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小言和欧阳凯计划搭救陈子锟,但他俩还没傻到直接去闯巡捕房劫狱的地步,而是选择了另一个方案。
那就是袭击西捕,给租界当局造成一种凶手尚未归案的假象,这个法子是欧阳凯想出来的,自小熟读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的他为自己的奇谋沾沾自喜,司徒笑言也表示强烈支持,策划了一阵子,两个人就匆匆出动了。
两人跳出精武会的后墙,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租界,欧阳凯穿了一件黑色拷绸衣裤,司徒小言是黑色香云纱的衣服,在夜幕中都不显眼,来到大马路附近的老闸巡捕房,两人耐心的等起来。
不大工夫,巡捕房里出来一个穿便衣的白人男子,匆匆而去,欧阳凯和司徒小言交换一下眼神,悄悄跟了过去,尾随那男子进入一条灯光昏暗的弄堂,欧阳凯遮住面孔猛扑上去,迅速将其放倒在地,拔出匕首顶在他脖子上,在下刀的一刹那却犹豫了。
毕竟他没杀过人,面对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而且和自己无怨无仇。
那白人惊惶了片刻,迅速回过神来,苦苦哀求对方不要杀自己:“饶命,要什么都给你,钱,怀表,戒指,你看,这是我女儿的照片,她才四岁。”
这下欧阳凯更迟疑了,拿匕首的手怎么也捅不下去,忽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便恶狠狠的说:“老子专杀巡捕,前日那两个死鬼就是我杀的,今天先放了你,回去告诉他们,出门都当心点。”
洋人点头如捣蒜。
欧阳凯收了匕首,冲藏在弄堂口望风的司徒小言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走,那白人狼狈不堪的爬起来,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左轮手枪,咬牙切齿扳开击锤冲着欧阳凯的背影就要射击。
说时迟那时快,从房顶上飞下一片碎瓦,正中洋人手腕,子弹打歪了,击中欧阳凯身旁的墙壁,刺耳的枪声立刻引起街上巡捕的注意,登时警笛就响了起来。
欧阳凯倒也机灵,发现事情失败,拉着司徒小言迅速逃离,两分钟后,大队巡捕忙着封路搜捕,但一无所获。
两个失败的杀手返回精武会之后依然气喘吁吁,江湖的险恶和社会的复杂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夜已深,为了避嫌两人各自回去带着满腹的心事睡觉去了。
几分钟后,刘振声也回到了精武会。
……
老闸巡捕房炸了窝,洛克和劳伯逊尸骨未寒,刚从伦敦来的巡长霍顿又遇到袭击,若非他机智过人,此时已经成为弄堂里一具冰冷的尸体。
惊魂未定的霍顿回到巡捕房之后一连灌了三杯威士忌,才勉强镇定下来,向同事们讲述了刚才发生的经历,原来洛克和劳伯逊是死在中国刺杀团伙之手,这案件已经不是简单的刑事案,可以划归政治案件之列了。
巡捕们大举出动,抓了好多夜里游逛的嫌疑犯,巡捕房的牢房爆满,盛不下这么多人犯,但依然还有新的嫌疑犯被不断抓进来。
到了第二天早上,又有新的情报传来,租界某当铺收到一块金表,表壳上刻着被害警官劳伯逊的名字,巡捕们立即出动,顺藤摸瓜抓到了典当人,正是彼得堡俱乐部的妓女娜塔莎。
案发当时,娜塔莎是唯一的目击者,巡捕发布的通缉令就是根据她的口供做出的,没想到这个俄国居然顺手牵羊偷走了劳伯逊的财物。
巡捕例行公事审问了娜塔莎,却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洛克和劳伯逊并非死于什么神秘的中国刺客之手,而是争风吃醋自相残杀而死。
至于为什么要捏造两名巡捕死于刺客之手的原因也很简单,那是因为娜塔莎拿走了劳伯逊的钱夹和金表,出于占有这些财物的考虑,她捏造出一个虚构的杀手来,个子高高作风凶狠,这个人轻易的杀死了劳伯逊和洛克,抢走了财物。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空穴来风,至少去过案发现场的巡捕都有这种想法,洛克和劳伯逊这两个狗娘养的死的样子确实很像互相打死了对方。
这样一来,案子就陷入了迷局,一边是目击者声称两人死于火并,一边是有人宣称对巡捕的死负责,巡捕们一头雾水,只得将案子上缴警务处。
洛克和劳伯逊两位巡官都是租界当局从英格兰招募的警察,愿意去殖民地当差的人通常都是当地混不下去的恶棍无赖,洛克和劳伯逊这一对好朋友即是如此,来到上海之后如鱼得水,倒也混的风生水起,在巡捕房也是一霸,收黑钱收到手抽筋。
他俩死掉之后,没人感到伤心,这么卖力的侦破只是因为白人的自尊心在作怪,不过既然是两个白人为争一个死掉,而不是死在卑贱的中国人手里,那这事儿就另当别论了。
警务处总督察将案子汇报给工部局和领事馆,上面也觉得闹得太大影响了租界的繁荣,既然能对欧洲人有个像样的交代,那就赶紧结案算了,至于案件中存在的种种疑点,让他见鬼去吧,上海又不是伦敦,不是案子都能水落石出的,最重要的是维护繁荣,整天抓人闹得人心不稳,每天的损失数以万计,这是工部局所不能忍受的。
那些被抓进来的嫌疑犯,让他们交点钱放走就行,巡捕房还能创收一笔。
至于娜塔莎,则被关进了牢房,不日将以盗窃罪被起诉。
她躺在牢房里,心情却格外轻松,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的一幕来。
一个叫安德烈的俄国人找上门来,以自己滞留在俄国的家人为要挟,逼迫自己如此这般,娜塔莎虽然是个柔弱女子,但也在上海滩混过几日,岂能就范,她找到老板彼得洛维奇为自己做主,哪知道老板和这位安德烈居然相识,并且告诉自己,想见到家人,就老老实实配合瓦西里耶维奇先生。
于是,娜塔莎只得按照他说的去做,故意拿金表去典当吸引巡捕的注意,然后翻供。
不管怎么说,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差点被杀死的巡长霍顿很是不解,找到督察长询问,怎样解释那晚袭击自己的中国人说的话。
“霍顿,这里不是伦敦,而是上海,不是每件事都有合理的答案的,或许那些中国人想借着这件事出风头呢。”督察长耸耸肩膀,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不能满意的答案,督察长的烟灰缸里放着一支名贵的雪茄,背后是英王乔治五世的画像,可霍顿觉得,督察长一点也不忠于国王,甚至也不像个真正的英国人。
或许上海的灯红酒绿,能改变一切。
……
案子不声不响的结束了,那些被错抓的人却依然羁押在牢房里,需要缴纳一笔保释金才能开释,不然将会以其他罪名起诉,关到提篮桥监狱去。
一时间巡捕房人满为患,全是交保释金的人,陈子锟连过堂都没等到,就稀里糊涂的被放了出来。
来接他的竟然是孙文先生的卫士黄路遥,缴纳了保释金之后将他带离了巡捕房。
五分钟后,一辆奥兹莫比尔小轿车停在了巡捕房门口,四马路上的名妓鉴冰带着庄票来保释陈子锟,当她听说陈子锟已经被释放之后,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让负责办理保释业务的霍顿警官很是纳闷。
又过了十分钟,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国男子乘坐黄包车来到巡捕房,递上名片,原来是精武体育会的秘书长农劲荪,他也是来保释陈子锟的,当听说要保释的人已近被别人保走之后,他表情沉静,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
再过了半小时,居然有个俄国人也来保释陈子锟,听说人已经走了,他便迅速离开了巡捕房。
霍顿非常好奇,查阅了陈子锟的档案,这个嫌疑犯是万国商团俄国队抓的,身高六英一寸,据说身上有枪伤,完全符合凶手特征,奇怪的是竟被混杂在大批犯人之中没有被提审,而前来保释他的人竟然有三批,而且身份各异。
再联系到那个俄国妓女,霍顿觉得这个案子真的是扑朔迷离,但真相似乎就在不远处向自己招手。
……
法租界莫里哀路某别墅,绿树掩映,繁花似锦,孙文倒背着手站在院子里,遥望着南方,表情肃穆,他面前的香案上,摆着一炷香。
陈子锟被黄路遥带了过来,距离五米站定,轻声道:“总理,人带回来了。”
孙文转身,微微露出笑容:“子锟,牢里的滋味不好受吧。”
陈子锟道:“多谢总理搭救之恩。”
孙文道:“下次做这事情之前,最好想清楚,你肩负的是国家民族的使命,即使牺牲,也要牺牲的有价值。”
陈子锟点点头,注意到了香案,狐疑道:“这是?”
“尹维峻牺牲了……”孙文的嗓音低沉,带着深深的悲哀。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在陈子锟心头划过,分别不过十几天,怎么就阴阳两隔了呢。
“革命者随时都要面对牺牲,维峻烈士是为革命而亡的,死的伟大而光荣,我们要永远缅怀她。”孙文沉痛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