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辙在草地上留下淡淡的痕迹,于家的护卫分成两部分,一半人举着旗帜在前开路,另一半人挺胸凹肚殿后。
经营铁矿的温汤于家比抢劫为生的坐山虎要富裕,笔架山只有五六十骑兵,温汤镇的此番担任护卫的骑士有八十人。
车队穿过细长的翠竹坪街道,于凤聪骑在高头大马上,用黑色的面纱遮挡住脸,格外增添一份冷艳。
父亲病重无救,随时可能西去,但这阻挡不了她亲自出行完成这次交易的决心。感谢去年坐山虎突袭下坪,她得以把家族积压了两年的兵器销售干净。山里的土围子被惊吓到了,不惜代价从温汤镇购买兵器用以自卫。
车队没有在温汤镇停留的打算,举着旗帜呼喝,街道中商贩和行人乖巧的让开道路。店铺里的伙计和客人纷纷来到门口看热闹,于家骑兵器宇轩昂,看上去比官府的骑兵还要威武。有心人在暗中估摸,究竟是于家的骑兵强大些,还是翠竹坪的护卫更厉害。
白白胖胖的王中坤眯着小眼睛站在门口,视线落在高挑的于凤聪身上,看不出喜与悲。不仅他如此,这街道上有半数人目光转到于凤聪那里就挪不开。
女人的美不仅在柔顺,刚健的女人美更能激发男人的征服欲,可惜于凤聪斜挂在肩膀上的那张雕花桦木短弓,让绝大多数俗人连与她对视的勇气的都没有。
王记山货铺的掌柜转到王中坤身后,“东家,听说了吗,于家的大小姐箭法如神,百发百中。”
“是吗?”王中坤吧唧嘴巴,好似吃了没加盐巴的菜。
“是啊,”掌柜言之凿凿,“于家的小姐,张家的少爷,是袁州有名厉害角色呢,于家两个叔叔被这个侄女压制的不行,家务事根本插不上手。”
果然集镇里东家长西家短的消息传播的最快,于家老爷子病重,家人争夺家业控制权已闹得快让整个袁州知晓。
“可惜,她是个女人,”王中坤两只白白胖胖的手交叉在小腹的前,眼中隐藏着锋芒,“女子无才便是德,她终究是要嫁人的,难道于家的家业将来要随她落到外人之手吗?”
这一行人鲜衣怒马,威武雄壮,在他眼里无异于死人。如果郑晟连送到嘴边的鸭子吃不下,也就不值得他去追随。
“是啊,是啊,听说汉军张千户去年去于家提亲了,难道温汤于家要归张家所有?”掌柜附和着东家的话,目不转睛的盯着于凤聪胯下白马。他对盛气凌人的女人没有兴趣,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神骏的马。
“听说过壮士一怒吗?那是要拔刀杀人的。于家占着铁矿宝地,除非于家兄弟死,张世策又有什么办法能插手于家的生意。”王中坤脸庞的肥肉咧开,露出阴冷的笑,“一块肥肉总是能引起许多猎狗争夺。”
弥勒教既然出手,志在必得。
郑香主在给他书信里说,即便让于凤聪死,也不能让她嫁给张世策。他喜欢这种做事的风格,让他有如鱼得水的感觉。不像彭祖师,总是仁慈的对待各地南人豪强,诸不知那些豪强是蒙古人豢养的走狗啊。
“吓。”掌柜被东家的神情吓到了。眼看车队快要过去,他默默的返回店铺。
两个时辰前,于家才派人向翠竹坪张家通报消息。张嗣博命张嗣山带一队人暗中维持秩序,并无人出面来送。
于家此举明显是不信任翠竹坪张家,张嗣博没必要蹭着热脸过来找不快。再加上张世策几次来到翠竹坪,说话做事以官势压人,翠竹坪的人连带着对传闻中将要嫁给张世策的于凤聪观感不佳。
车队毫无滞涩的通过翠竹坪,往前便是莽莽群山。
于家货队出行有自己的规矩,如果不是路途遥远,他们从沿途经过的河流和山泉中取水饮,只吃自带的干粮。
过翠竹坪二十里,车队停下来歇息,于凤聪下马,四个比她还要高一头的强悍仆妇过来服侍。
此次于家卖兵器进山可谓是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当事人,许多于家人都是临出发前一天才知晓,于凤聪很满意。根据张世策年前透露,山里的盗贼都集中在下坪与杜恭对峙,这一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掀开面纱塞了几片干牛肉进嘴咀嚼片刻,忽然吩咐:“把李重八,徐二愣那几人叫过来。”
“是。”
仆妇往不远处的护卫统领传递命令。
不一会功夫,两个健壮的护卫两者四个面色黝黑的山民走过来。他们是土围子的信使,负责来回传递消息。
于凤聪重新放下面纱,“山里的规矩,过了翠竹坪就算是进了山了,你们现在回去通报消息,让各村寨出人前来接应。”
四个山民齐刷刷在她面前跪下,“遵命。”
“各村多出来点人,我只把货物送到华云坊,再往山里面的村寨要自己来取。”
“是。”
四个山民答应着起身先行离去。大队人马歇息了一刻钟继续往山里进发。道路渐渐狭窄,有些地方只容一车通过。经验丰富的斥候前行七八里探路,马蹄声惊起两边丛林里的鸟儿扑腾腾乱飞。
夜晚时分,货队进入万龙山村,这是进山的一个歇息点。于凤聪见过族长,去年她亲自来山里走一趟,打通了许多关系。
伙计们按照账册把万龙山村购买的枪头和弯刀卸下来交货。万龙山离翠竹坪不远,往山里还有好几座土围子挡着,不那么恐慌,只是象征性的买了一些兵器,货量不大。
伙计和山民在清点货物,于凤聪接机向族长打听,“山里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一听到这话,老族长的眉头立刻蜷曲起来,“大冬天的能有什么变化,现在就等着茨坪的结果了。”
“放心吧,朝廷已派官兵进入茨坪,坐山虎那帮人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族长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你这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坐山虎的厉害。
“弥勒教的人有下落吗?”于凤聪问到关心的问题。每次想到被弥勒教人掳走的郑晟,她心里都硌得慌。且不说郑晟失踪给张世策带来的麻烦,那个郎中给于家人孩童种痘,还给父亲开了药方,也算是对于家有恩的。
“有人说,山里有郎中借治病传教,但我们万龙山村周边没发现什么陌生人物。”
于凤聪默然无语。也许郑郎中被盗贼挟裹,也许已经死了,她在翠竹坪里开店铺帮着打听,山里的货郎没人听说他的下落。
一夜过去,货队次日辰时出发。
午时过去,道路时而宽敞,时而狭窄,马儿弓着背用力拖车翻过山坡。
离笼上村越来越近了,于凤聪脑子里总是想起郑晟,她不是在惋惜郑晟的命运,而是愈想愈觉得那个郎中消失的蹊跷。
柔弱的余人能逃出来,郑郎中孔武有力,怎么会在村子里被弥勒教的妖人带走,那些人难道是抬着他翻过梯子?
时隔半年再次回到山里,笼上村那夜激战的场景在她脑子竟然越来越清晰,官兵和山民明显占据优势,而且妖人根本就没攻打到关押郑晟和余人的那座木棚。
太阳正在头顶,她越想脑子越昏沉,密集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
“嘘!”
就像一根针狠狠的扎在她的头皮。
“有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