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刘元的疑问,刑部检校冷冷的道:“这是刑部和提刑司的票子,请相公和相公娘子进京见上一面。咱们作为男人们不敢近前冲撞娘子,所以叫我们各人的妻室来请娘子出来,咱们走吧。”
金枝苦着脸点点头,还以为会是上一次那般的结局,虽不免有几分害怕,也没觉的大不了。
刘元心说就算官司打到刑部,我有银子怕什么?大不了急书我爹找找熟人帮忙,反正先观望观望再说。
刑部差人们兵分多路,短短半天时间就把所有人证都带了过来,包括走街串巷的两个姑子。
在刑部门前汇合的时候,高氏气得叫道:“俺的爷爷!俺的祖宗!叫你刘家拖累死咱们了,倒了八辈子的霉和你家做邻居。”
刘元苦笑道:“高四嫂,你受的委屈我自有补报,您老可千万别再乱说话了,就是二位师傅,我一样有补偿。”
海慧和郭姑子也相视苦笑,乱哄哄的人群什么反应都有,闻讯而来的周家族人堵在外面高喊冤枉,被差人大声喝止。
刘家管家暗中想往上递几两银子,可是刑部谁敢乱伸手?大声呵斥令管家面上灿灿的。
众人被带到一间大厅里呆着,隔壁大堂正在审案,王骥特意把一桩也是吊死人命的案子提了出来。
刘元等人就在一边观望,这案件的被告是位寡妇婆婆,四十来岁白白胖胖,养了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把家里的财物大半都倒贴了,不但如此,还生怕汉子嫌她老了。
婆婆一横心要把儿媳妇给男人睡了,好借此把汉人的心留住。儿媳妇出身落魄的文人家,思量从了婆婆,辱了自己的名节;违背了婆婆。受不了打骂和虐待,干脆半夜里吊死得了。
媳妇随随便便的选择轻生,娘家也和她一样软弱没用,人死了不敢追究。倒是街坊邻居们看不过眼,一起报了里长乡约。
县太爷大概和方府丞一个德性,罚了许多东西没处治任何人,教训一顿就把婆婆放回了家,最可恶的是把养汉子的细节给抹杀了。
不料被巡道打听到了细节,因是京畿附近发生的案件,直接上报给提刑按察使司,按察司下令命地方把人犯送到京城,又转给了刑部复审。
连那汉子都被押过来了,这案子审起来自然很容易。王骥命婆婆招供,画了押,当众扒了两个被告的裤子,重重打了四十鸳鸯板子,判了抵偿人命。流徙去辽东做苦役二十年。
刘元看得心惊肉跳,自己的官司大同小异,万一查出来是被冤枉自缢,那么金枝可就危险了。他倒是不担心自己,因身为监生又是官宦子弟,本身人不是他杀的,最多被训斥一顿罚些银子而已。
与此同时。胡德胜不知他姐夫的用意,得到吏部开具的革除徐灏举人身份的牌票后,马上露出了狰狞面目。
女监里十八般刑具都被推了出来,火炉子的火苗一跳三尺高,烙铁烧得通红,各种五花八门的老虎凳辣椒水等实在是太吓人了。
徐灏不等动刑马上服软。叫道:“我招了,我招了。”
胡德胜大感意外,这他娘的还没屈打成招呢,你招什么?莫非是另有隐情?
谁知徐灏很认真的道:“叫我嫁妹子就不行,大不了我认罚。多少银子你说个数。”
胡德胜大怒道:“谁稀罕你的臭钱?你说你认不认识智云和尚和屠户徐泯。”
徐灏使劲点头,说道:“我认得,我们在一起喝过酒呢。”
胡德胜不由得喜出望外,暗道这可是你自寻死路,怨不得我了。先判你个帮凶,如果你妹妹为了救你肯嫁给我的话,那就捞你出来,不然就送你去见阎王。
狱卒们都没想到徐灏这么软骨头,而且还是天底下第一号的糊涂虫,为了不受苦说什么就认什么,话说办案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这么痛快的人。
胡德胜轻轻松松使得对方承认了帮凶杀人,瞅着徐灏不假思索的画了押,冷笑道:“你以为举人身份就能保住你的小命?告诉你吧,举人身份已经没了。”
徐灏顿时惊讶万分的叫道:“不可能。”
胡德胜嗤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犯了王法就得认罪,谁也护不了你。”
正准备动刑堵住对方的嘴时,谁知徐灏颓丧的道:“罢了,我认罪,只求一个痛快。”
狱卒们不由得面面相觑,都心说这位是不是脑子有病?不愿忍受酷刑,却愿意伸脖子挨刀。大抵类似冤死的奇闻数不胜数,比这更荒唐的都有呢,倒也人人不以为意,顶多叹息一声这位糊涂举人死的太荒唐了。
胡德胜也隐隐觉得古怪,好像有些不对劲的滋味,可想到对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又是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里,江洋大盗在这儿也得服服帖帖的,瞬间释然。
上面虞谦收到了刑部尚书郑锡的手谕,命提取暗杀案的犯人,并此案原办人胡德胜一同到刑部听审。
虞谦大吃一惊,意想不到刑部会如此较真,恐怕这么一办难保有些不妥,可是无奈令出如山,除了照办又能如何呢?
把胡德胜叫到面前,虞谦嘱咐他小心留意,倘若出了纰漏,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胡德胜听到这个消息,头顶上响了一个霹雳,直吓得心胆坠地。万万没想到,凭着正三品的顺天府尹,竟结不了一件凶杀案,尤其是身为官员还得和犯人跪在一起,这颜面算是彻底没了。
当机立断,胡德胜不准备报复徐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那个糊涂虫会不会反水。
当下顺天府里一阵鸡飞狗跳,捕快们把智云和徐泯从牢里领了出来,胡德胜黑着脸翻身上马。
忽然瞧见徐灏迷迷糊糊的站在后面,胡德胜指着他怒道:“把他带回牢去。”
白庆刚要动手,徐灏反手抽出他腰上的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叹息道:“反正我是将死之人。谁管我我就死给谁看。”
胡德胜立时七窍生烟,咆哮道:“你傻啊!我们去刑部有事,和你没什么关联。”
徐灏万念俱灰的仰着头说道:“我不管,不让我去就死给你们看。”
衙役捕快们好气又好笑的纷纷笑骂你死呀死呀。唯有徐泯不可置信的瞅着堂弟,心中涌起狂喜,这时才体会到了亲情的可贵,原来家里人并未放弃自己,难怪妻子来探监时从容淡定,感动的眼眶立时红了。
胡德胜担心节外生枝,这要是光天化日之下横刀自刎,岂不是会惊动刑部?
可是不管他如何好说歹说,‘万念俱灰’的徐灏打定主意赖上他了。
一直等待着出手的白庆突然有了动作,准备把刀子夺过来。啪!却被徐灏看似无心的一脚正好撞到了要害部位,疼得白庆死死捂着命根子,哎呀惨叫着躺在地上打滚。
受到了惊吓的徐灏把刀子扔在地上,叫道:“是他自己有错在先,不关我的事。算了。我不去还不行吗!”
这真是峰回路转,胡德胜重重送了口气,暗骂真他妈的是个棒槌,赶忙带队伍冲出了顺天府,生怕徐灏又反悔。心情大好的徐泯微笑着昂然走路,智云和尚哭丧着脸,直说临死前也不管一顿好酒好菜。
钱癖和色痨怜悯的走过来。一左一右的站在徐灏两侧,说道:“走吧,从现在起你是别想出去了。”
“是嘛?”徐灏轻轻一笑,吩咐道:“把他们俩和赛秦淮都带到刑部去。”
话音未落,四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打外面走了进来,在顺天府一干官吏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闻名天下的绣春刀架在了两个狱卒的脖子上,然后随着刚刚沦为犯人的徐举人扬长而去。
不多时,虞谦闻讯慌慌张张的赶了出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腮帮子淌下,大吼道:“快备轿子。去刑部。”
紫禁城,奉天殿外。
被大明蔑称为“虏使”的鞑靼使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前,昂然道:“我蒙古人喜欢饮酒,不知谁敢和我较量一番?大家以酒会友。”
谁不知道蒙古人嗜酒如命?把饮酒海量视为勇士豪强剽悍的必备条件,酒量不好会被视为懦夫,是以每次派人出使北方或西域,前提必须是酒量得过关。
现如今鞑靼国事阿鲁台拥护黄金家族后裔本雅失里为可汗,杀了前大汗鬼力赤,拥兵十多万,最近边关频频奏报看见了小股骑兵,一时间风声鹤唳。
朝廷派人前去招抚,都被本雅失里当面拒绝了。
所以这次本雅失里派虏使进京,朝廷对此非常重视,如果能让对方俯首称臣,那么就无需开战了。即使开战也得大明派出军队北伐,而不是坐等敌人叩关。
所以包括帝王在内,满朝文武都打着暂且安抚鞑靼人的鬼主意,抓紧时间调兵遣将。
问题是虽然汉人自古就喜欢喝酒,可是官员却很少有酗酒,酒文化乃高雅之事,更何况是官场的酒文化了,讲究个文雅。
而且鞑靼这位五大三粗的使者确实能喝,每天拿酒当水解渴,三五斤的烈酒灌下去仍然言语清晰,神态清醒。
自宋朝以来,汉人和蒙古人打交道大约有数百年之久了,几十年前还被占领呢,到处都是鞑子老爷,因此蒙古人的酒量谁都有数,双方彼此半斤八两而已,喝到最后都是个醉。
这虏使在蒙古人里面也必定是万中无一的酒鬼,因此满朝文武都沉默了,即使有善饮的,恐怕也比不过异类,出战十有八九得大败亏输。
听闻昨夜礼部等官员宴请他,这位频频举杯,尽显鞑靼人的豪饮海量,当时把所有人都给喝趴下了,很是不可一世。
此刻朱高炽皱眉不语,要是大明没有人能喝得过人家,岂不是要被蒙古人嘲笑轻视?即使是件小事,可记得徐灏曾说过外交无小事,再说堂堂天朝岂能被耻笑无人,连个能喝酒的都找不到。
站在武官第二位的张辅对着前面的徐庆堂,问道:“叔叔,徐灏是不是从未醉过?”
徐庆堂摇头道:“他酒量也就是那么一回事,顶多算善饮而已,称不上是酒豪一类。”
朱高炽做事向来稳重,没有把握不能中了激将法,干脆先拖延到了晚上再说,不愁找不到喝酒的人才,是以开口道:“尔先下去,今晚朕自会遣有雅量的官员设宴招待。”
虏使一听呲着牙笑了,微微施礼转身昂然而去,气的张辅等武将就要挽袖子和他对酒。
朱高炽也笑了,说道:“近日有文比,又来了酒比,诸卿谁敢应战?”
大家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杨士奇启奏道:“首先得身份对等,其次对方是武人,我朝应选派一文人出马,如此才能让鞑靼人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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