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屋里只剩下素兰陪着琴言,慧芳赶了过来,一进屋就拍手称快道:“天下还有这等好事,求都求不到呢,还哭什么?”
素兰苦笑道:“好什么?看着润少爷的意思,是不打算收容琴言了。±,这里非容身之处,今后怎么办?总不能重操旧业吧?”
慧芳笑道:“这也是极好的。只恨我们生了这下贱的命,没有琴言的福气。我这两年何尝不想改行?偏偏无行可改,咱们呀就和做官的在伯仲之间,除了这个啥也不会。女人家无非做买卖,又不在行,并且在金陵,就算改了行人家也认识,必须得离京去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你们当我愿意唱戏陪客么?落在其中跳不出来而已,就算一年赚一万两银子,成了大富翁,又算得什么?总也离不了下贱妓女四个字,我是决意要走人的。”
素兰说道:“我的心也和你一样,唉!往往天不从人愿。”
琴言听着好姐妹的肺腑之谈,心情好受多了,毕竟与她们相比,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做过这一行想有个清白名声几乎不可能,所以外头的不堪传闻也就那样了,大概比这难听的还有呢。
谈谈说说,琴言不再哭了,而素兰和慧芳也解去了许多愁闷。
素兰说道:“琴言住在这里不便,何必再一次寄人篱下?不过去我们那里更不便,不如在城外租间民宅吧,好生休养一段时日,等咱们一起想个万全之策,离开这伤心之地。”
不想第二天一早,徐润一帮朋友全来了,打着探望琴言的旗号,实际上是想趁机见识见识大美人。
徐润无法拒绝,遂带着一帮人进来。远远望见琴言穿着半旧的月白长裙,脚上一双大红盘花绣鞋,依着一颗海棠,对着块太湖石,在那里凝思。
带路的书童咳嗽一声,琴言扭头一看,见是徐润等人。因昨晚的开导,已经不再伤心,主动含笑迎了过来,轻声道:“来得正好。这些花今日分外好看。”
四五个书生眼前一亮,暗道不愧是传言般的大美人,羡慕的看着徐润和佳人在前面并肩而行。
耳听琴言的声音清脆悦耳,说道:“人说海棠有色无香,你没闻到香气么?我觉得比别的花还香些。”
男人们立时到处嗅了嗅,可惜没闻到什么海棠香,只有其她的花香。
徐润笑道:“已经占了国色,何必还要占国香?这香气大概是那边丁香花的香。其实海棠的香是另外一种香,是藏在花的肌肤里。轻易不肯吐出来,必须人凝视着花朵良久良久,她的清香才会隐隐出来,不是人人都能闻到的。你不信。将那一枝垂下来的仔细闻闻,保管不是方才的那种香气。”
“是么?”琴言依言上了石阶,板着垂下来的海棠花朵看了一会儿,又闻了一会。点头微笑道:“果然!你真是细心人。这香与花的颜色一样,说她不香却真有香,说她香又不像别的花香。真正见识了海棠的香。”
徐润笑道:“此所谓心香,即心诚则灵。”
几个男人眼见他俩心心相印,识趣的站在远处,却不知这对昔日恋人,说的是看似有情实则无情的话。
说无情也不对,而是一种超越情爱的洒脱。徐润正是出于尊重,不想委屈琴言做个小妾,因为他自问做不到排除万难,抗拒父母之命,也对未婚妻的娘家心存忌惮。而琴言也不愿为难他,如今真正恢复了自由之身,又何必再入豪门自投罗网呢?
徐润说道:“你出了徐府,无拘无束,所有愁闷都可消了。就在这个园子里,一年四季皆可游玩,又有一班至交好友时来时往,比在秋水堂更好。”
最终徐润还是说出了私心,想把人留在身边。琴言也不怪他,笑道:“嗯!说起在秋水堂,第一的不好就是点我唱戏,心里就像上了法场,要死了一样。可是一等上了台,我心里又起了别的想法,把我整个人不当作我,权当是另外一个人,任人看,任人笑,与我没有丝毫相干,全神贯注的唱下去。下了台,我就又露了本相,觉得羞愧了。
唉!至今记得师父叫我去陪酒,真如芒刺在背。看着她人自然得很,有说有笑,师父要我学她们,可是我怎么也学不了,身子僵硬的不听使唤,明知做了这行定要如此,我也不懂是什么缘故。
后来要到徐府去,心里想着不知会怎么受罪。等进去了,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是世外桃源,惟有自己的心总是不安,就算人人都对我好,究竟我知道自己是个优伶,一个供人开心的玩物。”
徐润静静听着这一番长话,脸色渐渐黯淡下来,聪明人无需说的明白,已经知道此乃她最后的分手话了。
“至于你待我,还有什么说的?情至意尽,死也报答不了。”说到这里,琴言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徐润,犹如一株有色无香的海棠,“多谢你让我安身于此,但我的心实未安。从前在火坑里,一心想着早死,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出来。既然出来了,我的心倒比从前更乱了。
戏,我是决意不唱,丫鬟也不再做。可是又能作什么呢?大家都对我这么好,我却尽给你们添麻烦,终日哭哭啼啼,难怪人人都说我不知足。”
说着走了过来,双手执起了对方的双手,琴言说道:“我现在真的很困惑,不是死路上的算计。这话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只有你知我的心,我愿意讲给你听。想每个人在这世间都有一个归宿,我愿自食其力养活弟弟妹妹,可是想不出任何门路,你教我的心怎么放得开呢?”
徐润心里惆怅,连连点头道:“你考虑的对。我倒有个主意,一个女人无论如何得找个男人依靠,你终究比不得那些学新学的女学生,就只怕遇不到这样一个好人。此刻你人在金陵,人人知道你的出身,若是到了别的地方,谁会知道,岂不与常人一样?但是把你托付给谁呢?”
琴言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想?情不自禁的问道:“你这么想让我离京吗?”
“我哪里愿意?”徐润苦笑道:“我何尝不想与你长相厮守,同苦同乐。只恨我一无能力,与废人一样,还得时时顾着父亲回来,若是他老人家放了外任,还要带我出去,幸而没有到这步田地。再说我不久就要成亲,表妹和她家人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我怕耽误了你一辈子。”
琴言忙说道:“这话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希望你今年考中博学科,又或来年高中进士,有了功名,再不用处处看人脸色生活了。”
“哪有这么简单?”徐润叹了口气,“我真想考中个进士,去外面做个小官,带着你同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俩个人都知道此乃奢望,如果随随便便就能考中科举,那也不叫科举了。这一次中不了就要再等三年,四年耽误下来,一个女人只身在外头求生活,无疑近乎断了进徐家的门。
这时徐注走过来,说道:“今日二位,真可谓畅谈衷曲了。”
徐润苦笑道:“是畅谈苦衷。”
“怎么回事?”徐注听了原委后,笑道:“这有何难,我新认识了个人,姓王。这老王是卖书的,成天缠着我,也不算讨人嫌,就是赚钱的心思重了些。我去买他一部古籍大全,看看他吹嘘的扶乩本事。”
扶乩是道家的一种占卜方法,又称扶箕、抬箕、扶鸾、挥鸾、降笔、请仙、卜紫姑、架乩等等。
在扶乩中,需要有人扮演被神明附身的角色,这种人被称为鸾生或乩身。神明会附身在鸾生身上,写出一些字迹,以传达神明的想法。道家信徒通过这种方式,与神灵沟通,以了解神灵的指示。
“真的?”徐润面露喜色,颇有急病乱投医的意思。
徐注说道:“他说前年在岳阳楼,遇到个道士传授。据说灵验得很,不是骗人。”
徐润问道:“那几时请来?”
徐注看了眼没有表情的琴言,笑道:“明日好了,还有名士金普等一并请来,大家结个仙缘吧。”
徐润笑道:“那好,希望神仙给我们真言。”
“那我先告辞了。”琴言淡淡的说了声,转身离去。
徐注有些扫兴的道:“怎么走了?大家说说话也好,这个样子靠什么养活自己?你真敢月月拿钱养着她吗?就不怕雇些丫头婆子伺候,兴师动众的传扬出去?还是进去做丫头?”
“我也不知道。”徐润显得十分苦恼,他和琴言的事早晚会传开,所以留下来不妥当,让她出去又不放心。至于什么做丫鬟,没见琴言刚刚说了吗。
“麻烦,这就是谈情的下场。”徐注为之幸灾乐祸。
“别说了。”徐润皱眉,“咱们过去喝酒吧。”
当晚徐润跟母亲说了要看扶乩,问问自己的前程,这种事徐夫人不会阻止。
徐润又特意派人去请徐煜,而徐煜回家后一打听,知道错怪了琴言,主动口头警告了弟弟,所以徐煁才没有继续发作。
不过琴言既然选择离去,徐煜认为大家今后再也不相干了,只因他最近连续受到打击,左一个右一个的纷纷嫁了人,心情难免变得极端起来。
所谓你要走,我不留,最好大家死也不见的孩子气心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