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是熟悉的宅子,正前方是那个死去下坪里长、弥勒教信徒的住处。大门口有八个劲装把守,郑晟随着彭文彬走进这个戒备森严的院子。
“虎王很繁忙,攻下下坪后,闻讯前来投奔虎王的人不计其数,听说郑军师来了,虎王可是放下来好几件事,等着听听军师近日传教的成果。”盗贼中的地位都是自己挣回来的,这里没有心慈手软的人,彭文彬对郑晟像是多日不见的老朋友,因为弥勒教在攻取下坪中立下的功劳。
“这里原是杨里长的住处吧?”郑晟扭头看四周。院子虽然宽敞,但布置的甚为简陋,窗户和回廊上的木头长年被风雨侵蚀斑斑点点,“他是个弥勒教信徒啊。”他话音中带有淡淡的忧伤。
周才德回到笔架山后,详细的禀告了他在下坪的经历。这几个月来,周才德一直没有忘却内心的谴责。
彭文彬停下来转头,“是吗?真是个悲剧。”
“弥勒弟子,手足相残。天下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悲剧,蒙古人攻灭宋,南人沦为第四等人,我弥勒教义军在袁州城下尸横遍野,周王在我身前十步被车裂,”郑晟口中话语如连珠炮,“哪一件事不是悲剧?”
他忽然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史书上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可他筹划的第一战便是把无辜者当做胜利的奠基石。如果这天下除了猎人就是猎物,那么无论什么朝代,天下百姓总是最后的猎物,食物链的最后一端。
可,那不是他想创立的新时代。
突然,翠绿的桂花树后闪出一个人:“你们在争论什么?”
郑晟和彭文彬同时行礼:“虎王。”
连彭文彬也没想到,坐山虎没有在大堂中等候,而是在半路上拦住了他们。
“桂花凋谢了,”彭山康指向翠绿的枝叶中枯萎残花,“昨天夜里,一个妇人在怀里告诉我,往年的这个时候,这座院子里飘着桂花酿的香味,她亲手做的桂花饼的味道很诱人。我刚刚想起来,特地过来看看。”
郑晟低头,院子里两颗桂花树差不多都有一人粗,树下的地面覆盖这一层桂花,如焦黄的烟丝,踩上去软绵绵的,香味已经散尽,“晚了,桂花都凋谢了。”
“是啊,晚了,”彭山康的脸上显出残忍的笑容,“她不该用得不到的东西来诱惑我,所以我刚才传令把她杀了。”
郑晟仿佛受了惊吓,头垂的更低了。
“我不喜欢等候,也不喜欢被戏弄,所以谁要用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来诱惑我,那么只有一个结局。”彭山康很满意郑晟的反应,“还好,郑舍和周堂主没有骗我。”他环指四周,“下坪的寨子比笔架山住的舒服。”
郑晟躬身行礼:“愿为虎王效力,只望虎王登上彭王那日,莫忘了为周王复仇。”
“很期待那一天。”彭山康仰视蔚蓝的天空。
“我正在山中传教,虎王攻下茨坪那日,便是登上彭王之时。”
“攻打茨坪急不得,”彭山康转过身,以背朝郑晟和彭文彬,“明年开春,乡民在我兵锋所指下不敢出寨耕种山地,将不得不与我们决战。我听说你们在笔架山下操练青壮,到那个时候能出山为我助阵吗?”
“愿为虎王效力。”
彭山康背着双手:“很感谢你的野味,没有多余的话说了。过完这个冬天,请率弥勒教军出山。”
这是逐客令。“遵命。”郑晟恭敬的倒退着走出院子。
到了门口,他朝等候在不远处的张金宝等人招手,匆匆走向下坪的大门。
院子里。
彭文彬恭敬的站在族兄的背后拱手,“郑军师前来是为了通报紧急军情,袁州汉军千户杜恭率军五百即将进驻茨坪。”
“才五百人,又有何惧。”彭山康颇为不屑,“我最担心的是弥勒教的部众不老实。”
“族兄是想调集弥勒教军上阵,消耗他们的实力吗?”
“岂止是他们。”彭山康缓步走向大堂方向,“这山里需要一个真正的虎王。”
罗霄山一向是盗贼的集中地,附近几个行省的被朝廷通缉的案犯多数都朝这里逃。这里多年来大小势力纵横,山贼、山民和乡党的关系不清不楚。坐山虎多年来坐稳实力第一的把椅,但无论谁想称王统辖诸部,不但要防明面的敌人,还要防会在暗地里捅刀子的对手。
年初围攻茨坪之败后,坐山虎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外来者身上,期望弥勒教残部的加入能打破山里的平衡。
彭文彬小心的提醒:“小弟一直怀疑,我们不是弥勒教信徒,如何能让弥勒教人相信大哥是弥勒教传人,周堂主和郑军师也改变不了那些人的心吧?”
“所以要死一批人,一批不顺从的人。”彭山康信奉另一套准则,强权即真理。
“如果连郑军师都不顺从呢?”
“那就杀了他,”彭山康没有丝毫犹豫,他自信的说:“这么能干的人不会那么愚蠢到信奉什么虚无飘渺的东西,他已经杀死了下坪的里长是个弥勒教信徒。”
“那个人,就像藏在布袋中的利刃,隔着好几层遮挡也能感受到他的锋芒。如果他真心投靠我,可与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李燕子那几个不过是一群野狗。”
彭文彬无话再说,虎王藏在下坪中,早已看穿了罗霄山中的一切。他亦步亦趋跟在彭山康身后走进大堂,两排护卫在左右手持刀剑严阵以待。那本是要给郑晟展示的笔架山的军威,可想到郑晟是敢率几十人进下坪做内应的人,坐山虎临时改变了主意。
虎王坐上当中的宝座,彭文彬站在他左下手,犹如虎王的影子,也像虎王的伥。
“你要严密监视笔架山弥勒教部众的动作。”
“遵命。”
“传令,命李燕子和黄子希后日出击,骚扰茨坪乡兵,打探官兵何时入寨子。”
“遵命!”
郑晟逃一般离开下坪,出了下坪的寨门没做片刻停留,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带着血腥,但他迟早会返回这里,以下坪主人的身份。明年三月,山里的冰雪融化,他将要对虎王昂起不屈的头。圣教以维护山民的利益传教,坐山虎以盘剥山民生存,他们是注定的对手。
山道两边是四大山贼的营寨,他边走边把营寨和传闻所说的人物对上号。
“这里,谁会成为我的朋友?但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不过为了实现目标,就是杜恭也可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