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征集了袁州附近所有的船只,江西行省的水师奉命从南昌西上,为护送官兵过江做准备。
这几日局势越来越坏,宽撤不花几乎想插翅飞回武昌。弥勒教密党举事像是点燃了一个火药桶,江南和江北的乱民呼啸杀入庄园和县城,屠杀蒙古人和色目人。
由于罗霄山的战事的牵制,中原各地防御空虚,淮西弥勒教军已经聚集数万人,连续攻取了多座城池,正在向河南进军。
这片水底下藏了不少冤魂,去年官兵曾经在水路被弥勒教水贼偷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宽撤不花到达长江岸边,看见就两岸一望无际的芦苇丛,心中就不由得犯怵。
几条小船飘在雾气蒙蒙的江水中,那是弥勒教水贼的探子,渔民们没这么大的胆子。
见王爷脸色不善,幕僚小声宽慰:“王爷,南昌的水师明日便可以到袁州地界了。”
宽撤不花脸色不善,“那又怎么样,去年南昌水师主力尽出,还不是在这里被打的惨败而归。”
幕僚是个汉人,见威顺王正在气头上,不敢再胡乱说话,免了拍马屁不小心拍在马蹄子上。他暗自在心中唏嘘,曾经叱咤天下的蒙古铁骑的后代被几只小渔船吓的不敢过河,说出去天下有几人能信,这样的官兵怎么会不打败仗。
几座小渔船像是静止在江心,长江南岸朝廷水师几十座战船竟然不敢去驱逐。
宽撤不花在岸上看了许久,想到身后官兵正在从罗霄山里被红巾军驱赶出来,心情愈发烦躁,问:“对面是彭和尚的弟子吗?郑晟也是彭和尚的弟子。”
幕僚连忙禀告:“据江北前日送来的消息,武昌城外的红巾军属于江南弥勒教,邹普胜拥护徐寿辉在麻城举事,项普略在武昌地界举事,赵普胜在巢湖纠集数千水贼举事,这三支贼军在武昌城外会师,准备阻击我大军过河。”
一切像是个完美的阴谋。郑晟在罗霄山里吸引官兵南下,弥勒教逆党举事后利用水师的优势阻截朝廷兵马北上。义军的配合天衣无缝。
宽撤不花恨自己刚得到弥勒教逆党举事的消息后没有重视。佛家奴撤兵磨磨唧唧,被红巾军追击损失了近五千兵马,耽误了十几天时间后,让江北的贼军成了气候。
“等明日南昌的水师到达后,立刻向对岸进攻,驱逐逆贼,我就不信了,一群贱民还能翻了我大元的天!”他从喉咙眼里嘟嚷了几句话,连身边的幕僚也没听清楚。
次日,宽撤不花早晨起床没多久,斥候送来了一个噩梦般的消息。
南昌水师在距离袁州五十里的水路遭弥勒教水寇偷袭,一半的水师兵丁跑了,还有一半的水师兵丁投靠了逆贼。
这下彻底没指望了。不幸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正午之前斥候来报,弥勒教贼兵已经开始攻打武昌城。
威顺王的驻地正在武昌,宽撤不花非常清楚城内守军的实力。
他率大军南下带走了中原的驻军中几乎所有的蒙古人和色目人,包括他的三个儿子,现在这些人几乎全部在罗霄山。如今城内的守军不足五千,绝大多数是汉军。汉军?这个时候,汉人是最靠不住的。
想到武昌城内的王府中还有近百口人,宽撤不花心急如焚,拿起案桌上的玉砚台砸在地上怒喝:“过江,过江,我要过江!”
没有南昌水师的大船和熟悉水性的汉人保护,官兵不得不冒险横跨长江。
官兵的战船刚一出动,果然不出宽撤不花所料,对面江岸忽然出现星星点点无数小船朝江心驶来。几艘大一点的战船落在后面,上挂着“徐”字旗帜。
一个额头饱满,两耳垂纶,相貌堂堂的中年汉子站在船头,两边站着几个长相凶恶的头目。此人相貌伟岸,面生佛像,好一副皮囊,正是被推举为弥勒教义军统领的徐寿辉。
两队水师战船都扯足了帆,很快拉近距“官兵来了!”徐寿辉指向迎面而来的水师战船。半个月前他只是个小布贩子,因为长的这幅好模样,被邹普胜挑出来糊弄百姓,鬼使神差成了弥勒教义的军首领。
这二十多天来连续在火山血海来摸爬滚打,他面对朝廷大军竟然没半点慌张。
左手边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轻蔑的笑了一声,“南昌的水师都败了,这些人来了也只是给水里的鱼虾做食。”他后背捆着双刀,正是巢湖水寇的首领,彭莹玉的弟子双刀赵普胜。去年正是他的部下与红巾军合作打败了江西行省的水师官兵。
徐寿辉右手边第一个站着一个身穿麻布衫的魁梧汉子,红膛脸,两只胳膊上肌肉虬结,一双蒲扇大的手像铁耙子一般。正是此番率先在麻城举事的弥勒教香主邹普胜。
他本是个铁匠,早就拜在彭莹玉名下,当年袁州弥勒教举事时,他就在湖北准备响应,但后来官兵镇压的很快,还没等他做好举事准备,彭莹玉就被赶到罗霄山里。他一直蛰伏到五年后,在大别山中天堂寨中联络盗贼,传经布道,为彭莹玉弟子中除了郑晟势力最大的人。
邹普胜冷眼细看官兵的战船的模样,道:“我看鞑子的战船摇摇摆摆,兵士无死战之心,这些人多半是宽撤不花成派来试探军情的。如今中原官兵的精锐都在罗霄山一带,不把这些人彻底击溃,义军无安宁之日。”
徐寿辉答道:“正是。”他本不是弥勒教密党,对义军各个派系的商不熟悉,邹普胜把他推上湖北义军首领的位置,所有的事情都听邹普胜的。
邹普胜道:“官兵在罗霄山里折腾了一年,已是疲惫之军,加上家中老小都在江北,士卒多半心无战意,再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我们与郑香主南北夹击,让这些鞑子都葬身鱼腹。”
赵普胜哼哼道:“师兄好主意,这一年郑师兄的名字把耳朵快堵上了,击败官兵后,我倒是要见识见识这个年轻的师兄有什么本事。”
按照“彭党”的辈分,除了车裂而死的周子旺,况普天是大师兄,郑晟是二师兄。
邹普胜结识彭莹玉要在郑晟之前,但袁州举事前,彭莹玉脑子没转过来,还不是广收弟子,许多人想拜在他门下不得。袁州举事失败后,彭莹玉折返从罗霄山去逃亡湖南,再前往湖北,才正式收邹普胜为弟子,因此名列“彭党”弟子中的第三位。
但对郑晟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师兄,邹普胜不是那么认同,尤其是在他听况普天说郑晟收周顺为义子,变了弥勒教的规矩后。
听见赵普胜言语中对郑晟的推崇,他明显有点不高兴,道:“郑香主是个有本事的人,年初师父去罗霄山后,我原本以为他要把名字改成郑普晟了。”
“彭党”均在名字中家一个“普”字,与弥勒教中说弥勒佛下世普度众生呼应,唯有郑晟一人特殊。彭莹玉进入罗霄山后发生了那档子的事,怎么好意思再说让郑晟改名字。
中间打了个茬子乱了邹普胜的思路,眼看两路水师在江心越来越近,官兵大船上的铁炮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他不满的瞥了赵普胜一眼,语速飞快道:“击溃对岸的官兵,中原就是我们的了,我怕在这里把他们打痛了,宽撤不花不敢再过河,直接率军去南昌了,反倒是留下一个大麻烦。”
官兵的铁炮声密集起来,义军水师已经做好了准备,兵士们大声喊叫发泄厮杀前的恐惧和兴奋,但迟迟没接到冲锋的命令。
炮声如同催促的鼓点,邹普胜立刻下来:“撤兵,撤兵,传令让倪文俊与官兵接战后,且战且退,做出抵挡不住的模样。”
徐寿辉和赵普胜立刻明白了邹普胜的图谋,他的心竟然有这么大!
旗舰上红色的旗帜胡乱挥舞,那是赵普胜在水寨中训练士卒采用的旗号。
看清楚命令后,义军水师先是有一段时间茫然,随后约有一半的小船摇着撸往回跑。倪文俊是邹普胜手下统领水师的大将,打仗勇武,邹普胜担心他不听话,又派了条小船亲自前去传达命令。
一发铁炮落在旗舰附近的水面,激起巨大的水花,船上的这几个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眼里只有闻战而喜的兴奋。
邹普胜道:“我们先回去吧。”他见赵普胜有些不情愿,安抚道:“赵师弟莫要着急,明后日有你杀敌的时候,我要让袁州成为宽撤不花的赤壁之战。”
红巾军旗舰一撤,落下的小船逃的更厉害。
江心这意向不到的变化让站在南岸观战的宽撤不花大喜过望,“一定是伏击南昌水师的盗贼还没有回来,真实天赐良机。”
他挥舞手臂下令:“追击,追击!”
蒙古人的信使飞奔向还停泊在岸边的战船。长江如一道天堑,但如果能一举击败贼军的水师,短短两个时辰足以让官兵踏上对岸的土地。
宽撤不花一直认为,蒙古人在陆地上是无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