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南岸庞大的官兵队伍开始动了,宽撤不花下令所以的水师战船离开江岸边,以泰山压顶之势追击仓皇败退的弥勒教义军。
袁州的水师能击败南昌的水师,现在他竟然打败了水寇。宽撤不花在想,他认为水贼的主力不在这里。在哪里?鬼才知道,他不关心这个,或者是不愿意多想。想多了他也许连走出这个大帐的勇气都没有了。
数万大军在江岸边乱成一锅粥,步卒暂时派不上用场,只能在岸边看水师鏖战,用呐喊声和鼓声为水师官兵助威。
从东南方向来了一队骑兵,穿过混乱的兵营直奔中军大营,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看他脸上的焦急的表情仿佛天快要塌下来似的。对江南的蒙古人来说,这一个月的变化跟天塌下来也差不了多少。
似乎没人留意他们不是本营的兵马,直到距离中军大帐七八里路,才有中军护卫骑兵拦住满都拉图的道路。
一个身穿千夫长官服的骑兵挥舞着手中的弓箭:“你们是那个兵营的,为何不听号令在军营中乱闯?”
满都拉图翻身下马,行礼道:“在下袁州军达鲁花赤满都拉图,奉命前来拜见王爷。”
“奉何人之命?”
“江西行省达鲁花赤大人。”
那千夫长上下打量满都拉图,见他长的一副蒙古人模样,消除心中的怀疑,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禀告王爷。”
无数骑兵在中军大营中进进出出,从满都拉图身边经过,不远处江岸边的战鼓声传过来,官兵水师正在与水贼激战。他心急如焚,一会摸摸耳朵,一会摸摸鼻子,宽撤不花退兵的决心很大,他与父亲苦劝了十几天,没能让他把大军留下。
战鼓声一阵紧一阵松,说明江心的战斗正激烈着。满都拉图不相信官兵能在水上击败贼兵,水战是蒙古人唯一的弱点。
等了好一会,江岸边的鼓声停下来了,前去传令的千夫长仍然没有回来。
四周的兵丁都在向岸边走,不远处的兵丁正在登船。这是准备过江了吗?满都拉图等不及了,翻身上马朝身后的亲兵喝叫:“走,随我去闯营。”
三百多骑兵气势汹汹往中军冲去,这伙人不同中军调动兵马旗号的指挥,往前冲了三四里路。沿途两个号令兵出来拦截,话还没说完便被满都拉图命人挤到一边。
这突如其来的骑兵把中军守军吓了一跳,中军营地里传来急促的号角声,左右两翼骑兵奉命包抄过来,满都拉图这才下令停下来。
刚才那个千夫长又回来了,催马来到满都拉图对面,脸色铁青呵斥:“满都拉图,你想做什么,找死吗?”
他身后的蒙古骑兵拉开弓弦,乌黑的箭头直指向满都拉图,只有一声令下,瞬间便可以把满都拉图射成马蜂窝。
满都拉图丝毫不怵,在马上扬起眉头,“我有紧急军情要禀告王爷。”
“王爷正在指挥大军渡江,没有空闲见你。”
满都拉图听见这番话,提起缰绳催马上前,“大军不能渡江,我要见王爷。”他嗓子里的声音都变了。
“不能渡江?留在袁州等死吗?”千夫长冷笑一声,他举起右手,声音阴森森的,“军法无情,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莫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满都拉图不敢再动,他知道千夫长敢做这样的事情。
正在此时,从中军方向来了七八个骑兵,为首的是个色目人,满脸大胡子,一双蓝色的眼睛里面透着狡黠,正是阿布拉欣。
“不要动手,不要动手,”阿布拉欣一路喊着催马跑过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两位大人息怒,王爷有令,召见满都拉图大人。”他奉佛家奴的命令前来向威顺王宽撤不花禀告罗霄山里的战局,没想到几天下来,凭借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和三寸不烂之舌得到宽撤不花的赏识,被留下来成了中军的随从。
人气不顺的时候,最烦身边的人说话犯忌讳,但又不能容忍原本说话正常的人忽然变冷淡。这二十多天来,宽撤不花身边的幕僚和随从没有一个未遭呵斥的,唯有阿布拉欣说话最中听,深得宽撤不花的喜爱。
现在阿布拉欣已经把出山时郑晟对他说过的话忘记的一干二净,攀上威顺王这棵大树,他如果还为红巾军当奸细,那真是脑袋被驴踢了。至于郑晟有什么手段来制衡他,那就等郑晟把那些手段拿出来再说吧。
他不仅说话顺这宽撤不花的心意,凭借这张嘴,中军上上下下就没几个人会讨厌他。他话里把满都拉图和千夫长都捧得高高在上,传达王爷的命令。
官兵在罗霄山里打了败仗,士卒忧心江北的家人,心里都窝着气,那千夫长朝阿布拉欣挥舞了马鞭子致意,也不摆好脸色,挥手领着骑兵退去。
“走吧。”阿布拉欣朝满都拉图挥手。
两人并肩骑行往江岸走。想到一会面见宽撤不花时该怎么措辞,满都拉图小声向阿布拉欣打听:“刚才那水战,打败了贼兵吗?”
“贼兵败了,”阿布拉欣点头,忽又若有所思的说:“不过贼兵败的好奇怪。”
“是啊,南昌的水师刚刚覆灭,真没想到弥勒教水贼会在这里败给王爷。”
阿布拉欣听见满都拉图的话,心里暗自嘀咕。这样的话可千万别给王爷听见。
满都拉图还想多问几句,阿布拉欣有了警觉,不敢再多说,免得被别有用心的人听见禀告了王爷。他一个色目人在一堆蒙古人的环绕下得到威顺王的宠信,必然会遭小人嫉妒。
两人在距离中军一里多路的地方下马,步行往江岸边的一个高坡走去。
阿布拉欣指向坡顶:“王爷在那里观战。”他刚才就站在宽撤不花的身边看了整个水战的过程,因此才会有觉得奇怪的念头。
两人慢慢走上草坡,宽撤不花正端坐在五彩华盖下,捻着长须眺望长江北岸。
水师的战场如游龙一般在水面游动,第一波满载官兵的战船刚刚离岸。
阿布拉欣领着满都拉图到了近前,双膝跪地道:“王爷,满都拉图带到。”
宽撤不花扭过头来脸色不善,呵斥:“满都拉图,你胆敢率军冲击中军,是活腻了吗?”
满都拉图忙单膝跪地请罪:“末将有紧急军情前来禀告,刚才情急之下行事鲁莽,请王爷赎罪。”
“好了,”宽撤不花心思全在过江的战船上,不耐烦的说:“有什么事情快说。”
“王爷,这江渡不得,弥勒教妖人就埋伏在对岸,想伏击王爷。”满都拉图从怀里掏出一份打着火漆的公文,“这是江西行省达鲁花赤大人送来的急信,这几日又有徐州芝麻李作乱,浙东张士诚作乱。大人请王爷不要率军离开江南,如今天下大乱,王爷统领兵马乃是南方定海神针,大人请王爷领着移驻南昌。”
阿布拉欣把公文接过来呈给宽撤不花。
没想到宽撤不花看也不看,冷声道:“他有什么权力安排本王。”
满都拉图额头冒出汗来,这句话他没有资格接。
“我的士卒都是江北人,如今河南和淮西大乱,谁人能安心留在江南。你们想让我留下来帮你们守御袁州,他想让我帮他守南昌,都在打本王手中兵马的主意,却不知道本王的武昌就要被弥勒教妖人攻破了。”
阿布拉欣心中暗叹这人好不会说话,宽撤不花明显是归心似箭,现在就算有几十个上百个理由劝他留下来,他也听不进去。
“那是个阴谋,”满都拉图忽然抬起头来,“弥勒教人攻打武昌是个阴谋,目的是想诱骗大人匆忙中渡江。”
“阴谋?我来袁州前听人夸赞过你,说你是蒙古人中少见的人才,你来告诉我,是怎么看出来这是个阴谋的。”宽撤不花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双手呈着公文的阿布拉欣连动都不敢动,默默在心里呼喊:“千万别说话,千万别说话,一开口就连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满都拉图猛然惊醒,宽撤不花的杀机令他脖颈上的肌肤泛出寒意。
他埋着头跪下去,不敢再开口。
宽撤不花冷冷的盯着他,等了许久,道:“怎么不说话了?”
“末将死罪!”满都拉图狠命的磕头。他跪在一片草地上,磕的满脸是泥土。
宽撤不花的气稍微顺了点。
江北岸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他的心思早就飞回了武昌,江西的一切现在都勾不起他的兴趣。他的口气忽的软下来:“好了,年轻人不要信口雌黄,信我收下了,江西的事情尽人事听天命吧,本王现在自顾不暇,管不了你们了。”
满都拉图送了口气,早就听说威顺王是个仁慈的人,果然不虚。他藏着一肚子的话不敢再说,就算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不但救不了这些兵马,只会先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王爷,那末将告退了。”
满都拉图忽然有种英雄末路的感觉。这几年到底怎么了,大元的天下到底怎么了!
宽撤不花挥手:“走吧,如果袁州朝守不住了,就去武昌找我,妖人只是一时猖獗,待朝廷重整兵马,一两年间也就平定了这场祸事。”
满都拉图轻轻的点了点头,他判断江北岸边一点有弥勒教贼兵的埋伏,但他没有证据。如果他对了,才真是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