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也不是真的想杀了释暄,思虑片刻后也没有再坚持。因为他答应了某个女子,他会回去的。
张季痕的无迹剑意可斩天地因果,在他连连挥手三次之后,整片天地精气才停止了倒灌,但他自己也累得够呛,很没风度地坐在海滩上连连喘气。
“真不是人干的活。”
张季痕指着苏御的鼻子骂道:
“以后可不会救你了,你小子有什么想不开的。”
龙小真由远处而来,突然张季痕面色一变,望了一眼南边后,对龙小真道:
“这小子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去处理一下。”
不等龙小真说话,他便化作流光一闪而逝。那从远处跑来大狗叫声有些幽怨了。
废弃的渡口边,正有一场不为人知的大战,而两人都是货真价实的通玄境。
一株柳树犹如遮天华盖,一条金色的锦鲤游于虚空之间,整片渡口则是金色小龙聚集,柳树渐渐不支。
“初入通玄,也敢来金陵城作乱?”
唐勾周身上下气数浩瀚,那锦鲤如鱼得水,每次鱼跃龙门,便将柳树完全压制。
唐勾伸掌如游龙,浑身真气震动,有一条金色龙气灌注入体,顿时四周的破船上下颠倒,扭转天地。
夏唯洁在柳树下苦苦支撑,已经是口溢鲜血。
硬撼唐勾一拳,整个人被打到了海面中间。唐勾已知释暄脱离了死局,对这个不自量力的拦路之人当然毫不客气,跟进上来,途中双手扣住船沿,一声怒吼。
“起!”
整艘可载几百人的大船竟生生地被这个老头举过了头顶,刹那换气千里,一跃而起,往夏唯洁头上狠狠砸去。
夏唯洁轻咬朱唇,目光幽幽望了一眼那北方,心头轻轻地说道:
“原谅我骗了你。”
“原谅我没在家等你。”
整艘船砸下,霎时间妖风肆虐,废墟中一只青鸾腾空而起,刹那,昼夜交替。
一轮青色的月亮下,一只浑身如琉璃的青鸾。
那方,苏御刚要放进剑匣的胜邪剑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苏御眼中冷光闪动,手中胜邪剑那种渴望的情绪清晰的传递在他脑海中,他望着南方沉声道:
“金陵城竟然有妖魔。”
龙小真闻言愣了愣,一脸意外。
“这事儿倒是挺新鲜,金陵是中原人族气数最多的地方之一,妖族来这里不是找死么?”
突然,他神色一动,那破庙外几道凛冽的目光望向这边,竟是大江之上的战斗已经结束,在侯景整肃金陵后,那些世家的第二境供奉们便被强行撤回,现在还有两位宗师与龙子乾站在破庙前,虎视眈眈地望着苏御两人。
龙小真苦笑道:
“我是不是应该离你远点,免得殃及池鱼啊。”
远方,三位高手联袂而来,落百野、龙子乾,还有一位散云毒手蓝禽鹰。
龙子乾远远喝问道:
“龙小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又何必逆天而为,汉朝已立,天下大势都在我这边,你莫非要一意孤行?”
苏御冷哂,龙子乾端是说得正气凛然,汉朝?能存多久?能聚得几份气运?
“你才是一意孤行。”
龙小真满脸失望之色,说罢一巴掌拍在苏御后脑勺。
“还不快跑?站着等死啊?”
说完扛起苏御便撒腿往北狂奔,连书婴子都没去管。那只大得不像话的狗,当然也屁颠儿的跟在后头。
在龙小真肩上的苏御心头郁闷不已,接连被拍后脑勺,任谁心里不郁闷啊,但他现在也确实没有反抗能力,与释暄一战可以说是耗尽了精气神,在龙小真肩膀上颠照着,不一会儿他便晕死了过去。
龙子乾可不会这么放弃,当即让蓝禽鹰回去报信,他和落百野两人便往龙小真追踪了过去。
金陵城外往西北便是徐州,在徐州与金陵边界上,三千弓弩手整装待发,秩序井然,整个林间只鸟不存,皆被冲天的煞气所惊飞。在这三千精锐的前头有两人静静地站立,一人年纪轻轻,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另一位中年男子浑身杀伐之气浑厚,有难以直视的气度。
被临时从王僧辩那边拉过来的薛小蛮小心翼翼地问道:
“将军是在怕侯景部队偷袭吗?提前在这林地里放了三千精锐?”
陈霸先默不作声,眼睛始终望着前方,等待着那个身影。
“给你们机会杀他,就一定会如愿吗?”
陈霸先喃喃自语。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那个年轻人,他想起的不是对方一剑凌迟矿场二境修士王之趁时的冷冽,而是那天夜晚豪饮时脸上的倔强。
“真是一根死脑筋。”
陈霸先突然低声地笑骂一句。在薛小蛮眼中,忽然觉得这位将军很孤独,孤独的就像江陵渡口边与苏御分别时,那条夕阳下的古道。
金陵城外百万大军压境之围已解,相比于前方战场上的惨烈,金陵东方海岸上两位年轻人的宿命之战就显得有些不起眼了,而那废弃渡口的两位通玄之战,更是没有几人知道。
只是在新朝建立的这一天却是天象大变,
白天忽然之间过去,一片透明的天空突然变成了黑夜的深邃,又这夜晚的月亮更是普通百姓从未见过的青色月亮。
虽说这让钦天监众多高官都摸不着头脑的天象仅仅维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却实实在在地将他们吓坏了,坊间流言:妖魔乱政,新朝将崩。
那位新汉王侯景听了当然是勃然大怒,连斩了数十名妖言惑众者和两位钦天监的大人物,这场风波才改成了:汉朝承运,终昏天始青月。
城南清虚观弱水院中,脸上有着刀疤的年轻人低着头站在一位老道人身后,整个湖面上不论是风声或是波浪声全都静默。
“为什么不出手?”
南昆仑开口语气竟是从未出现过的认真。
刀疤年轻人张季痕低了低头。
“顺势而为。”
南昆仑挑了挑花白的长眉,想要说着什么,到了嘴边却化作了微微叹气,老人看着北边。
“你为他结下这么一段因果或许对道门有好处,但对于他和人间界来说,只有坏处。”
张季痕默然不语,其实心里暗暗道:
“我有信心可以填上那个空缺。”
李尤回到了家中,便立即与安阳宫那边达成了默契,一位位宗师出金陵城,向那个正在逃窜的漏网之鱼广撒渔网,不仅如此,侯景方面也有几位宗师级别的高手出动,追杀苏御、龙小真二人。
要知道龙小真乃是持有九龙玉牌的龙宫俊杰,如果有他去辅佐对手,那他侯景这皇帝宝座也坐不稳多久了,所以,龙小真是否能够杀死,比苏御的性命更加的重要。
这样一来,龙小真背着重伤的苏御一路逃亡,被十三位宗师级别的高手追杀,如果不是那条大白狗总是能够嗅出危险,恐怕他们早就被活刮了。
但即便是这样,从金陵往西直走,两人遭遇的战斗也不下于二十多场,最惨烈的一场战斗更是有六位宗师围攻,如果不是苏御以胜邪剑拖住几人,龙小真服下了龙宫秘药激发潜力,恐怕两人的性命真就走到尽头了。
“呸,那张季痕也太不靠谱了,让我们两逃,他干嘛呢?”
龙小真从丛林中钻出来,浑身都是血迹,苏御在他背上面色苍白。
那条大白狗一路闻着危险的气味,背上拖着剑匣,正一脸无辜地望着龙小真,仿佛对他抱怨自己的主人有些意见。
突然龙小真两人心头闪过一丝心悸,刚道不好,龙小真一脚将小白踢开,自己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只是前方却传来了阴侧侧的笑声。
只见林间突然出现了一张网,正是在江上用来捕捉苏御的寒蚕丝网,宗师高手也撕不破的异宝。
“胜邪!”
苏御心念起,则见剑厘中的胜邪剑腾飞而出,神兵带着锋利的剑气,直接从中破开了一个口子,连斩三剑,那口子才可让人通过。
龙小真见机穿过了寒蚕丝网,但经过这一茬,围攻之势已成,整整八位宗师高手赶来,将两人的后路彻底堵死。
龙小真冷汗长流,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凝重地对苏御问道:
“你还有其他后手吗?除了偷天以外的办法。”
苏御与释暄比拼意气时本就伤了心神,一路上又连连引动胜邪剑,此时脸色更加的难看,但对于现在的情况,如果说还有办法的话,就是那个他一直很厌恶的办法了,比无名邪经还要难以让他接受的办法。
苏御敲了敲脸上的青铜鬼面,冷漠地道:
“也是同归于尽的办法。”
龙小真无语至极,这是什么人啊,
怎么留些后手全是同归于尽的狠招呢。
“疯子,真的是疯子。”
龙小真一脸晦气,末了还有心情开玩笑道:
“你确定你的神经没有病?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我在后背抗打吧。”
说罢,一声清啸,朗声豪气云天地道:
“要战便战!”
一把夺过苏御背上的浣溪,在他身上的玉牌,九条金色蛟龙隐隐约约腾起,围绕在他周身上下。
一声暴喝,整片林间的树叶沙沙作响,一口真气吐出,笼軍整个林间方圆十丈!
龙宫之法是以控水著称于世,而龙宫之气则以浩瀚如海举世闻名。《天龙渊海经》真气浩瀚如渊似海,能与之匹敌的唯有南蟾部洲上紫霄宫的《紫极天罡》。
但周围的八人也不是易于之辈,八位宗师,通玄境的修士在大意的情况下,也得饮恨。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箭矢破空而来,一箭射在一位宗师的护体罡气之上,顿时整个人身体往后拖了几丈远这才停下,在他的胸口,护体罡气震荡不休,虽未伤到肌肤,但胸口的衣服却已经被震碎了。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三千弓弩手双眼眼神犹如鹰隼般犀利,一层一层地将八位宗师以及苏御二人围在中间。
这时一骑轻轻踏着地面而来,众将士之中,陈霸先手挽弯弓走出,让八位宗师噤若寒蝉。
“出了金陵,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陈霸先如虎如狼的目光扫视全场后开口,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这时一位与释循身边的仆从厉老七长得有些相像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皱眉问道:“陈将军答应我们家主的时候可没这么说过。”
此话一出,苏御心里才是完全明白了过来。要说他在金陵逃亡之时怎么没人接应呢,就算是一个陈霸先的探子也没有,撤退也不可能这么彻底,原来自己仅是一场交易的筹码而已。
苏御眼中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是一如既往地平淡,但陈霸先却从中再也看不出以前的信任。
“我来送你一程。”
陈霸先深吸一口气后,平静地对苏御说道。
苏御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从陈霸先的这句话里,他就已经得到了答案。这个男人为了天下,和自己一样,不需要朋友。
陈霸先转身从马背上拿出酒水,自己狠狠的喝了一大口后望着苏御。
苏御从龙小真背后下来,接过浣溪杆在地上,一瘸一拐地走到陈霸先对面。
那个志在天下的男人将酒洒在苏御脚前,将剩下的酒递给了苏御,后者也是大口喝了一口。
两人之间犹如在树上的第一次喝酒,只是现在的两人,还有一条无情酒所构成的大江无法跨越。
谪仙人好酒,曾说过一句话:最是无情酒,醉似无情人。大概就是说的此情此景吧。
苏御与龙小真缓缓离开,军队里自然而然让出一条通道,陈霸先没有转身再说一句话。反而苏御与他擦肩而过时,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保重。
八位宗师有些踌躇,刚有一人准备往前一步,陈霸先声色俱厉。
“胆敢上前一步,命就留下!”
苏御出了这片树林,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空,西沉的太阳,咧嘴一笑:
“嘿,放屁。”
曾经有一个在血鼎山看门的老头,无忧无虑,因为他记不起过去,所以就没有过去。
太清三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年,五月,南朝梁国迎来侯景之乱,梁国被灭,八月,汉朝侯景败于陈霸先、王僧辩之手,在逃亡途中,被车夫所杀。
同月,北齐换政,老皇帝驾崩,太子高养湛继位,在朝堂上大刀阔斧,弄得人心惶惶,为转移众多世族大臣们的视线,出兵南朝,屯兵青天谷外。
南朝消失三年的大宗师武顾城出现,一人战于青天谷,阻挡二十万大军南侵。
太清三年秋初,萧绎老死家中,陈、王二人因在皇位继承人的争论中反目成仇,一场南朝的内战再次爆发,却是让南朝局势雪上加霜。
如果南朝有侯景在当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话,那么北齐也有一位柱国大将军与侯景可同日而语。在整个北齐,太子高养湛有人没听说过不可笑,如果连柱国大将军杨忠大名没有听说过的话,那就会被笑话不是北齐人了。
自新皇登基,改年号:天和之后,大将军杨忠已是实打实的三朝元老,权势滔天。
在柱国府内,杨忠之子杨罗延年以及冠,日过正午,此时还在书堂之内用心读书,虽说杨忠乃是一代武将,但对于其子的培养却又不止于武功,更注重的是文治。可以说,在整个邺城,没有人不知道大将军的长子乃是一位文武全才。
“罗延,你对当前中原形势有什么看法?”
在讲堂的先生是一位一年前刚来北齐的年轻人,以绝强的优势成为了柱国府的客卿,现在整个柱国府的公子们都要在这位年轻先生的教导下读书,不止是读书,更学的是治国经略以及战场万人敌的兵法。
杨罗延作为杨忠长子,继承了其父英俊相貌,虽说还有些青涩,却已经是整个邺城出了名的俊美男子。当然,在他的眼里,那些俗人都不知道,这位先生,才是真正的风流潇洒,无论是相貌还是文治武功,他也是自愧不如的。
收起心里的一点小思绪,杨罗延望着先生慎重的答道:
“在内政不稳,在外不宣出。”
年轻的先生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却故作不解的继续问道:
“你的意思是此次新皇出兵是不合适的?”
“人尽皆知。”
杨罗延谦逊道,“无功而返。”
在他自认为自己的答案很正确,心里有些欣喜之时,岂料那先生却是摇了摇头道:“要我说新皇这是明枪和暗箭。”
杨罗延一时发愣,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到底暗箭在何处,当即诚心求问学识渊博的先生道:
“请先生指点迷津。”
在九州之中名满天下的年轻先生微微一笑,“明枪是百万大军如悬剑在南梁头顶,暗箭则是刚从南梁掳来的梁室宗亲。”
不顾杨罗延的震惊,先生继续道:
“第一步屯兵青天谷,第二步推出傀偶,第三步实施离间。”
杨罗延刚要继续问下去,突然府中管家已经走来,轻声道:
“公子,将军让你和虞先生马上去正堂。”
那位虞先生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道:
“走罢,恐怕新皇要打压一下将军了。三朝元老,多大的压力压在新皇的心头啊。”
不待杨罗延思考,虞先生已经出了书堂,往正堂而去。
杨罗延刚和先生来到正堂,便见里面竟然还有客人,在拜过父亲落座之后,杨罗延才好好的打量坐在对面的那位客人,此时不经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