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方寸离开后,陈霸先再转头对李尤问道:
“李家的条件是不是让你们长久繁荣,有一人可拜将封侯?”
李尤点头又摇头。
“十万大军加上金陵世族拥护,陈将军可成顺应天命之人。我们李家除了要将军所说的这些,还要一个人。”
陈霸先突然一愣,坐在李尤对面,第二次犹豫,沉思的时间比是否要做那一统天下的皇帝还要长。
李尤微笑着等待答案,他相信,这位野心勃勃、天生就有帝王无情特质之人,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利与弊,对于精明的人来说,最易把握。
就在所谓的佛道之争的李、苏两人正在战斗正酣之时,金陵城中的众多世族却在这一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那官拜一品、统领朝政一年多的镇威大将军终于在这一天露出了他那豺狼般的利爪。从镇威将军府,到天子的安阳宫,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大战,镇威将军便将整片金陵踏在了铁骑之下。当今天子不过一弱冠少年,当候景铁骑破了宫城,一路杀向安阳宫,再到天子寝宫。
这五十年的梁国天下,随着天子的不甘自刎,终究还是倒下了。
新的政权总在一片推到的废墟中建立,而其基石赫然便是累累白骨。一个梁国被历史的浪花淹没,一个自称为汉的朝廷被举起在了浪潮之上,颤颤巍巍。
安阳宫中,那号称人间屠夫的侯景一步步走向那天下人为之奋不顾身的龙椅。随着安阳宫中的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金陵城中的世族均人心惶惶,随着一个古老世家的倒塌,他们才认识到了,这位匹夫的杀伐果断。
“国难成久。”
曾经出过两位权臣之极相国、一个尚书的元家,那位早已经退出朝堂六十年的老祖躺在自家的藤椅上,悠悠感叹,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国难”还是“国难”。
经过这一次侯景的铁血手腕,以前那些摇摆不定的世族们坚定了立场,就连已经被陈霸先说动的几个世家也都静下了声音,隐藏在潮流大众之中,低头于侯景一方。
不得不说侯景在这危急时刻下的这手棋在外人看来不啻于一狗急跳墙之举,然而其中隐含的深意却不得不让人感叹,这一招先整内后攘外,算是打乱了城外的后手布置,暂时压下了内外动荡之局。
当日起,金陵围城之势得解,陈、王二人在众人眼中“不甘而退”,但一股席卷整个南朝的反汉风潮却逐渐铺开。北方一向态度不明的晋北王萧昱正式露出窥视已久的獠牙,南方萧绎也正式称王,观其势头有荡平战乱之势。
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萧家天下,被外姓人占去的缘故。
在雍州边境的北齐太子殿下当即决定不再南下,看这手中的最新谍报,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匹夫,不足与谋!”
高养湛在一片庄因中,提剑乱斩,面前的这一株极其稀有的青松被砍得零落不堪。一旁的齐青阳眼神平静地看着大发雷霆的太子殿下,心里微微一叹。
太子殿下比起皇弟高养涣来说并不擅长武力,一番挥剑下来已是满头大汗,气恼地将长剑扔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眯起了眼睛。
沉思片刻之后,高养湛阴侧侧地笑起来:
“本就知道侯景不足以成大事,也罢,那这颗棋子就毁了吧。”
“齐青阳,你即刻南下金陵,告诉钟南,侯景必须死,等到金陵被破,你带一个萧氏宗室嫡系回北齐。”
高养湛冷冷一笑。
“没想到刚布好的后手就要动用了。”
高养湛身为北齐太子,在这战乱的南朝也十分不安全,在命令下达之后便启程离开,返回北齐,临末还交代了一句:
“那个女子也给带回来。”
太清三年八月,南朝局势将定,突然,王僧辩与陈霸先两人反目。与此同时,北齐出兵南下,屯兵青天谷外,南北两朝事经十三年后再次开战。
十三年前有一位梁国武将武顾城,十三年后有一位通玄大宗师武顾城。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武顾城在青天谷外,以一人之力,阻二十万大军,齐人弗进一步,武顾城没退一步。
有人说过,世间不止有太白剑,也有霸剑青岳,这是对剑道而言。而还有一句话则是世人皆识郡添孝,亦有僧人白衣传。太白张季痕剑气第一,也有公羊博敖可以与之匹敌;郡添孝攻伐第一,也有李元修金身可挡攻伐。
李元修至须弥山而始终不踏出最后一步,转身离去,得证佛门第一菩提金刚身。至此之后,西牛贺洲魔门被其一脚踏破,并以极短的时间崛起,入天机楼当世六大天才榜,与张季痕、血意真、郡添孝等人并列。
东海之上,苏御渐落下风,在释暄身上的金色光华从一开始的薄雾在缓缓凝实,身负佛门气运的他,在经过脱胎之后,逐渐的夯实了脱胎境界,在此刻,金色光华有了金属一般的光泽,苏御布置在他周身的剑气斩在他的身上,根本不能伤及其身。
况且苏御自身所学本就不成体系,
扶风剑有剑势无剑招,看门老头所传的随风步和移山掌虽说是实战所用,但移山掌实在是太耗费真气了。
可以说,自修行以来,苏御所学大部分都是在势与意方面,而对于搏杀之术所知实在是太少。况且长生真气善于疗伤,但也耗不起受伤太多。
反观释暄则越战越勇,道门天雷、佛门手印信手拈来,剑术周天星列剑出神入化,而到后来菩提金刚身有了锥形,更是将苏御打得连连后退。至少在境界上,他还是压制苏御的呢。
释暄剑出如龙,剑招行运犹如诸天星辰一般无迹可寻,一剑撕开胜邪剑的防御,一掌天雷滚滚,劈向苏御胸口,不仅如此,气机勾连地火,在深海中,暗劲涌动,至下而上地冲来。
苏御浣溪挡在胸前,脚下却难以顾及,顿时吐血倒飞而出,狼狈地跌落在海滩之上。
释暄依然面色平静,高人一等的气焰毫不掩饰,或许说他重来都没有在意过他人的生死。
人世如蝼蚁。
苏御虽说重伤倒地,却也如以往一般,眼中平淡如水,仰头看着释暄,没有什么不甘亦没有不服。确实,释暄是人间真龙,他是人间蝼蚁,这也是事实,他也从来没有否认过的事实。
只是在下一刻,释暄有些皱眉,因为天地之间有些不平静。
天色变换,已至正午,然而一贫如洗的天空中,却有雷声轰隆,更有风声呜咽。
苏御挣扎着站了起来,含糊地在脸上抹了抹,致使整张青铜鬼面都是鲜血,他淡笑一句:
“我输了,但你却要死在我前面。”
无形的气劲从四方聚集,一个漩涡通天彻地,一端是整个苍穹,一端是一个弱小的躯体。
破庙前,李元修双眉倒立,眼看着
这滔天气机,就算是他也觉得心惊肉跳,当即怒道:
“还敢行偷天之举!”
张季痕亦是皱着眉头,那难以抵挡的气象,足以把普通的通玄王者撕裂。眼看着那头的气焰越加攀涨,李元修对张季痕喝问道:
“还不动手?”
张季痕不为所动,而李元修也是突然面色微动,因为东海海岸,除了如天崩地裂的浩瀚气机外,在其中却还隐藏了一缕生机??????
退防于扬郦江岸的陈霸先能够感受到,百里之外,那片金陵城之后,那如潮汐涨退的天地精气。他也知道,有一个嘴上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他朋友的倔强少年,正是处在生死之间。而他陈霸先,却已经把自己置身事外,很远的地方。
“我一定会让你活着回江陵。”
这位年轻的大将军,从来没有流泪的大将军眼中有些湿润,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任火辣的酒水在腹中如刀刮。
他知道,那个少年会因为他的背叛而感受到比这千百倍的痛苦,只是以后的他,和他再没有什么交集了。
而此刻金陵城中,一朵刺眼的灯火如灼日般耀眼,往东海海岸而来。在一片废弃的出海渡口,船帆顶上,一个碧衣少女出现,那直奔的洪水滔天的骇人气机微微收敛,其下是一位满头银发的佝偻老人。
李家通玄老祖,李尤的姥爷,唐勾。在其身后,拖带而来的是一片赤城,赤城之上盘踞着一条锦鲤。
“道友为何阻我?”
唐勾混浊的老眼盯着那船苇之上的碧衣女子,眼中却是神光逼人,难以让人直视。
夏唯洁批笑一声,扬着素手道:
“想要以大欺小,本姑娘的拳头不答应。”
霎时间,整片废弃的渡口,柳絮纷飞如雨,偶尔有一丝落在破旧大船上,大船便往下吃水三尺。
没有什么值得愤怒的,只是释喧心里还是有些发堵。三年前的蝼蚁是如此让他尝到挫败的滋味,三年后,那种难以抵挡的无力感再次席卷着他的内
但他今天,必须一搏。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从来不弱于任何人,就算那位身份足以惊世的伊倾城,他也较之不弱。
十五岁时,梦中天帝与之畅谈,曾传法与他。天帝曾言:不入通玄,难窥大道真意。
二十岁时,他天人合一,达到万物为一、天地并生之境,窥得一眼大道。就是这一眼大道,他才懂了一厘天帝之法。
天帝之法名为:奉天。
在天地精气倒灌的大势之中,有一只不合景的飞蛾扑闪,但飞蛾难以对抗着逆天的大势,所以它死了。
有一朵野花在海滩上满头,最后也凋零,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景物,或者说是万物……
有一颗大树倒塌,有一只猛兽天折,有一个青年死去,有一座青山崩碎,有一片江海风干……
没有什么悬念,因为宿命有定论,一切奉天而已,就是这么平淡无奇。在因苏御而引起整片天地逆流之中,无数的事物前仆后继的出现,而又一个又一个的消失。
由小到大,由一只飞蛾的扑火,到大海的沧海桑田,一切都是这么自然,顺势死去,然而却有千变万化的气机留下。
在这一刻,不论是苏御还是释暄,两人再不是单纯的
斗法,而是各自体会着各自的道。
在破庙旁的龙小真和龙子乾两人眼中,那海岸上的两人仿佛瞬间变得高不可攀起来,有一种错觉,在那安静的两人之间,体会到了只有通玄才能接触的道。
张季痕和李元修两人默默齐语:“天人合一。”
但又有不同,如果说释暄是静看万物生灭而达天人合一的话,那苏御则是粗暴地将天道强行一口吞了,再消化得到天人合一。
此时无声胜有声。
天象变化,胜邪剑邪气得让人室息,在苏御头顶青天全是乌云密布;龙渊剑星光璀璨,在释暄头上星辰列章,秩序井然。
下一刻,天空中惊雷炸响,苏御只出一指,但就是这一指,仿佛天地这一张薄膜被人一把扯去,而那一角正是被苏御拽在手中。
释暄眼中万物生灭,露那间海浪声,人群喧嚣声,大雨滂沱声,声声入耳。
此时的两人,不是通玄,胜似通玄。
苏御一指涸泽而渔,释暄一式奉天而行。那一指的风采犹如俯瞰整片尘世的无上人物指点江山。释暄身旁,声声绝响。
释暄身上那堪比通玄的意气霎时间土崩瓦解,身上的气机一溃千里。
突然间一道血光乍现,苏御眉头一宁,却是冲着释暄而去,这片区域天机混乱,就连远方的李元修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释暄处于最为虚弱的那一刹那那道血光刺来,根本无法抵挡。
“邪魔歪道。”
苏御不顾体内已经犹如洪水泛滥的天地精气,强行理顺,依然是一指,由东至西。
指下便是余晖残阳。
那余晖剑光发出灼热的光芒,血光瓦解,一个柔弱的身子狼狈跌出阴暗,苏御眉头一皱,赶紧收回半数气机,这一瞬间,体内已是发出了人耳可闻的一声轰响,苏御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但余晖剑气未消,犹如落日难以挽回,直斩向那个女子。
这时一个书生出现,搂住女子后,摇手挥出一片血海,血海顿时在余晖下蒸发,剑光斩在书生的胸口,后者几乎被一劈为二,这剑余晖才算消散而去。
书生正是那血意真的弟子方寸,他换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苏御一眼说道:
“你和我们果然不同。”
说罢,舒云儿已经带着他消失在了原地。
苏御转过头望着释暄说道:
“看来你这位天之骄子也不只我一个人恨嘛。”
释暄不做言语,他体内真气溃散,而苏御体内则是洪水泛滥成灾,处于这两个极端的年轻人,就这样一站一躺地聊天,就像是上一刻。只是躺的人换成了释暄,站的人换成了苏御。
苏御体内胀痛不已,但仍然保持着平淡的语气,聊着一些他想要释暄知道的话。这不是以胜者的口吻教训,而是依然是从前的语气,有些自卑,同时却有些不为人知的倔强。
“白面狗仔,嘿,我一直都觉得你听了这个称呼后,你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苏御咧嘴一笑,但却没有看到他希望看到的。相比与三年前,释暄无疑是更加的高人一等,好似已经不是凡俗的人了,以前或许有愤怒,但现在的他,好似抹去了一切的感情。
正因为无情,所以才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
可以说苏御是害怕有情,而他则是选择无视。
“我被你踩在了脚下,你是在看我的笑话吗?如果是的话,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不觉得是我输。”
释暄缓缓开口,没有被打落神坛后的失忆与不甘。
苏御见状微微叹气,或许当初他知道释暄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也不会那么生气,因为释暄真的不是在针对他,而是他苏御自作多情了。
“你说的对,是我输了。你赢了,而你却要死在我前头,和我这个蝼蚁一样的人同归于尽,你也不在意么?”
苏御突然有些愤怒。
“我不是想看你失意的样子,我只想让你看看脚下啊!”
“苏御,何必辱我?”
释暄仰头瞪着苏御,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怒意。
“我让你看看脚下!”
苏御一掌压向释暄那高傲的头颅,足以让大江倒流的气机刹那崩泻。
但是突然一道佛光绕过来,苏御低喝一声移山,双掌相对,李元修岿然不动,白衣僧袍微微扬起。反观苏御狠狠退步,直到张季痕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才停了下来。
张季痕一巴掌拍在苏御后脑勺上,笑骂道:
“你有几条命啊,这种情况下还废话这么多。”
李元修道了一声佛号,将释暄扶起来,往东海而去。
“小白,这就走啦?慢走不送啊。”
张季痕在身后笑道,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贱。苏御刚要冲上去,张季痕一把拉住他,道:
“他的菩提金刚身你还破不了,李家那小子被你打散了金刚身,也够他呛了。小白要去东海龙宫为他重塑法体,你也还是先保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