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两天,王渊就进入贡院。
等所有考官到齐之后,贡院大门被锁上,任何人员都不许随意出入。
王渊虽然被任命为主考官,但只负责内帘事务,即出题、阅卷、评判等等内容。
另有提调官,由顺天府官员担任,总摄帘外事务。主要负责前期准备工作、后期收尾工作等等,这场考试就是提调官来组织进行的。
还有监临官,由监察御史担任,内外事务一把抓,包括:试卷收发、誊抄、搜身、监考、伙食供应等等。
如果考场有人作弊,或者中途调换答卷出现这类舞弊事件,王渊是不用负责的,那都是监临官的责任!
王渊的责任有哪些呢?
泄题漏题、朱卷和墨卷内容不同、考官有违规操作……出现这些情况,王渊就会被问责。
“王学士,我要锁门了。”张士隆说道。
王渊抱拳道:“有劳!”
之前锁的是贡院大门,现在锁的是內帘之门。主考官和同考官全被锁在院子里,除了每日来送饭的监考人员,他们不能跟其他任何人接触。
张士隆说完就退出去,掏出钥匙把院门锁上。
之前不是说,光禄寺卿李良,把女儿许配给刘健的孙子,在刘健失势以后又退婚吗?揭发弹劾者,正是张士隆!
张士隆并非杨廷和的人,也不是皇帝的人,他只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御史,被杨廷和暗中利用了而已。历史上,观其一生言行作为,纯属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干员,把勋贵、幸臣、太监、杨党都得罪完了,最终在陕西督建水利时病死。
朱厚照这次绕开都察院,让杨一清推荐监临官,杨一清便把张士隆推荐出来。
王渊在院门紧锁之后,立即回去跟考官们商量出题。
除了吴一鹏这个副主考,另外还有十二个同考官。朱元璋那会儿,规定乡试同考官只选四人,但随着考生越来越多,至明中期已经增加到十多个。
这些同考官来源复杂,有顺天府各州县的知州、知县,也有各地学校的教授和教谕。
王渊回屋坐下,笑道:“诸位,有什么建议,都畅所欲言吧。”
“全凭王学士做主。”众同考官齐声说道。
主考官的权责之一便是出题,脑子正常的官员,都不会跑来抢主考的风头。
王渊又问吴一鹏:“吴学士呢?”
吴一鹏此刻非常尴尬,两年前王渊参加会试,他还是同考官之一,现在居然成了王渊的副手。吴一鹏挤出笑容道:“王学士何必谦让,试题就该你来出。”
王渊懒得费脑筋,直接说:“四书五经,诸位请各出一道大题、一道小题。最后选用谁的题目,暂且不提,考试之前我再来决定!我只有一个规矩,张榜之前,谁都不许喝酒。谁若是喝酒,被我逮到了,立即取消同考官资格!”
众人惊愕,随即肃然,集体起身抱拳:“绝不喝酒!”
乡试考官们宴饮属于常态,毕竟要在贡院里关半个月。别说离开贡院,就连别人的考房都不许去,只能留在自己的考房批改试卷,唯一的消遣也就去院子里散心。
若不喝酒聚餐,如何打发时间?
于是风气越来越坏,天天喝酒取乐,甚至考题都是喝醉之后临时所出,批改试卷也半醉半醒胡乱打发。
当天傍晚,考官们第一次聚餐,全部只能以茶代酒。
在宴席散去之后,有人满肚子怨气,认为王渊装腔作势;也有人敬佩有加,认为王渊办事负责。
无论如何,没人敢喝酒,也没有那个条件喝酒。
因为王渊直接递纸条给张士隆,让其提供伙食的时候,不得带一滴酒进来。
“喝酒误事,此良法也!”张士隆对王渊这个幸臣,本来是印象欠佳的,但拿到纸条之后,立即有所改观。甚至他还决定,等乡试考完,就立即上疏朝廷,建议全国乡试都取消酒饮供应。
张士隆的父亲,就是喝酒喝死的,而且喝得家道中落,窘迫到卖祖宅求生的地步。他被迫在国子监辍学,回家照顾老母和弟弟妹妹,中间耽误好几年时间,一切都因老爹嗜酒如命!
王渊禁止考官喝酒,立即让这位监察御史好感大生。
转眼两天过去,乡试考生都摸黑聚集在贡院之外了,王渊才召集众考官决定考试内容。
“请诸位把各自所出考题拿过来!”王渊说道。
众考官陆续上前,将自己出的考题递给王渊。
王渊快速浏览一番,用毛笔画圈标注,挑选摘抄到另一张纸上,同时他自己也出了一道题:格物致知!
不夹带私货,还当什么主考官?
王渊把最终考题内容拿出来,笑道:“诸君且看。”
众考官围拢过来,纷纷赞叹,马屁如云。
王渊的这套考题,把当下所有题型都囊括其中,分为:单句题、一节题、数节题、全章题、连章题、扇题、截上题、截下题、截上下题、截搭题、上全下偏题、下全上偏题、枯窘题。
想必,考生们在看到题目的时候,表情会非常精彩吧。
王渊又拿出蜡印机,迅速将题目刻版,然后让考官们帮着印刷。几千份试卷,刻版就得刻几十张,好在内容不是很多,否则要把王渊给刻疯掉。
那些州县长官和教谕,对蜡印机赞誉有加,觉得这玩意儿太方便了。
换成其他地方的乡试,经常就是把题目写字题板上,由监考人员举着板子全场转悠,等考生全部抄下来才算完事儿。
有些考生是近视眼,又加上半夜抄题,反复折腾非常麻烦。
五更天,几千考生已经悉数入场,各自钉好油布之后,却迟迟等不来题目,居然在考场闹腾起来。
“不要吵闹!”
张士隆亲自带着军士,在考场里大喝不止。
及至天光微亮,监考人员才带着试题,沿着考棚挨个分发下去,一边发题一边说:“不要用手触碰油墨,当心把答题卷弄脏了!”
王晹对这玩意儿非常熟悉,直接从壶里取出清水,将蜡印试题贴在考桌的一角。虽然油墨有过改进,但也难免粘在手上,最好还是全程都不要去碰。
快速浏览试题,看到“格物致知”,王晹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虽然没有公布主考官是谁,但朝堂冲突那么严重,王渊当主考官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恰好,王晹是物理社成员,有段时间天天泡在格物堂。这家伙籍贯河南,却借籍顺天读书考试,去年秋天便已经拜王渊为师。
王晹也不管其他,首先逮着“格物致知”写文章,内容大部分源自朱熹,少部分则是王渊的那套理论。
直至傍晚时分,王晹只剩一道题,抓耳挠腮实在答不出来。
或者说,眼下的数千考生当中,有九成以上都面对此题不知所措。
这是比截搭题更恐怖的枯窘题,题目内容就一个字:螬。
螬,即金龟子的幼虫。
天色将黑,诸生枯坐,望着那道题傻眼,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笔。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