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对面的江面今日又爆发了一场大战,双方战死的人数足有千人。水贼不敢下江,对官兵真是意外的惊喜。如果双方仅仅是在战船上用弓矢互相射,官兵拥有更大的战船,更硬的弓弩,还有箭法更好的弓箭手,根本不会被压制。
两边的战船在相互警惕中分开,各自返回各自的阵营。义军可以阻止官兵过江,但再想如从前那样在江面随意揉捏官兵已是不可能。答失八都鲁细心的准备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他不是愚蠢的宽撤不花,让勇猛的蒙古人赤裸裸的在江面暴露在南人的水贼面前。
但是,势均力敌不是他的目的,他要渡江……,尽快渡江。
义军中最大的战船与官兵普通战船差不多大,桅杆上飘荡着一面大大的“赵”字。赵普胜站在船尾,有些郁闷的看着对面的官兵像是打了胜仗一般退去。
船舱里燃着七八个木炭炉子,里面的正烦着红光,热浪扑面而来,让里面暖暖的。
炉子边挤满了人,那些汉人们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披着棉衣,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他们是刚刚从江水里钻出来的勇士。
战事最胶着的时候,赵普胜还是忍不住挑选出精通水性的部下下水,企图改变势均力敌的战况。
但水太冷,汉子们在江水里呆上半个时辰便浑身冻透了,有人再也没有力气游回来。好不容易返回船舱的水鬼们就像是得了一场重病一般,恨不得抱着炉子不松手。
他看着船舱里像大病过一场的部下们自言自语:“这仗不好打了。”
天完和天启现在唇亡齿寒,按照陈友谅的说法,他们就是全部战死在这里也不能让答失八都鲁的大军渡江。他们守着天启军的后路,但陈友谅的欲望不仅仅如此。这是个不进则退的年代,除了臣服于他的人,每个人都是他的敌人。
战船在水面划出一道道波纹回到南岸,赵普胜不等木船停稳,便急匆匆跳下去向岸边的兵营冲去。
义军在岸边设立了无数岗哨,又在平坦的地形处修建了简陋的矮墙。这些都是为了防止官兵登岸做的准备。
赵普胜快步从防备的间隙里穿过,直奔后面的兵营。
岸上的士卒都是陈友谅的部下,但倪元俊名义上还是天完朝廷的元帅,他们都归倪元俊统领。
兵营中乱糟糟的,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兵丁进进出出,陈友谅刚刚从困境中脱离出来,还没有办法为兵士配备上一样的号服。相比兵甲精良的天启军,他们就像是一群乞丐。
陈友谅亲自来门口处迎接。两人见面简单寒暄几句,赵普胜摇头略带苦笑。
陈友谅见他情绪不高,轻松的宽慰道:“鞑子难缠,我们不是一定要击败答失八都鲁,只要不要他们过江足矣。”
赵普胜道:“如果水战都不能打败鞑子,我们还有机会么?”
两人并肩走向中军大帐。
大帐外树桩般站着守卫,掀开门帘,一股冷风顺势袭进去。
倪元俊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见到两人进来立刻抬手打招呼……
“元帅!”陈友谅恭敬的行礼。
倪元俊是他的恩主,把他从行伍中提拔出来。现在他在南昌兵强马壮,倪元俊已经落魄了,但他对倪元俊的恭敬一如当初。这是让倪元俊引以为豪的事情,因而对陈友谅格外看重。
“元帅,没能击败鞑子。”赵普胜歪着头拱手,闷哼哼的不乐。
义军的水师没有完全上阵,倪元俊从洞庭湖中带来的水寇一直在按兵不动,让他对刚发生的那场战斗心有不甘。
“不急,”倪元俊摸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我们多守一日,鞑子便急的想热锅上的蚂蚁。张宽仁在瑞州把董传霄压制的死死的,答失八都鲁没有时间了。”
陈友谅笑着打岔:“如果让天启军攻入江南,好戏才真正上演。”
赵普胜哼哼:“天启军攻入江南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郑晟在天完朝廷外另立天启,绝不会再归于朝廷统辖。”
眼下天启和天完分裂已是必然,郑晟安葬了彭祖师后,在各地弥勒教信徒中威望如日中天,俨然是彭祖师的继承者。所以,天启军拿到的所有的战果与天完朝廷无关。
他们只是在鞑子强势压制下的不得不合作,等到局势缓解,便会立刻反目成仇。
明白人都能看出来这局势,但首先他们要撑过鞑子这一关才考虑敌对。
陈友谅道:“所以,我们不能仅仅在这里等候,我们要想办法击败答失八都鲁。天启军如果攻入江南,可不比去年的彭祖师草率进军,这会直接影响脱脱在中原的战事布局,答失八都鲁绝对不敢冒这个险,我们要利用他急迫过江的想法……”他五指形成鹰爪状放在桌子上,眼中露出慑人的光芒,“……击败他们!收复武昌。”
疯狂的想法!他们都是一群疯子,不是疯子不会走上造反的道路。
他们三人都与鞑子打过许多年的交到,知道只有在一个地方他们才有机会击败比他们人数还要多的鞑子长江里。
倪元俊伸出拳头:“南人擅舟,北人擅马!”
赵普胜道:“可是我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渡江。”
陈友谅脸上泛出一丝微笑,“只要用心去看,飞鸟划过天空都会留下痕迹,江北有许多教众,天启在也在那里埋下许多眼线。答失八都鲁自以为严防死守便可以保守秘密,但除非他不用汉人,否则都不可能做到。”
离开了汉人,蒙古人还有多少?就是丞相脱脱在中原布置的百万剿匪大军也有一多半是汉人。蒙古人做不到不用汉人,所以答失八都鲁在江北的兵马调动对义军来说就像是晴空夜晚的繁星一般清晰。
倪元俊知道,陈友谅也知道,但赵普胜被蒙在鼓里。
有些秘密不能让太多的人知晓,但知道的人与不知道的人意味着地位的差别。赵普胜有些不高兴,他忠诚于天完朝廷,但现在有种被排斥的感觉。
倪元俊和陈友谅对视一眼,道:“赵将军这几日在江面把鞑子照顾的很好,答失八都鲁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你们发现了什么?”打败鞑子的诱惑暂时压制了赵普胜心中的不满。
“鞑子要渡江了,就在袁州。”倪元俊露出的胳膊上青筋凸起来。他们等那一刻已经很久了,郑晟和张宽仁也是如此。
陈友谅道:“打败了答失八都鲁,我们就可以收复江北失地,天启军会压制董传霄向江南进军,而那里是元鞑万万不可失的地方。我们要迎回圣主,恢复天完旧日的疆域。”
他与倪元俊一样充满了自信,新天完朝廷与过去的天完将完全不同。彭祖师死后,弥勒教的势力在天完中已经式微,“彭党”不复存在,再复兴时将是他们这些人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