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言刚和素兰出门,就见花农急匆匆的走过来,对她说襄王妃回京省亲,徐府命所有在京人等回府报道。
素兰忙说道:“那正好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去。”
“嗯。”琴言不敢怠慢,也是因为这些日子的遭遇,令她对徐府有了更多的归属感,觉得那边才是暂时安身立命之所。
很快师娘闻讯赶过来,满脸堆笑的对花农问道:“花管事,不知小徒还能告假回娘家吗?”
“当然可以。”花农不假思索的道。
“那就好。”师娘顿时脸上笑开了花。
琴言看着师娘,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回屋换了一身衣服,拎着小包裹。
临走时长庆媳妇握着她的手,十分慈祥的道:“记着忙过这一阵子就回来看看,师娘舍不得你。”
“知道了。”琴言心中苦笑。
路上,素兰冷笑道:“亏了我以前还以为她是个无知妇人,现在才知那道行深着呢。”
“唉。”琴言再一次苦笑。
素兰见她这副模样,说道:“你要回来前,先来见我,我们几个谈谈未尝不可。你也别不开心,瞧那边的杏花多好看,连桃花也开了许多,不知今年节气为何这么早,我记得桃花往年是三月中开的。”
琴言低声道:“大概是因王妃返家吧,不像你我,连老天也不待见。”
说话间到了徐府,琴言依依不舍的和素兰道别,下了车跟着花农走了进去。
素兰瞧了眼门前近百名卫士,缓缓放下帘布。“走吧。”
介寿堂,带着一群宫娥打西府过来的徐湘月,遥见徐灏背着手在堂前踱来步去。襄王妃不见犹可,见了最疼爱自己的长辈,那眼泪已滔滔的下来。忙用手帕拭了,抢步而出。
徐灏也看见侄女上来,笑道:“湘月回家了,好!”
现如今彼此已然君臣有别,徐湘月压下想扑过去撒娇的念头,深吸一口气。盈盈道了万福:“三叔安好。”
“好!”徐灏没有给侄女回礼,而是对着那些宫娥宦官摆摆手,“退下吧。”
“是。”宫人们低着头鱼贯退去。
徐灏这才仔细看着侄女,一年不见分外楚楚风神,就是眉梢间有一种病心西子的忧郁。大抵远离亲人的缘故,令人又怜又爱。徐灏心中暗叹,自己的本事再大,也管不了她们的婚后生活,与丈夫相处的细节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见湘月的眼眶发红,显然不止哭了一回。
当下带着侄女进了介寿堂,亲人相见。一番热闹自不必言。
说话的时候,涟漪和叶琴打外面笑着进来,说道:“我的湘月回来了。怎么忍心一去一年,对咱们不闻不问。哼哼!撇下我们姐妹朝思暮想,也不知求了多少签,问了多少卦,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偏只有我和琴儿似两只没脚蟹。一堆事绊住,脱身不得。”
很多人发出了笑声。萧氏指着她笑骂道:“知道的是你们姐妹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心上人回来了。心里幽怨呢。这丫头啊,真是越大越荒诞不经了。”
“赫。”涟漪一声嬉笑,过来坐在徐湘月身边,笑道:“王妃美人,来给奶奶笑一个。”
徐湘月听着这熟悉无比的调侃,用手在她肩头拧了一下,骂道:“你也学着别人来打趣我。好,你在何处为我求签问卦的?就知道信口混说,等你也被人家取笑的时候,真正才报应不爽。”
“二位嫂子一见面即互相嘲谑,果然有趣。”坐在一边的朱明之随口笑道。
徐湘月扭过头来,说道:“你有煜儿呢,不日即是一位簇新少奶奶了,我得提前说声恭喜。”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兰香也在,措不及防的朱明之马上红了脸,气道:“都怪我不该搭话,尔为尔我为我,煜儿与我什么相干?”
大家伙大多会心一笑,涟漪笑道:“不是我袒护明之,她最是面嫩,你说得太过可要变脸了。”
徐湘月笑道:“我不怕她变脸,偏要多说几句,看她怎么着?谁让煜儿不在这里,不能做她的护身符。”
“呸!”朱明之站了起来,“我听到大姐回来,又许久不见,好意过来相见。谁知你不领我的情,反而和涟漪嫂子联手任意的欺负我。大嫂子,回头等大姐走了,我在同你说话。想你们姐们有心腹话要说,我何苦夹七夹八的在这儿自讨没趣呢?我要走了,省得被人讨厌,若再坐半会儿,怕不齐心来打我呢!”说着笑着出去了。
“呦!”徐湘月对萧氏说道:“这丫头口角变得尖利了,人材也出落的美不可言,绝不似以前的明之,出言腼腆犹有孩稚之气。可谓三日不见,便当刮目相看。”
萧氏笑道:“这妮子在咱家学得伶牙俐齿,不亚于涟漪,现在我们都怕她呢。”
下午,徐湘月和姐妹们来到一粟园,看着满园的绿水青山,徐湘月自然十分感慨,过了九曲桥,绕过十重绮户,才到了绿云深处。
从里面传出了歌声,似乎有人在里面唱曲,她们停下了脚步,蕴素说道:“听着好像是琴言。”
仔细一听,唱着一支“懒画眉”:“漫说瑶台月下幸相逢,又住了群玉山头第一峰。耐宵宵参横月落冷惺松,又朝朝铜瓶纸帐春寒重,且请试消息生香一线中。”
“这是什么曲本上的?曲调凄清,倒是很动听。”徐湘月问道,见大家都摇头。
沐兰香说道:“是煜儿最近写的。”
“了不得。”徐湘月对此很惊讶,随即又说道:“但过于耽于玩乐,不好。”
忽然听里面的琴言说道:“到底唱的不好,还是二少爷来吧,我吹笛子好了。”
“其实唱起来,音节也还可以,你听我的。”
传来了徐煜的声音,紧接着听他唱道:“则这勾阑星月夜朦胧,听尽了曲唱江城一笛风。相和那帘钩敲戛玉丁冬,引入离愁离恨的梅花梦,作到月落参横萧寺钟。”
姑娘们正听的好呢,忽然歌声戛然而止,就听徐煜说道:“我把曲子谱全。”
知道不会唱了,当下她们走了进去。走在最前方的徐湘月说道:“好啊,果然天天不务正业,难道不打算科举了么?”
“不求名利自无荣辱。”正在和琴言商量谱曲的徐煜笑着起身,大步走过来,“如今爹准许我在家里,真遂我志愿,从此游山玩水,啸月吟风,任我徉狂,把数年来沾染的名利场习气洗刷一尽。即使拜将封侯易如反掌,我也立誓作个世外之闲人。”
其她人对此习以为常,因徐灏不干涉儿子的想法,所以别人也无话可说。
徐湘月微笑道:“你这些话可错了,凡名士风流大半由官而隐,见过几多布衣可以成名?即如唐时之李青莲,杜工部等人,苟非一官,窃恐亦不能李杜并称,千古不朽。想古往今来多少沦落草莽中者,未必没有经济之才、传世之学,惜不知其人即不着其名与其学问。
所以我从前再三劝你求名,亦为其故。况有父母在堂,尤当扬名显亲以慰父母之望,并非姐姐胸存俗见,以得失为荣辱。若你今日进士及第名扬天下,归来的堂皇正大,从此你出仕也可,不出仕也可,我也再不劝你了。又如你结识的一干好友岂是俗物?他们以恋恋一官为荣?岂不知慕声华者,即趋声华志淡泊者,即甘淡泊,各适其志而已!”
这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二年来徐煜纠结以久,他天性不喜欢外头尔虞我争名夺利的世界,一心甘于平凡,可是又抵挡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嘲笑他胸无大志,仗着家世富贵躲在家里。
这方面徐灏夫妇难免疏忽了,想当然的认为儿子既然不愿当官,那就由着他好了。其他人也不知该怎么劝,说多了徐煜不乐意,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再多费唇舌。
现在徐湘月一针见血的指出明路,那就是参加科举一展其才,然后再辞官归隐家园,如此不但能令父母欣慰,也杜绝了他人的嘲笑讥讽。
知道该怎么做的徐煜不再迷茫,神采奕奕的笑道:“姐姐真是我的知己。”
“又错了。”徐湘月笑道:“其实这些话都是兰香明之她们托我代为转达,你身边之人才是你的同心知己,舍她们而外再无人矣。”
“我知道了。”徐煜心里感动,对着姐妹们深施一礼,伸手说道:“请,请你们到我的东风昨夜楼。”
“东风昨夜楼?”徐湘月不明白,转头一看,沐兰香朱明之她们也茫然摇头。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在徐煜身后,琴言也是初次进来,见走出绿云深处,在弯弯曲曲的树林里走了半天,到处层层叠叠,进了个不知名的山洞,隧道很长,出来后豁然眼前一亮。
这里是一个围满了杏花的山谷,前方的一座谜楼也不知什么形状,有三层的,有两层的,有三角形的,有菱形的,总之门窗露台等皆设计的五花八门,楼与楼之间暗通曲达。
能望见对面的桃花坞,隔了一座小山,中间一条清溪。山上的桃花已经盛开,碧桃树却半含半吐,连着那边的杏花树,就如云蒸霞蔚一般的好看。
看楼中悬着一额“东风昨夜楼”的匾额,两侧有一副长联。
一夜雨廉纤,正燕子飞来,帘卷东风,北宋南唐评乐府:
三分春旖旎,问杏花开未,窗间青琐,红牙白口选词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