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北伐英雄安毅将军昨日在师范大学演讲大获成功,今日下午移至北大操场,平津各界云集燕园,听者将超过前所未有的十万之众……”
“卖报、卖报!《大公报》全文刊登安毅将军演讲内容,精彩不可错过!”
“……安将军对裁军与发展阐明新观点,获得平津各界名流一致推崇……”
“卖报、卖报!《时报》刊登安毅将军对日新观点……”
“特大新闻!《申报》与《东方瞭望》揭露桂系军阀走私鸦片、贪污**欺压两湖民众八大罪行……”
汤山温泉主楼会议室里,桂系主帅李宗仁愤怒地将一大沓报纸和两本《东方瞭望》杂志摔在宽阔的桌面上,扫视一圈满座将帅,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一脸愕然的蒋介石脸上:
“毁我清誉,造谣滋事……无端侮辱诽谤,其心可诛啊!这是个卑鄙的阴谋,大阴谋!本人谨代表武汉政治分会,以及桂、湘、鄂枕戈待旦的二十八万将士,提请中央立即彻查幕后黑手,严惩造谣惑众之人,还我将士清白之声誉!”
李宗仁、蒋介石、冯玉祥、李济深和阎锡山几人从一大早就聚在一起开会,中午匆匆用过午饭,会议接着进行,只有李宗仁在半小时前被机要秘书匆匆叫了出去,回来后就怒不可抑地捧着一大沓报刊杂志扔在众人面前。
冯玉祥、蒋介石和阎锡山均是莫名其妙,相互看了一眼,随后都把惊讶的目光投注到暴怒失态的李宗仁脸上,见李宗仁没有解释依旧咬牙切齿地看着蒋介石,一副不解释清楚誓不罢休之势,都纷纷拿起桌上的各大报纸和杂志细细品读,赫然发现上面除了对安毅演讲好评如潮的新闻外,全都是详细披露桂系军队在统治两湖半年来的种种劣迹,各种文章均对桂系大将胡宗铎、陶钧、夏威进行无情批驳,其中不少文字还把抨击的矛头直接指向了桂系主帅李宗仁和白崇禧。
蒋介石、阎锡山和冯玉祥近乎同时抬起头,看了看相互似笑非笑略带嘲讽的神情,又低下头细看手中的报纸和杂志。
李宗仁见众人全都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包括揣测中的幕后黑手蒋介石也在仔细看报,略一沉吟,一屁股坐了下去,用怀疑的目光扫视席间诸位,揣测这是何人在针对自己?
十余分钟尴尬的沉默之后,冯玉祥放下第三张报纸,指着其中一个版块大声感叹:
“了不得啊,这报纸怎么会写得这么细致?连第七军和第十九军两部暗中勾心斗角、争名夺利的细节都有……真想不到,这两支队伍竟然为了区区一个禁烟局长的位置争执不休,差点儿大打出手,还说最后是徳邻兄从中调停,把盐税归第七军,烟土税归第十九军,这才解决了麻烦。
啧啧!大家看看,还有这里,十八军这个军长陶钧是怎么回事?竟然喊出‘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这样有失体统的话,要真是这样,武汉人民称之为‘屠户’毫不为过啊!徳邻兄,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宗仁本来就对麾下三员大将之间的明争暗斗恼火不已,好不容易为三人摆平了利益纷争,并照顾到白崇禧的面子,不惜损及自己嫡系第七军各级将领的利益,以“鄂人治鄂”为借口,调停了白崇禧的师兄弟湖北籍将领胡宗铎、陶钧与自己嫡系的夏威、钟祖培等广西籍将领之间的矛盾,谁知转眼间诸多黑幕便被人如此详尽地揭露出来,怎么不让爱面子的他恼羞成怒?此时听到冯玉祥夹枪带棒幸灾乐祸的询问,满肚子怨气又不好发泄,只能咬着半截烟卷,大口大口地吸烟,一张铁青的脸在袅袅烟雾中极为难看。
阎锡山想到昨日下午会议中李济深和白崇禧对自己不支付桂系军饷的公开发难,一肚子气正好没地方出,此刻逮到这个绝佳机会,如何能轻易放过,于是摊开《东方瞭望》,做出一副颇为惊讶的样子望向蒋介石:
“介公,如今的记者可真是无孔不入,这谣言也编得有板有眼的。你看,上面写着新兴军阀胡宗铎、陶钧以衣锦还乡为荣,在家乡横行霸道,公报私仇,私底下推出张知本任湖北省傀儡主席,又邀请严立三、张难先、石衡青等担任民政、财政、建设厅厅长,谁知这几位老先生刚正不阿,廉洁正直的作风得到了老百姓的好评,于是处处受到胡、陶二人的掣肘和打击报复,还说桂系的大官们到了武汉就娶妻纳宠,个个日夜行乐,尽情享受,身为革命军人居然在民生路长江饭店租房嫖娼,并与开饭店的旧军阀方本仁狼狈为奸。方本仁将最好的美味佳肴、美女佳人供献给他们享用,并暗中提供若干股份,以换取胡、陶为他的长江饭店撑腰,堂而皇之地把建设中的城市规划道路给改道了……看看,还有这儿,胡宗铎竟然把一个水性杨花的小女人扶持为一校之长,陶钧为了增加税收和烟土来源,竟敢派出大部队向襄樊、老河口进发,夺得繁华的商品和棉花交易市场,已经与河南督军岳维峻部交战在即了……不得了啊!这个造谣者胆子也不免太大了点儿吧?”
“纯属无稽之谈!这一系列报道绝对是个居心叵测的大阴谋,目的是引发地方混乱,否定武汉政治分会的合法领导,离间军民关系,手段甚是恶劣,用心极为卑鄙,本人建议中央立即组成调查组彻底查办!”
与李宗仁同坐一条船的李济深这时也看完了手里的报纸,当即黑着脸大声说道。
阎锡山微微一笑:“任潮兄,不要这么武断嘛,这里有一篇文章是关于你的,不但没有批评,还赞扬任潮兄对广东民生的恢复实施的一系列卓有成效的经济刺激政策,值得我等借鉴啊!”
李济深愣了一下,连忙从阎锡山手中接过《东方瞭望》杂志,找到那篇文章认真读起来。
蒋介石看到自己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情有人竟然全都做得这么好,脸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打击异己的事情只要有机会,蒋介石是从不愿放过的,何况是如此轰动、杀伤力如此之强的社会舆论?
眼前的五张报纸三份杂志,几乎全都是当今中国最有影响的新闻媒体,远比国民党中央党部的《中央日报》更有说服力和影响力,揭露的又是自己的重要对手李宗仁桂系,怎么不让蒋介石心满意足欣喜万分。
蒋介石对冯玉祥和阎锡山微微一笑,看到李宗仁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轻咳一声,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
“是该彻查一番,以正视听!会议完毕,中正将电令南京,让中央政府及中央党部联合组成一个调查组,即刻开赴武汉,展开深入细致的工作,按照报纸上的谣言一个个彻底清查,澄清事实,还给两湖和桂军将士一个清白。”
冯玉祥和阎锡山乐不可支地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冯玉祥意味深长地对李宗仁笑道:“徳邻兄无需太过在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心底无私天地宽嘛!只要调查组前往湖南湖北四下走访一圈,什么问题都会弄清楚的,徳邻兄就尽管放心吧,到时候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幕后黑手揪出来,一切都好办,要是徳邻兄觉得有必要,愚兄和百川兄也可派出几个文员加入调查组,增加些力量,起到监督作用也好嘛,怎么样?”
“小弟完全同意焕章兄的建议,只要徳邻兄认为有必要,小弟立刻就能挑出几个人选参加调查组,咱们都是革命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大事岂能马虎……”阎锡山哪儿还不知道冯玉祥的真意,立刻随声附和表明态度。
李宗仁突然明白过来,知道要是让这个调查组得以组成,恐怕挖出的黑幕将会更多,特别是冯玉祥和阎锡山看似公允,实则为落井下石的居心,顿时让李宗仁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但是话已说出无从更改,只好望向李济深,郑重地征求意见:“任公意见如何?”
“本人以为,如今众多要务亟待中央政府和我等众人全力以赴,加以解决,不宜将有限之人力物力用于次要事务之上,应先由武汉政治分会政治宣传部、第七、第十九、第十八三军政治部联合组成调查组,彻底清查谣言来源,如有必要,再提请中央协助解决为好。”
李济深年老成精,也听出来蒋介石、冯玉祥和阎锡山的真实意图,非常稳妥地为进退维谷的李宗仁解了围。
蒋介石饱有深意地看了李济深一眼,大度地点点头:“那么就以任潮兄的意见办吧,昨夜中正接到南京电报,有旅京湖北同乡六十余人跪于中央政府大门外情愿,提出桂系在湖北的罪状多端,甚至竭斯底里呼唤中央进行讨伐!
据称,为首者是个名叫方子樵的,此人不知从何征集到许多鄂籍落伍军官为之声援,数千南京市民围观,数十中外记者云集采访,影响极其不好。
中正已于昨晚复电,命令宪兵司令部予以驱散了,不过,此事当引以为戒,武汉政治分会要大力宣传革命军的正面形象,同时也该整顿军纪,严明政治立场,不要落人口实嘛。”
这一番话听起来大度,实际上是颐指气使的恶贬,令李宗仁恨得牙痒痒的,可是当着众人之面又不能发怒,只好咬紧牙关暗生闷气。
好不容易平定激荡的情绪,李宗仁立即觉察出其中蹊跷,不知道原本只在长江流域发行的《申报》、《时报》、《每日新闻报》和《东方瞭望》周刊,何以如此之快便传递到了平津地区?
李济深见李宗仁匆匆查看面前报纸杂志的日期,也意识到其中的问题,连忙捡起自己面前的《每日新闻报》,指着报头标注的昨天日期告诉众人:
“诸位请看,这是今年才发行于长江流域和闽粤数省的上海报纸,昨日方才印刷,今日就到了北平市面,诸位不觉得奇怪吗?”
冯玉祥莞尔一笑,摆摆手道:“不奇怪,这家报社本人非常清楚,一个月前曾派出记者采访过本人,以公正公开准确客观而名声鹊起,在本人之前,这家名叫‘东方新闻社’的报纸杂志还采访过蒋百里先生、胡适先生、蔡元培先生等数十位当今名流,两星期前也对百川兄和第三集团军将士进行深入采访,采访的连载文章一直刊登在他们的《每日新闻报》上面。听说这家新闻社位于上海法租界,为美国人所拥有,从业人员囊括了国内众多著名记者,如今平津地区已为我中央政府所管辖,他们的报纸杂志发行到这里也不奇怪。”
李宗仁大吃一惊,与同样震惊的李济深对视一眼,立刻意识到此种问题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多年树立起来的好名声极可能因此而毁于一旦,远在北平和天津都能看到这一系列负面新闻,长江流域和江南地区的糟糕情况那就可想而知了。
蒋介石见状微微一笑:“焕章兄说的不错,早在年初,这个东方新闻社也对小弟进行过两次专访,听说该报数名当红记者和几个主编与我们的小将安毅交情不错,徳邻兄如果想进一步了解情况,不妨等安毅今晚演讲回来找他问问,相信安毅会如实告诉徳邻兄的。”
李宗仁又是一惊,似乎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重重地靠在椅子上,呆呆望向眼前的报纸,长时间保持沉默。
李济深眉头紧锁,耳畔突然回想起安毅昨晚所说的那句话:“……桂系军队已经不是北伐初期的革命军队了,李徳邻将军拥有雄心壮志没什么不好,可是不该以军事对抗和对两湖人民无休止盘剥来达到目的,这么做会失去民心的,用血汗换来的好名声很可能会在不切实际的野心驱使下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