛鲜血绽放,从一点鲜红,逐渐染红整个胸膛。
年轻人面色更加苍白,鲜血在他咧嘴一笑时从下唇涌出,“你还不配!记住,杀你之人,邪绝苏御。”
下一刻,风雪满院。
谢晋瞳孔一缩,那种生死之间的感觉徒然降临,他眼疾手快,直接拉着身旁的字文恺与谢媛鸳二人躲在外廊道的巨大石墩后面。
只听风雪声作响,整个前院中,一声声奇怪的响声不绝于耳,像是在院中,有一个庞然巨,物在翻转身形,所碰到的东西,全都被生生碾碎,足足过了十息时间,动静才慢慢停了下来。
宇文恺大胆地从石墩的后面伸出脑袋向外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整个宽广的前院,原本已是没了绿叶陪衬的枯树尽皆拦腰切断,院子里栽种的常绿灌木也是像被人一刀切了个整整齐齐,不仅如此,飞落在地面的丰腴叶子也是被切成两半,片片皆是如此。
院子里仅有鲜血嘀嗒的苏御还站在中间,而那位扬言“斩仙”的紫衣修士已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唯有那一人挺立在废墟之中,漫天风雪为背景,在宇文恺震惊的眼光下,满头青丝换灰白。
因为紫衣修士的贪功冒进,原本与之气机相连的十一位修士尽皆吐血倒地,体内真气汹涌难治,一个个坐在原地无法动弹。
苏御艰难地移动脚步,跨过那高高的门槛,走到了那位在大唐身份高贵的年轻王爷对面,轻轻帮着那依然面不改色的虢王拈下一根发丝。
“世间王权于我若虚无,若我愿意,今日你的头颅便可出现在你虢王府的废墟之上,你信与不信?”苏御那双富有邪气的眼睛看着李承凤,声音如蚊蝇。
李承凤轻轻挥手打开苏御的手,眼中露出厌恶之色,目光直直看着苏御双眼,“本王不信,要不你试试?”
话音刚落,年轻王爷座位旁那不知哪朝哪代的名贵花瓶瞬间碎裂。
“不可!”谢晋在门口叫道,深怕这无法无天的苏侠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出来。
苏御手上一根发丝漂浮而起,突然他猛然后退,只见一道绚丽的青色剑光从侧方斩来,凛冽刺骨,直接穿堂而过,蔓延到这大堂的左方院子,那里有座气势恢宏的高大阁楼,而那阁楼在浩浩青色剑光下,轰然一声倒塌大半!
躲过生死一剑的苏御猛然转过身,伸手抓住那蓄谋已久之人的脖子,将始终站在李承凤旁边的君诸己提了起来。
“七绝之中,除了剑奇以外,皆为小人?”苏御眼中杀机恐怖,那一剑若非他躲得快,就被这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奇得逞了。
君诸己吃力的用手抓着苏御手臂,“恃强凌弱之人也不配以礼相待。”
苏御看了一眼这年轻书生腰间的竹简,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若不是我与苏幕遮之间有一段因果,今日你必死。”
他曾手持苏幕遮的佩剑浣溪,从中悟得几招术剑,今日也当还苏幕遮一个人情。
况且苏幕遮那位通玄王者的剑气可不是随便不催动的,君诸己浪费了一次,就不可能会有第二次机会。
苏御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承凤,在其身后,顿有一片雪花无故落在后者肩头,斩断缕缕发丝,“好自为之。”说罢转身离开。
看着面前发丝飘落,李承凤心头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意,几乎喷涌而出!
苏御转身,不是他不想杀了李承凤,而是没有必要。今次大闹长平,是为了还谢家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明天他就决定离开,前往西牛贺洲。
况且暗中的那位通玄王者没有出手并不代表不会出手,刚才斩断李承凤几缕发丝只是试探,对方果然乱了心境。
既然对方给了自己大闹貌王府的机会,那他也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这李承凤的命就暂时留着吧。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没有一位王者出来阻止,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道理:暗中的那位通玄,绝对不简单。
苏御知道这长平下有暗潮涌动,但他实在不想卷入这种宫廷内斗中去,这也是他要赶快离开长平的原因之一。
但他也知道,以李承凤的性格,现在的他能活着到灵山很难,能活着出长平,更难。
长平城中如果有真正的禁地,非是皇宫大内莫属。
从朱雀门进入皇宫,共有宫门九重。每一座上方的题字,都是由大修士所书,蕴含摄人心魄的气势凝在上面,可以说寄存着执笔之人的几缕道意,将整个皇宫打造得固若金汤,无论是谁进了皇宫,那也得四处小心,不然触了禁忌,必会死相惨烈。
皇宫之中不乏藏的很深的修士存在,有的追求权势,有的则是希望在这人间气运鼎盛之地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敢胡作非为,只得在自家主子身前恭恭敬敬地伺候着。
此时皇宫兰英殿,做为当朝皇后的寝宫,在这暗潮涌动的皇宫里,绝对算得上的禁地中的禁地,除了那位天下共主,谁又可以轻易踏入?
而就在长平城中,万千紫海雷霆倾泻而下之时,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却走到了兰英殿门口,守候在门口旁边的宫女像是没看到这位老人一般,任由他走进了从来没有其它男子走进的殿门。
老人步履蹒跚,动作缓慢一丝不苟,走到红色轻纱三步前止步,理了理衣襟,这位老儒生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请安,“娘娘,不知深夜召老夫前来所谓何事?”他低头看着地板,不敢抬头。
轻纱中传来脚步声,随着霞帔拖地的声音,老人看到一双未着一缕的莲脚停在了面前。
“那个突然闯进皇城的愣头青张老可认得?”
莲足的主人开口说话,声音不像一般女子那般尖锐刺耳。
这位被当今圣上称作是“国之重器”的张晦明尽管已是退出世人的视线,但若论识人望气,比起北俱芦洲天机楼上的那两人也是不逞多让。但就是这样一位完全不能以常理看待的奇人异士、在皇帝面前也只是拱手便可的老儒生,见到皇后娘娘却是比谁都要恭敬。
听到皇后开口询问,张晦明略微思索后道:“凡是生于五行中,落入凡尘内,人人皆有气数,若生命如灯火,身体为灯芯,那气运便如灯油。”
“凡俗之人所说‘人死如灯灭’不是没有道理。而此人出现在皇城,只能用凭空出现来形容。皇城气运相连等若湖面,此人修为高强按理来说进入皇城,老夫必然能窥得一丝涟漪,但·…
皇后娘娘凤眉微蹙,冷声打断张晦明的长篇大论:“本宫要的是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