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想,因为他们还没有变老,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头脑和精神。
就像张宽仁,屈从现实和忠于理想之间徘徊,如果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上十几年,等他有了儿子,有了孙子,只会无人的夜晚回味自己年轻时的热血。也许,只有彭莹玉例外,那个人就像是为造反而生的。唯有对彭祖师,郑晟心中只有崇敬。尊重一个人与能力无关,就算是知道彭祖师死在乱世,他组建的“彭党”最后烟消云散,但这丝毫改变不了郑晟对他的尊重。那是一个誓死去驱除鞑虏,虽百死而无一悔的人。
郑晟无比确定这一点,所以他不给张宽仁这样的机会,造反者说什么道德,造反就是最高的道德,他会毫无顾忌的下手。就像尚未成书的水浒传,一大半好汉都是被设计骗上梁山的。
彭怀玉眼神中的火能灼烧整个世界,郑晟看的出来,他需要这样的人,这样有想法的人。
“给你七天时间,你自己从同伴中挑人,但不能强迫,七天后我会让人送你出山。”
“是,我能做到的。”彭怀玉死死的捏紧拳头。
郑晟头也不回的离去,但如果仔细观察,能看见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再过两个月,就是他二十岁的生日,他看彭怀玉像少年,其实他自己也是个年轻人。所以他才没有去找个地方自安安稳稳的当郎中,所以他没有等天命之子朱元璋的出现。
年轻人如果没有梦想,没有热血,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哪怕是幼稚,也比早早的进入世故强百倍。
毛三思回头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招呼侍卫跟随郑晟离去。
“这就是圣教的香主啊,”直到那些人都消失了,彭怀玉才缓过神来,“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成为圣教的香主。”他使劲攥紧拳头,朝山坡的同伴高喊:“你们看见了吗,听见了吗,香主答应救我们的亲人了,拿出点样子出来,让香主看见我们值得圣教出兵。”
人先自救,而后人救之。
草坡上传来零零散散的欢呼,难民们在义军的包围中不敢过度庆祝,但可以看出来彭怀玉在这支队伍中影响力不小。
彭怀玉朝秦管家拱手:“老爷子,香主都答应了,望你能早点把兵器送过来。”
还好没有惹出祸事,秦管家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老爷子。”
他生气归生气,但做事不敢耽误,天黑之前,长枪和腰刀被送到草坡脚下。武器在下坪寨是紧俏物资,义军中的少年队许多人还只在用木质的棍棒操练,郑晟答应给难民这么多武器,秦管家暗自心疼。
彭怀玉从难民中挑选出三十个人,都是半大的小伙子,与蒙古人和官兵有血海深仇,分发了兵器后,以五人为一队,熟悉武器的使用方法。
七天时间很快过去,郑晟再也没有出现过。这几天只够难民们学会用刀枪砍刺,队列配合就别想了。
郑晟没有忘记这件事。第八日清晨,张金宝带着一队红巾军来到难民营,押送彭怀玉等人出山。从下坪出山的大道要走五天,一路设有无数义军岗哨,没有张金宝出面,这些人别想走出罗霄山。
五天后,彭怀玉等人到达一片小山坡。往南边是一片丘陵,路上长满了荒草见不到人,但再见不到高山峻岭。
张金宝命部下把随身携带的布袋子扔出来:“我就送你们到这里,按照香主的吩咐,这是七天的口粮,取下十个官兵的首级后,你们可以回山,否则,我们最好不要相见了。”
彭怀玉认识张金宝,行礼道:“多谢张堂主。”
红巾军走了,留下了三十多个难民,或许用盗匪来形容更贴切,手里有了兵器的难民就不算是难民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彭怀玉身上,这个少年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把袋子先拆开,每人随身携带三天的口粮。二狗子,你认识这里的道路,先带我我们绕出这片丘陵,官兵在这里戒备森严,我们在这里动手是找死。只有潜出山,在官兵毫无防备的地方,我们才有机会。”
一个瘦的皮包骨的少年从人群堆中走出来,许多人都很奇怪彭怀玉怎么会挑选这么个瘦弱的人出来。原来这个叫二狗子的少年子多年以来,一直在罗霄山周边要饭,熟悉附近的小路。
“附近的土围子经常会派人出来巡逻,我们必须要小心点。”
二狗子走向一条被灌木丛掩盖的小路。两年前,这里不像现在这么荒芜。
路线是彭怀玉和二狗子商量好的,三天时间足够他们钻出官兵对罗霄山的第一重封锁。彭怀玉不知道爷爷现在在哪里,无论如何,他必须要请出红巾军出山,才有机会救出爷爷。
三十人在山谷和山腰见穿梭,常常在夜晚赶路。好在是初夏,气候暖和,树林茂密,他们在丛林中穿过一座座土围子的封锁。
三日后,黎明,朝阳起,走了一夜的难民们东倒西歪。彭怀玉叫醒诸人,指着不远处一座土寨:“好了,就到这里了,那里是官兵放置粮草的地方,我们要分头行动,先装作逃难的百姓,把官兵诱骗出来再动手。”他指着山下的良田:“先要弄乱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过来干农活,我们抢些的食物,马上逃走。”
难民们分成三队,五个人沿着灌木丛向山下行进。他们都有兵器,官兵和乡兵听说了消息后,一定会出来搜捕。彭怀玉有心理准备,他们要杀官兵,真正的官兵,必须先把鸟儿惊动起来。
二十五人忐忑不安的等了一个时辰,灌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五个人返回来,一个粗壮的汉子浑身是血,一见到彭怀玉便高喊:“我杀人了。”
彭怀玉腾的站起来:“不是让你抢了东西就回来么?”
那汉子面显委屈:“他发现了我们,边跑边喊,我只能杀了他。我把他的头割回来了。”他扔出一个圆圆的东西在草地上。
一个乡民的首级!那也是南人,无辜的南人。彭怀玉无语,郑晟说过,他不能拿百姓的首级充当官兵的首级,他也绝不会这么做。
“你……”他张开口,又说不出责备的话语。一个无辜的性命没了,但蒙古人每天都在杀无辜的南人,“算了,把首级埋了。但下不为例,除了乡兵和官兵,我们决不能杀无辜百姓。”
没有人答应他,杀不了十个官兵,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到山里。现在他们就是盗匪,盗匪怎能做到不杀百姓。
彭怀玉看透了同伴的想法,略带稚气的脸坚硬起来:“再敢杀无辜者,我不会绕过他。”
难民们在山林中迁徙,东抢一把,西抢一把。几天后,他们能觉察到山道上巡逻的乡兵渐渐增多,偶尔能见到号服鲜丽的官兵。
八天后,他们只杀了一个官兵,但损失了三个同伴,都是受伤后无法行走,被自己人忍痛杀死的。
官兵很少冲在前线,附近的土围子乡兵昼夜出动,四周已是天罗地网。难民们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时候,他们听彭怀玉的号令跟着二狗子在山林间迁徙,抢一次换一个地方。他们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有郑晟和二狗子清楚,他们离罗霄山越来越远。
第九天,上天垂怜,让他们伏击一个从山口方向突然出现的送信骑兵。割下官兵首级后,二十多人把战马宰杀饱餐一顿。
第十天,二狗子带五个人去探路,其余人藏在半山腰的草丛里。有人已经失去了信心:“这样下去,我们根本杀不了十个官兵,粮食快没有了,四周的山路都被封死,我们死定了,不如与官兵狠狠的打一场。”
彭怀玉靠在石头上仰望头顶火红的太阳一言不发,他也觉得没有希望了,但绝不会放弃。像他这样的穷人,很难得到上天的眷顾,一生中拥有的机会寥寥无几,所以一个机会都不能轻易放弃。
有人响应:“香主让我们杀十个官兵,是在故意耍我们,不如舍去性命与官兵干一场。”
彭怀玉道:“等粮食没有时,我会带着你们与官兵拼命。”
正在此时,站在树顶瞭望的同伴忽然低呼:“有官兵,官兵的信使。”
昨日吃下去带血的马肉余味未消,几个手脚麻利的难民立刻爬上树头,彭怀玉也攀上去。离山脚三四里地,两个信使正在催马缓缓而行。“来不及劫下他们了!”彭怀玉暗自惋惜。如果把这两个人杀了,也许还有希望。
一个同伴低声嘀咕:“最近的官兵的信使怎么喜欢独自行动。”
彭怀玉站在树枝上眺望了一会,厉声吩咐:“各位最近都给我看紧点,再有人从这里过去,绝不放过。”
他刚刚滑下树,东边的灌木丛晃动,二狗子带人回来了,一见彭怀玉的面便低呼:“东边七八里外,官兵押着一大群乞讨的流民沿着山脚在走,足有七八百人。”
彭怀玉一下提起来精神:“多少官兵?”
“太远,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