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临渊夜逾深

忽的这一照面，算双双撞破对方行迹。康三郎见清来人穿着样貌，正是方才报信的小卒，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出手打杀他。犹疑一息，倒先是林欠反应快上一步，不敢暴露身份，只将一枚石子暗暗扣在手中，先行礼来道：“场中刀剑无眼，甚是危险，此处由在下护卫，客人切勿乱走，请速速回到原处为好……”

“……谢过兄台提点。放心，吾即当离去，不劳费心，辛苦、幸苦……”康三郎依旧表面客气地抱拳让过身去，方绕到林欠背后，转身便准备趁乱出指，点其穴道，再动手取剑不迟。

林少也是鬼精，那独特的气息正似白日所察觉的怪异，故而留了心眼儿，闻风而动，忙向一侧翻滚躲避后，先是打出石子，牵扯下拉开些距离，后顺势使了一招“纵退劈掌”，拦住对方接连的几招擒拿攻势。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对手，没曾想却是一硬茬子，七招八式间，丝毫不落下风。康三郎自诩一身本事青年一辈鲜有敌手，可面对一名小兵，竟有些反制于他那平常无奇的军中拳法，不由得无名火起。当下杀心已动，遂祭出本门功夫，气运心脉之力，聚心意火劲于十指之上，使的正是鬼谷镇派绝学之一——《盛神五龙爪》中“怒火燎心”的路数。

这一双赤炎血红爪力竟破空而至，来势较先前强了何止三两分，动静自然不小。就听“砰”的一声响后，直破开林欠“兵甲开山”拳路的劲道，袭向对手胸口要害处，务要一击将其毙命。

方才那下交锋，早已引起四周注意，见“一兵一贼”相斗正酣，诸人纷纷受惊退避的同时，四周护卫已于外合围靠拢，就连那守在开国公身旁的李归仁，亦持刀过来察看情况，嘴上还不断喝骂：“哼！去他娘的！这一干宵小竟敢在此一再挑事，犯上作乱，真没将本将放在眼里！”虽口中不留德，可倒未曾直接动手，只是带人围困，等这二位斗到精疲力竭时，正好轻松拿下。

林欠也知晓今次想要取剑已几无可能，此时若再藏拙，别说脱身，小命多半交代于此……于是纵起身法到极致，一身轻功高明已属后辈顶尖，连康三郎也心下一滞，未立即跟上步子。再看他退守中双手变幻，黑气运生，正是先前接封师伯剑招使用过的宗门擒拿绝技。

“意正方圆，归心守衡。”心法自生，看准那迅猛爪力，左手化力接招，右掌断其后手，这“借势截骨”正好破去对面隔空进招，化险为夷。

既得其机，当击其弱。已然搬回颓势，林欠又变手换招，连出“寻机夺骨”、“探穴折骨”两式连环，配合鬼魅身法，如生数臂，欲以速胜强。哪知正对上对方也快爪纷纭，如“析肝沥胆”般畅顺明绝，生生硬碰招数……道是他棋逢对手，将与良才，二人一番好斗，让围看者不禁暗自喝彩，连着这一双龙虎相争，对拆十数合，谁也奈何不了谁，竟于愤懑间无端生出些相互佩服之情。

内里行家自是不同那看热闹之人。在场多位高手看向这方异动，都从二人出手招数间，瞧出些外道端倪来，可见非出身名门正派的弟子。其中最为明白之人，莫过于张微明这老道：康三郎《盛神五龙爪》一出手，他就立马认出其鬼谷传人的身份；另一汉子用的也像同宗同流的武学，虽不知承习哪家，也是一路香火传下。想着将二人保住，奈何卢方就在一旁，暂未作表态，观之眉间紧锁，似有不喜……若于此间暴露自家功夫，容易凭空树立强敌，也就忍了出手的念头，只是对李归仁进言务必生擒二人，以备追查。

越是缠斗时久，处境越是不利，林、康二人皆知困兽相斗的下场，但箭在弦上，退身不得，唯能硬着头皮不让分毫。又一番拳来爪往，真气碰撞四溢，越发激紧，到头来斗至三十合许，林欠借“湛神寒骨”一式，将十成功力尽注掌中，抢先飞身击出，硬要逼得对方拼个分明。

终归是仗着功法纯熟，略胜对方一筹，四掌相对，这一击之力虽逼退强敌，但巨力反震回来，内息重归混沌凝滞，霎时间林欠也只得站立原地调息，难以立马作出反应脱身。

李归仁见状，知是两方斗了个两败俱伤，当即挥刀下令军士靠了上去，缉捕二贼。面对枪林剑棘靠近，倒是康三郎泄掉劲道后，忍住五脏冲撞之痛，高声对着卫兵开口：“咳咳……吾乃是贵府三公子密友……应公子之邀，前来捉拿此贼，有贵府宝令在此为证，诸位请看！”说着从怀中摸出先前于城门下用过的虎首令牌，亮明身份，只奇怪的是，未知因何不用本音传话。

不管对方目的如何，这一下倒是让李归仁等人都多少迟疑起来，林欠把握这稍纵即逝的时机，立马轻身跃起，全力避过面前兵士横刀阻拦。李归仁反应也快，下一刻便拔出随身鬼头翘首宽刀，出招拦截，虽说他身法功夫不算高明，却胜在内功雄浑，双脚发力，便直追上林少身后。

劲风压至，林欠亦感身后杀气，抽出障刀，本想故技重施，借势退避，奈何李归仁乃是久经沙场的追击高手，将刀势回环，以真气绕前，阻他退路，自己再随后猛然劈斩而下。面对劲道奇猛的临背杀招，若硬接，只能减缓身法速度，两面受制，林少心下一横，全力向身后抛出障刀，再打出几道飞石，即被后者一招刀罡全盘接下，连使用多时的障刀也遭拦腰斩断。

这边拼命争取了几息空闲，却出乎意料地直冲向无人敢靠近的四位宗师战场中，众人都道他是自认逃不出李归仁掌握，失心疯了，自寻死路去投。李归仁等并未松懈，贸然追击，只在原地以观变化。就见封师伯头也未回，正独斗三人，回息间气聚丹田，先是化境铺天盖地展开，一式“鬼蜮迷心”直穿众人神思，除了各宗师们能照护旁近有余外，高手仅能自守境界，堪堪抵御几分，但眼前依旧如见阴罗剑狱，万妖啸聚于此，慑人心魂，更别说那不懂武功的常人，有些气弱体虚的，直接晕厥倒地。

金刀铁剑不肯退让，自守灵台清明，化为烈风卷刃，携着玄正子一双飞剑再杀上来，要逼得邪剑撤招，反被其后手一式“百鬼罗影”的万千剑气生生逼退。好巧不巧，有几道剑气余威正好射向身后，排开一众拦路守门的护卫之时，也朝林欠射来。就见他受此气劲冲击，赶忙全力抗衡，却也被直接击飞，一边口吐鲜血，一边正好退向大门外。

李归仁见此还不死心，提刀再追之际，双眼突然一暗，不知谁人竟于神不知鬼不觉间，熄灭了卢方上方最后一盏灯火。凭借些许月华透入，于高手来说，暂且还可视物，只是反应一迟，才纷纷运功以明耳目，只有那筹谋此事者，一开始便做好准备，将众人位置拿捏得分毫不差，此时已穿梭于肩踵狭间，眨眼从阿史那承庆身后越过，未出一指，已封住其穴道，再手上一抹，便多出一柄三尺金铁长物，正是这胡汉腰间所挂剑信令无疑。

接着黑影移形换位，挪移到封振邪身后处，朝着林欠飞退方向，巧劲送出手中明鬼剑，这时方转身一手推出，将已攻至身前一丈外的凌厉剑气化解消弭于无形，再如没事儿人般，对着出招者拱手轻笑道：“卢庄主此番背后作为，可当得起正道宗师的名声？哈哈哈……”开口聊聊几句，这男子出言如圣音警世，又如邪语惑人，回声不绝，令场中所有人都不经意间生出敬服之感，连相斗正酣的几位，都不觉罢手停下，看他将要如何……

再观隐云庄主这方，此时如临大敌，连嘱咐剑老几句都无暇分心，早已精神神化一，将战意推至巅峰。那处云气缭绕翻腾，竟于黑夜中，似自有一番华光流动。而剑老手中长匣也隐隐震动起来，他跟随庄主日久，自晓得是主人运功备战，人剑共鸣之象，心领神会间开启匣盒，呼道：“庄主接剑！”同时将一柄银白长锋送出，自投入卢方手中。异于他所用的短剑古朴，上面隐现云卷云舒，一看就非凡品，正是卢氏家传利器——云隐剑。

见“十武”拔剑出鞘，意全力以赴，就算封振邪也不禁意动，向着黑影出言道：“……让老夫且试他一试……”只是男子并未回话，而是渐渐栖身融入雾夜，难分形影，最终吞玄蚀黄，让一众人就算在此漆黑难辨的大厅中，依旧如明眼瞧见无边深渊在前，浑身颤栗难止……

剑宗宗主知其已欲亲自出手，便不再多言，向后退去几步，算是压阵，心中亦喃道：“许久不曾与他练手……未想已达至如斯境界……看来此生想胜他……再难矣……”能让邪剑既有些许意兴阑珊，又倾佩欣喜其神功盖世者，天下间只有一人也，来者自是林欠恩师，圣宗尊主法驾亲临。

卢方此时虽不明敌手身份，但看那身惊天本事，纵观当世宇内恐也找不出七、八之数，便已有猜测。当下功力推至顶峰，也不使虚招，再以剑气凝实之技，借剑身牵动，下一息先手以雷霆之势毫不花哨地刺出剑式“望舒展苍昙”，算是将修炼多年的剑法用到了极致。虽可能不及剑邪招招杀性冲天，但浩气高昂奋进，连远处都能感受到劲气铺面，尤其看得己方众位宗师心中赞叹，自愧弗如……

剑气势如破竹，似无可匹敌，却只见圣尊也不做花巧回应，依旧淡然双掌翻飞推出，一道深厚至极的气旋劲力不徐不急地凌空迎上，丝毫不见威猛之势，却在几息后，如飞蝗过境，将那已是精纯如实质的金锋气道不断蚕食化解干净。

这等功力的交手，足可让卢庄主这般境界的宗师，瞧破些玄机，知晓这黑影后手出击下，依旧不见半分慌张，定有所持；再看徒手应对的手段，极可能擅长一门化劲卸势，借力打力的神妙功法，相比他所知晓的同类法门可说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生平首次领教魔宗第一流的绝学，算是开了眼界……

“哈哈哈……卢庄主好剑法，只可惜就算这般凝实的真气，想要伤到本尊，可还差些火候。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尊也有一招，想要向庄主讨教！”也不待回答，话音方一落，见其身形未动，手上招式未出，竟有一道黑紫剑气同样凝于身前，周身还隐隐泛出云霞，自然幻变而成，蓄势待发。

此等神技，连卢方一时也讶然于心。这正是剑气天成之道，连他如今修为，也才方窥见其中点滴奥妙，这魔宗头子已然运用纯熟，还借去自己两分气力，此等魔功造诣，正道江湖难安……

一时已无暇他顾，只因瞬息后，摧枯拉朽之势已朝自己攻来，避无可避下，只得把那心神境意推向巅峰，云隐急转，将《云霞剑诀》中“山川隐紫气”一剑化三路打出，就听三声争鸣刺耳，遍传角落，烟霞乱飞，寒光四溅。近处不少人甚至闻听此音震动，两侧双窍都渗出血来，可见交手之激烈。

未等那三记交锋结果如何，也不知几刻过去，此时封师伯已先于众人反应，藏剑于后，飞身退离出门。接着那黑影嘴角含笑，亦从容解了化境匿去，飘然无踪。安禄山一众是想拦阻却不知是否该出手，相互环视几回，最终也没人追去。

终是那卢方站立原地未动，似见未曾吃亏，也是一会儿过后，才将手中剑放回匣中，自叹道：“卢某人花去三剑，堪挡下他一招……果不愧夺得那魔门至尊之位……哈哈哈……”接着于长笑声中，向着开国公方向拱手一拜，算是作辞别之意，便招手领着下属径直离去，不再多言。

这一下厅内寂静，最先开口者，还是作为智囊的高尚，向上进言道：“……明公，趁那几个贼子远去，难以近身为祸，快配合外边兵马，发号施令，正好将之一网打尽！”

“先生所言甚是……来人！传令全城守备各处，把好各路关隘，四门细心盘查，凡有擒获作乱恶贼者，无论生死，皆官升三级，重重有赏！”好好一场酒宴，几人搅了他兴致不说，来去自如，连那打着自己爱子名号的康三郎，也在众人分神时，悄无声息的消失于当场，全没将他堂堂开国公，雄武军正主放于眼中。自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掀翻面前桌案，以示不将几人剥皮剜心，难消其恨。随后在安排完史思明与李归仁等一众大将下去调令手下兵马后，便再无心作乐，草草送别几方客人，散帐离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