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中是一种可怖的沉默氛围,像是千金的重物朝着这帐中的诸人生生的压了下来,姬宫湦朝着生火的炉子走了去,用还没有燃烧的木柴挑了挑,找了根看起来还算是称手的木炭,然后铺开了一张白布,在白布上用这根炭笔勾勒着线条。
赢开看了看褒姒,褒姒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也不清楚姬宫湦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只是有人给他和赢开的心里种下了一根刺,他一定是打算将这根刺拔掉才好。以前的姬宫湦不屑于这么去做,可是褒珦死后,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能和诸侯们彻夜地推心置腹,恩威并重,不像是以前那个执拗而纨绔的君主了。
这样好或者不好,谁也说不上来,褒珦的离世或多或少的影响了姬宫湦和褒姒,褒姒变得不再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而姬宫湦则收起了以往激进的做法,居然会和诸侯们打起了交道。对褒姒来说,这是好的,她变得更加安心了,你会开始发现你知道大王在做什么,而不是一头雾水的去等待结局。
赢开站在安静的帐内,心头惴惴不安,胸口心跳的声音这一瞬被放大了很多,他本来是想跪下去祈求姬宫湦的宽恕和原谅,可是细细思量却没有这么去做,那么做……就等同于是认罪了,而现在,他还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呢!他相信百里成是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这件事情十之*是楚侯熊仪的一个局,可是这个局是为了什么呢?
挑拨自己和大王的关系吗?赢开这么想着,总觉得楚侯的手法未免有些拙劣了,这样的挑拨离间别人纵然是相信,姬宫湦也会信吗?是楚侯太不了解姬宫湦了,还是自己对大王的认识有所偏差?
姬宫湦作画不过是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在白色的布帛上画出了一副容貌图来,而这短短的时间里赢开的心头却闪过了数万个想法,直到姬宫湦将这白色的布帛举起来他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大家此刻也都明白了姬宫湦的用意,他问赢开,“此人你可认得?”
赢开将画中的人看了数遍,然后摇了摇头。
“秦军驻守在山中的人里,你认识多少?”姬宫湦又问道。
“全部都认识!”赢开说道,“刚才微臣就说过,只要带我去见这位此刻,我必定能指认出是否是百里将军的部下!”
“当真?”姬宫湦眉头微皱的问道。
“当真!”赢开点了点头,“早在我刚刚做了秦候之日起,褒大夫就有意要我记住这些秦军士兵以及将领,为的就是未来方便调遣。秦军所有的将领同秦岭上父亲这支死士部队的每一个人微臣都印象深刻!”
“如此说来……寡人明白了。”姬宫湦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布帛扔进了炉子里,拿出火折子重新将帐内的炉火点燃了起来,跳动的橙红色和蓝色火焰将这白色的布帛吞灭,无人知晓这帐内发生了何事。姬宫湦的微微颔首,叫赢开松了口气,在山中刺杀姬宫湦的原来另有其人,可见楚侯的野心不小啊!
姬宫湦挥了挥手,叫赢开出去,并且再三叮嘱今日的事情切不可传出去,赢开点了点头,应承这句,本想再问问如何处理秦楚之事,过了片刻,赢开还是将这话给咽了下去,没敢问出来,只是朝着门外退去,掀开了帘子走了出去。
“大王为何骗他?”褒姒站在姬宫湦的身边问道,刚才他在白布上画出的那人和刺客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姬宫湦显然是为了叫赢开打消疑虑才这么做的,褒姒觉得有些奇怪,“难道大王以为那个刺客确实是秦国的人?”
“寡人希望不是,”姬宫湦看着褒姒说道,“不是是我和赢开都需要的,是……却是我们并不想得到的结果,既然如此,就不要让这个是发生了!”他说道,他随意地在这个纸上画了个人,此人绝无可能是秦国的人,世上是否有这样一个人也是要另议了,姬宫湦的面上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颜,“这法子……寡人是同你学的!以假乱真。”
褒姒微微的点了点头,如此处理确实颇为得体。
“山中的尸首如何是好?”褒姒又问道。
“你以为熊仪还会任凭那具尸首留在那里吗?”姬宫湦冷笑了一声。
“楚侯该想得到,想要离间大王同赢开的关系,只怕是不那么容易的。”褒姒说道,姬宫湦认同这个看法,“想要离间二人的关系,做一件事情是远远不够的,这场仗……此刻才刚刚开始啊!”
“刚刚开始……”褒姒琢磨这四个字叹了口气,每次以为最难熬的日子里,她总是想只要熬过了这个坎儿,未来就会是很值得期待的日子。可是她却忘了,她嫁的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帝王,路只会随着姬宫湦越站越高而越来越难走。
……
回到宫里已经是晚上星辰初上的时候了,疲惫了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的将自己安顿好,姬宫湦则跨上马抱着怀中的褒姒从城外慢慢的溜达回来,姬宫湦聆听着褒姒给自己讲述过去的事情,她在褒家的事、她的父亲褒珦的事儿、她同秦世子的事情……她想到什么转过身去和他说着什么,过去的记忆在此时此刻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前些日子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想起过去的种种了呢!
因为那些原本熟悉的回忆,就在那种强撑着的悲伤中,竟然都慢慢离自己远去了,她的脑海变得空无一物,心也变得麻木了起来。直到今天下午,姬宫湦让她觉得委屈至极,胸口压着的这巨石才终于被人挪开了。
“寡人从未见过如同你父亲这般能够隐忍的人。”姬宫湦的下巴抵在褒姒的肩头说道,月朗星稀,他们走在青石板路上,马蹄声碎发出“哒哒”的音符,褒姒在姬宫湦的怀中微微颔首,“是啊!若是他借着我的身份,为自己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的……大王会怎么看待臣妾?”
“不知道。”姬宫湦摇了摇头,假设的事情无法回答,“兴许,你会为了寡人同你的父亲断绝了往来……”
“如若不是,臣妾便是第二个申后了,”褒姒说道,“大王对臣妾也就……”
姬宫湦抱着褒姒的手更紧了一些,“咱们不说这些假设的事情。”
“作为父亲,这一生竟然从未让只的女儿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是个好父亲。”褒姒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为了保护一个人,就站在他的对立面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站在你对面的敌人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手去帮你一把。若非如此,也许这次,臣妾……就活不下来了。”
“是啊,”姬宫湦点了点头,“寡人为了保护你,也应该将你放入冷宫之中,看着其他的夫人们象征,申后坐在后位上同他们相抗……寡人固然可以这么做,可是一生苦短,谁知道结局是什么呢?若是到死也不能明白对方的用意,是不是就算是枉活一世了?”
褒姒微微的点了点头,“母亲便是如此留着遗憾去的。”
“所以寡人便是知道宠着你、爱着你会将你置于险境之中,还是无法对你冷起脸来,只要想起过往的种种,这种狠就狠不下来了!”姬宫湦说道,“与其提防着别人的算计,倒是不及去算计别人好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褒姒看着姬宫湦轻叹了口气。
“这些事情留待明日再说吧,若是水来便土掩,若是兵来则将挡,数百年间天下不能安定……又岂是我一朝一夕就做得到的?”姬宫湦说道,他的野心已经不及刚刚认识褒姒时候来的凌厉了,有的时候做人太急,难免要目光短浅的,此刻放下了心、不着急了,反倒是令人觉得安心了,褒姒靠在姬宫湦的怀中,微微的闭上眼,从未想过这个男人能有朝一日令人感到如此的舒心。过去和他一起的日子里,步步都仿若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也许就跌下了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了,这次的褒姒的濒死,就像是二人之间心头的大伤,如今重伤痊愈,已经脱胎换骨了,如涅槃重生、浴火成凰。
秀秀备好了晚膳一直在等褒姒同姬宫湦从山中回来,却迟迟不见人,几次去太宰宫里问询,对方总是回话说,娘娘和大王走在后面。她将桌上的饭菜不停的拿回膳房去换,整个人都显得无比紧张,看着天色渐渐的黯淡了下去,仍旧不见姬宫湦同褒姒的人,又拿起了桌上的饭菜准备回到膳房中去。
“你怎么这么紧张?”念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站在了秀秀的身后问道,秀秀被念儿吓了一跳身子微微的一紧,转过脸来使劲儿的摇了摇头,“没……没有啊!”
“发生了何事?”念儿问道。
秀秀又摇了摇头,咬着自己的牙关不肯说。
“到底发生了何事?”念儿又问了一遍,“你的戏演的可不好,慌里慌张的,你平日里从不见如此的。”
秀秀斟酌了一番,才开口同念儿说道,“大王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