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漆黑烈,天际半勾月被许多星照得黯然,只有倚红楼门口两枝风中晃动的灯笼,泛着微微的光。丁一行出倚红楼的门口,方自取下一枝灯笼持在手中,却下意识地侧过身体。因为他有一种如被猛兽盯住的感觉,他面对的方向,传来让人牙酸的摩擦声,是长刀划在青石板的街面上的声音,几点火星从从刀锋与路面的接触处闪起时,隐约映出拖刀而行者的一对薄底快靴。
刀在离丁一十步左右时停住了,那极具穿透性的男中音在黑暗中响起:“可有遗言么?”
丁一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还没交手,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很强。
强,不是凭空而言,而是从对方选择的风向、处身的位置、气息的调节,都可以看出这一点:苏欸绝对是经验丰富的杀人者。而更为可怕的是,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实力或战绩,而轻视对手,听着苏欸绵长缓慢的呼吸声,丁一很清楚对方此时如同猎豹一般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一出手,必定是石破天惊的攻击。
丁一并不适应这种战斗,尤其是在他体力远不能达到全盛时的现在。速度、力量、准确性、耐力,都和对方不是同一级别的,至于技巧,动不动杀几十人的苏欸,绝对只会比丁一更丰富。所以丁一很清楚,动手,他就死,没有第二个答案。
从在倚红楼上丁一就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带刀,因为带不带刀的结局并没有差别。
他只是开口向那苏欸问道:“尔先祖是阿台还是朵儿只伯?尔跟也先如何称呼?或是思任发、思机发是你亲人?孔曰取义孟曰成仁,算了,跟你这狄夷之人说这些,你也不懂……”
却听黑暗中那穿透力极强的男中音响起:“不必乱我心志,某非狄夷,世代皆是大明子民。”
丁一冷笑道:“是么?哼,你是大明子民,何以卖国资敌?学生于国是有功的,将瓦刺人的马价压得只有十分之一,你可知道多少百姓因此锅里可以多一把米么?买马的钱少了,税也便少了,多少人不用因要交税卖儿卖女?你是大明子民,你凭什么杀我?夷狗,放马过来,学生若是皱一下眉头,却也便白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书!”
“某凭什么杀你?”那黑暗中的男中音,对这个丁一突然抛出的问题,一时有点疑惑。
丁一把灯笼横在身前,另一只手却扶在灯笼上,似乎借着那点暖意来让手指不至于僵硬,听得对方的话,却又开口道:“不要再装了,夷狗!丁某上京至此,不曾强取豪夺,不曾恃强凌弱,中官欲授官爵于丁某,因非正道而丁某不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你凭什么来杀我?你凭什么杀我?”
“你杀了杜九!”
“辱人先辈,身为人子,能无动于衷么?”杜九在埋怨丁父不知道怎么管教丁一时,的确是说过丁父操蛋的,丁一这么扯过来,倒也是能沾上边的。
黑暗中沉默了一阵,却又响起那苏欸的声音:“你不讲江湖规矩,仗势压人……”
“呸!荒谬!今晚说起来不过是你们把我朋友绑票,丁某过来领人罢了。”丁一吐了一口唾沫,昂然抬头道,“瓦刺亡我大明之心不死,每年打草谷边关百姓军士深受其祸,学生心中计较的是这等样事,哪有闲与你们玩家家酒一般,去搞什么所谓的江湖规矩?是了,你这等卖国求荣之人,不曾理会这些的,管这天下是元是明?管汉人被当成几等人?管异族如何待我汉人如猪狗?你心中便只有你的江湖,华夏兴亡,亡族灭种,只要你能当大侠便好了,对么?学生真是对牛弹琴!”
“放屁!”黑暗中那苏欸暴吼一声,长刀急剧拖动火星迸现,“某便如何杀不得你!”
刚从楼下来,离倚红楼门口还有十数步的马五听着,一交跌落地上,完了。
苏欸出刀有去无回,他一旦出刀便是认准了对方是该杀之人,决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收手;至于洪二,马五走正门都还有十数步,何况于从后门摸过来的洪二?哪里还赶得上趟啊!丁一死了,自己这些人,恐怕绝难幸免!
“你为何不避?”刀便停在丁一的额前,苏欸这么问道。
怀抱着灯笼的丁一闲闲笑道:“学生为何要避?”
“你道我真的杀不得你么!”这句是从苏欸喉间吼出来的,全无之前平稳气息,甚至破音了。
丁一低头看着那灯笼,如同在那微弱的光中,能找到照亮这黑夜的光明:“杀得的,变法图强的商鞅,不知道你晓不晓得?他最后是被五马分尸的;打下汉家江山的韩信,也被吕后杀了;近一点,岳飞岳武穆你该知道吧?不也被杀了?有什么杀不得的?你把牙一咬把心一横,就杀得了。”
说到处,丁一缓缓抬头,因为刀锋就在额上,若是快了便头破血流,他望着苏欸笑道:“丁某自从读书开蒙以来,向来对这些人物神往不已,久之,渐渐视之如师如友,此时临死之际,却得诗一句,唤做是: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嗯,有些牵强,但总不能说忍看前辈成老鬼吧?却是不雅……杀吧,杀了学生之后,你若他日生了悔意,便去投军,多杀几个狄夷,也算替学生做了点事……”
“哐当!”却是苏欸手中刀掷落长街的声响。
他望着丁一,咬牙道:“某杀不了你……某为何杀不了你?杀你不用二刀!啊!”苏欸仰天长啸,神情悲苦。他长啸之后,转过身去,嘴里仍喃喃道,“何故下不了手……缘何不能杀他……”
却听丁一在身后开口道:“因你胸中有浩然正气、赤子之心。”装逼装到这程度,丁一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不是杀不了我,也不是下不了手,只不过你心中清楚,什么事是对的,就是这么简单而已。你读过书,开过蒙,所以能看得清这世间的黑白罢了。”
“你怎知某读过书?”苏欸闻言一震,回身望着丁一问道。
丁一笑而不语又看着那灯笼,其实答案很明白,一个没读过书的江湖人,评书听多了,知道天下刀剑不杀韩信、岳飞岳爷爷倒是不出奇的,商鞅是谁?一个文盲能知道?而说到商鞅之时,丁一就着灯笼的光,眼角余光便瞄见苏欸脸色有所变动,这对于刑警出身的丁一来,真是不需要过脑的推理了。
但丁一不会把这推理过程说出来,因为他现在并不是一个刑警:“气,读书养气,你身上有这浩然正气,不读书,何从而来?”此时的丁一,已经装逼装得有点神棍的感觉了。只不过这种段子对于去传销窝里卧底过的丁一来说,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苏某受教。”苏欸深吸了一口气,冲着丁一抱拳说道。
“不敢当,望你经今日此事能有所悟……学生想来命不久矣,赠君一言:日后须多读书,方才能明理,才能守住心中那点正气。”丁一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对苏欸说道,“珍重。”
苏欸走上前来将那刀踢起持在手中,却问道:“丁先生身患恶疾么?”
“何疾之有?瓦刺人视我为仇敌,学生不过区区一秀才,安能自保?只不过为国不敢惜身罢了,苏君且去吧。”丁一弯腰拴起方才掉落在地的灯笼杆,将它挂回灯笼上,转身插回倚红楼门边的位置上。
“苏某在,先生安。”这是苏欸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也就是说他给了丁一个保护的承诺。
虽然丁一没能把人家忽悠得纳头就拜口称大哥,但也忽悠出一个身手极好的免费保镖,倒也不算白忙一场。
只是苏欸并没有发觉,丁一在插回灯笼之时,刚才一直笼在袖子里左手、贴在灯笼上的左手,悄悄地在袖管里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塞回袖袋。丁一绝不弄险,他敢做,是因为他有把握自己逃得了。方才那一刀,丁一是感觉到最后对方收力,刀锋破风声消减,才没有避的。
否则丁一可以避过那刀。
尽管手腿腰背肯定会受伤,但那一刀绝对不能真的就如苏欸所想的,把丁一斩死当场。
正如刑天评述的,丁一功夫不济,境界还在。
所以与苏欸用冷兵器交手丁一必死,但不会死在第一刀下。
而只要丁一避过那一刀,苏欸便只有一个结局:死。
因为丁一从下楼之前就没打算跟苏膛用冷兵器交锋。
他凭仗的就是左手捏着的手榴弹。
而当时苏欸出刀腾身而起,而手榴弹的爆炸范围是呈倒锥形,下尖上宽的,正好罩住苏欸全身,爆炸之下苏欸必死无疑问!
没错,丁一一直贴着灯笼的左手,就是捏着这大明朝唯一的成品手榴弹预制破片全是手工刻制的、引爆需要明火点燃的手榴弹。丁一让忠叔去定制那套打磨火药的工具到手之后,一刻不缓就安排胡山他们去做,前二日终于出了成品的颗粒黑火药,没有枪管可以试验威力,便只有做出两个手榴弹来试试看。
在乱坟岗炸响第一个手榴弹之后,丁一的信心更坚定起来,虽然比不了黄火药,并且还要明火点燃,但从爆炸的效果来说,已经达到黑火药的巅峰了,只不过王恭厂的匠师还没到,铸造方面丁一实在弄不了,所以预制破片只能靠手工刻制,费时费力实在太过麻烦,所以只做了两颗。
也正是揣着这颗手榴弹,丁一才会下楼来。
一个特种兵出身的人,是绝对不会弄险的。丁一权衡了利弊之后才会下来见这位苏欸,若此时不见他,人家躲在黑暗里不声不响给你来一下,怎么办?岂不是更麻烦?下楼之际丁一倒是抱着苏欸一言不发提刀杀来,自己以伤换命一举了结此事的念头的,所以他一出倚红楼就取灯笼从头到尾实质都没有脱离出丁一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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