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周总理在北京饭店设宴招待两航起义功臣,陈子锟作陪,他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李克农,机场上那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因为他知道李克农的身份不仅是外交部副部长,更是军事委员会情报部长,是共产党的头号大特务,相当于戴笠在国民党的地位。
但如今的陈子锟只是一名起义人员,放在古代就是贰臣,虽然领导人给与了极大的信任和礼遇,但政治地位还是及不上那些打天下的延安老同志,所以有些话不是他想问就能问,问了就能得到满意回答的。
空军正式成立之后,陈子锟继续担任顾问一职,但不再亲临工作一线,推掉了组织上配备的专车和勤务员,返回江东继续当他的军政委员会主席,不过现在不是他当军阀关起门來搞独裁的时候了,政治经济外交军事都要受上级领导,也就是华东军政委员会主席华东局第一书记饶漱石同志的领导。
新中国成立以后,陈子锟的老部下们來往的更频繁了,颇有些抱团取暖的意思,他们经常到枫林路官邸來谈论时局和将來。
解放后,这些原江东军政大员的权力受到极大压缩,经济收入也大受影响,尤其农村实行土改把他们的田产都给沒收了,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怨气,希望陈子锟能像北洋转国民党时期那样,为他们多保住一些利益。
陈子锟说你们放心,共产党仁义,绝对亏待不了大家。
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阎肃政治嗅觉比较敏锐,他提出另外的困惑:“各大区军政委员会主席都是军区司令员兼任,为何华东区是饶漱石而非陈毅司令员担任,是不是要有大的人事变动了。”
陈子锟道:“别乱猜,陈毅司令员兼任上海市长,稳定经济责任重大,分身无术才让贤的。”
大家就都附和,谈到上海的经济整肃工作,一个个不禁满口称赞,共产党可比国民党强多了,老虎苍蝇全打,毫不留情,那真是雷霆手段震人心魄,上海物价迅速平抑,囤积居奇的奸商受到严厉打击,大快人心。
闲扯了一阵各自离去,陈子锟送到大门口,回到书房,刘婷问他对老部下们的担忧有什么看法。
陈子锟道:“既然选择这条路就坚持走下去,迟疑和模棱两可都是要不得的,我听说傅作义和中共讨价还价,想把绥远作为半独立地区处理,保留自己的军队,殊不知中共和国民党不同,中国自清末乱了半个世纪,天下也该归心了,新中国必定是一个强有力的政权,而非一盘散沙,谁也别想继续当地方诸侯,傅作义如此,我亦是一样。”
刘婷道:“我觉得你该考虑一下站队的问題,中国人的政治最讲这个。”
陈子锟道:“这个无须多虑,任何时候都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就行,我站在毛主席周总理这边,多了,你帮我起草一份入党申请书吧,我要争取进步,加入中国共产党。”
刘婷道:“你是民革中央委员,再加入共产党恐怕不合适吧。”
陈子锟道:“批不批是另外一回事,关键要表明一种态度。”
刘婷笑道:“你呀,真是头老狐狸。”
陈子锟也苦笑:“谁又能体会我的无奈呢。”
果然,陈子锟的入党申请书被中央婉拒,周总理复信给他,说他留在民革对革命的贡献更大。
……台湾,桃园空军基地,两航在香港的两千余名工作人员通电起义,给国民党空军造成了极大的心里震撼,一些意志不坚定的飞官被停飞,政治思想学习隔三差五进行,还有一些人忽然就失踪了,再也沒有出现过。
这种恐怖气氛下,陈北度日如年,每天在俱乐部酒吧酗酒,胡子拉茬不修边幅,喝的烂醉如泥,同事们知道他心中苦楚,却沒法安慰他,只能摸摸经过,拍拍他的肩膀而已。
这天中午,陈北还躺在宿舍里昏睡,忽然來了四个穿中山装的男子,将他带到一处沒挂牌子的机关,问他和叛逃人员有什么联系,讯问了许久,沒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又将他放了回來。
陈北回到宿舍,从橱子里拿出威士忌一仰脖下去半瓶,看着镜子里自己瘦削的面孔,颓废的容颜,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回到床上一躺,挨着枕头觉得不对劲,一摸下面,一串钥匙,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明今晚有一架l5步哨机飞往金门,时间,跑道,飞行员人选都标注清楚了。
虽然沒有言明,但陈北也知道这张纸条在指引自己做什么,驾机起义。
空军管制越來越严格,飞行员起飞之前要具结保证,飞行任务更是保密,不到起飞之前是不会知道具体飞行员是谁的。
陈北冲出门去,走廊里空荡荡的哪有人影。
他回到屋里,静静坐了二十分钟,忽然站起來拿出刮胡刀蘸了肥皂把脸刮干净,梳理了头发,从衣柜里拿出熨烫平整的新军装换上,皮鞋擦得锃亮,手枪别在腰间,戴上船型帽和墨镜,昂然出门去了。
钥匙是基地宿舍后门的,为了加强管理,宿舍门口有宪兵站岗,谁出去干什么都要登记,有了钥匙就能避开宪兵,前往机场。
陈北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步哨机的飞行员解决,那人他认识,曾在美国培训,人高马大少校军衔,平时关系还不错,他等在休息室的洗手间里,很顺利的将飞行员打晕,拿了他的飞行皮盔走向跑道。
一直到坐进机舱,居然沒有受到盘问,陈北一边庆幸自己的幸运,一边感叹空军的管理松懈。
地勤过來打了个手势,陈北的脸隐藏在墨镜下面,面无表情的竖起大拇指。
无线电里响起塔台指示,陈子锟含混糊弄过去,启动引擎,轻型步哨机飞向天空。
过了二十分钟,脑袋上一个大包的飞行员才从厕所里爬出來,捂着头大喊:“快拦住他。”
基地上空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战备值班飞行员被迅速召集來,一个中队的p51野马紧急升空追击叛逃者。
陈北驾驶的l5步哨机是一种时速很低的轻型侦察通讯机,在战斗机面前就是待宰羔羊,此时他已经飞在海面上空,无线电里各种嘈杂声不断,都是呼叫自己返航的,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陈北只是淡淡一笑,毫不理睬,稳稳握住操控杆,飞向光明。
一个p51双机编队从头顶飞过,陈北心里一凉,努力向钻进云层,但是已经晚了,他被发现了。
步哨机沒有武装,机动性也不如战斗机,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只能任人宰割,此时无线电里传來熟悉的声音:“陈北,是你么。”
是战友王锡爵的声音,他是空军官校学生,在大陆的时期曾经跟陈北飞过教练机,是个很优秀的年轻飞官,只有二十岁。
“是我。”陈北答道。
“马上返航,否则击落你。”王锡爵的声音很坚决。
陈北一言不发,继续保持航向。
“最后一次警告,再不返航就击落你。”
依然沒有回应。
野马战斗机机翼下喷出一串火舌,陈北下意识的规避,沒想到却正撞上弹道,步哨机中弹,好在沒伤到引擎,只打坏了蒙皮和无线电天线。
陈北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家人正冲他微笑。
“娘,爹,永别了。”陈北默念道。
正当他等待下一波弹雨的时候,战斗机竟然飞走了。
陈北明白,是王锡爵放了自己一马。
飞临福建上空的时候,陈北迷航了,步哨机的罗盘失灵,失去方向,天黑了下來,又下起大雨,燃油几乎要耗尽,他凭着记忆向前飞,忽然看到一条亮着灯光的跑道,是机场,、步哨机向光亮飞去,机场上空立刻响起警报声,头戴钢盔的高炮部队士兵迅速进入战位,日造13毫米高射机枪砰砰的响起,子弹在飞机身畔炸响,陈北咬紧牙关,强行降落。
步哨机终于降落在跑道上,几辆卡车亮着雪亮的大灯冲來,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包围了飞机,夜幕下一顶顶钢盔闪着幽光,刺刀惨白。
“下來。”一个军官大喝道。
陈北打开舱门,舞动白手帕:“别开枪,我是起义的。”
军官急忙收了枪上前查看,陈北面色很难看,腿上中弹,血流如注,挤出一个笑容:“我是国民党空军少校陈北,驾机起义……”
“担架。”军官一招手,战士们上前七手八脚将陈北抬出來扶上了担架,送往最近的医院。
五分钟后,野战机场守卫部队才接到军区打來的电话,今夜可能有台湾飞來的起义飞机,让他们慎重对待,不要误伤。
“糟了,人和飞机都被打伤了。”机场的主官一个头两个大。
陈北的右腿中了高射机枪子弹,骨头被打断,前沿的医疗水平不高,连夜送他到福州去做手术。
消息反馈到北京,情报部长李克农大怒,拍了桌子说我们地下工作做的再好,也架不住后方支援不力,此事要严厉追究责任。
一个月后,江东机场,陈家人翘首以盼,等待起义英雄陈北归來。
运输机缓缓降落,身穿解放军空军制服的陈北出现在舱门,依然英挺潇洒,可是腋下却夹了一副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