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蒲州驿。
晋王一行人马并没有进入州城,为了加快赶路,直接在官路的驿馆落脚住宿了。
行路辛苦,众人都睡得熟了。正在这时,突然从关押韦待价的柴房里,传出凄惨的大叫声。
李君羡正在带兵值哨,闻讯急忙赶来,踢开门一看,五花大绑的韦待价正在地上抽搐,满脸发黑嘴角吐着白沫,显然是中了剧毒!
李君羡顿时惊怒:“怎么回事?!”
方才喝罢,韦待价抽搐了一下,似乎断了气。
“谁下的手?!”李君羡大怒,狂吼道,“将驿馆里所有人抓起来,封锁附近通道,务必抓到凶手!”
“是!!”
这一闹腾,整个驿馆顿时炸开了锅。晋王一行本就不少人,加上往来过路的官绅仕人以及驿馆的丞卒等辈,共有六七百人,全都没能睡下被吵了醒来。李君羡将所有人集中在一起,盘查凶手。
天亮之时,蒲州衙门的人也来了。李君羡亮明身份,严令刺史衙门在最短时间内缉拿凶手,因为死者是朝廷重犯,尸体必须运回帝都交差!
蒲州刺史衙门上下可算是倒了大霉,接到这样的大案,于是全州上下陷入了一片紧张与忙碌。
朝廷重犯韦待价在蒲州驿暴毙的消息,也迅速传遍开来。
因为案情,晋王一行在蒲州耽搁了一日,然后依旧启程前往长安。韦待价的“尸体”被装入了一口棺材之中,一同运回。
进入长安地界后,李淳风却突然说,不要直接进长安,而是转道迂回从终南山绕走。李治与李君羡都不敢多问,只得依言照办。到了终南山脚下,李淳风让晋王一行在此稍后,自己先行上山。临行时李淳风对晋王说,今日夜间看到终南山上有一处地方燃起大火,即是吴王所在,让晋王尽快派人上山救助!
李淳风搞得这么神神秘秘,李君羡与李治满腹狐疑,但又碍于他尊奉圣命而来,因此不敢多问,只得依允。
于是,晋王一行五百余人马就在终南山脚下扎下行营,暂时歇马。只等入夜之后山上火起,便上山救人。
沿途,韦待价的棺材都派人专人守卫,今日也不例外。装着棺材的马车,上面还盖了一顶行军帐篷。李君羡斥退左右亲自进了帐篷,然后敲了敲棺材板。
“到了?快放我出来!”里面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
若非是明知这棺材里装的是活人,任谁也要吓个魂不附体。
李君羡笑了一笑,上前移动那活动的棺材板,满面涂得漆黑的韦待价从里面坐起,面如罗刹当真吓人。
“憋死我了!一会儿在这棺材板下面再凿两个洞吧!”韦待价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道。
“不用了。”李君羡递给他两个馒头,“这几天委屈你了。现在我们已经到了终南山下。”
韦待价咬馒头的动作都滞了一滞,“到长安了?”
“没错。”李君羡拧了拧眉头,“眼下这个纷乱的大局,我想,也是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稍后,只要终南山上一场大火烧起。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终南山,密林深处。
赵冲一步一步的走在漆黑的密林中,双眼如同鹰隼,在墨夜之中发出精光。
走到一颗参天的大槐树下时,赵冲站住了脚。因为他看到树下站着一人,四周太黑看不清面目,只见白衣长袍衣袂飘飘,颇有几分森森鬼意。
“你来了?”白衣人问。
“是,我来了。”赵冲道,“你终于出现了?我们都等得不耐烦了。”
“接着。”白衣人突然朝赵冲扔来一件物什,赵冲伸手接到。
是一个极为精巧的小盒子,赵冲将它打开,顿时异光绽闪,将这一片黑暗照得如同白昼!
也正是借着这股异光,赵冲和白衣人都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赵冲又将盒子盖上了。
“好宝贝!”
“此珠名为‘圣菩提’,是新罗国进献的异宝,曾经只镶嵌在新罗王的王冠上,价值连城。当初新罗被高句丽与百济围攻要求救于大唐,因此献上此宝。”白衣人说道,“带着它,远走高飞,从此不要再出现在中原!”
赵冲笑了一笑,“这可比魏王给的赏赐,少多了。”
“未必。”白衣人平常的道,“魏王给的是买命钱,圣菩提是你的养老钱。你选哪样?”
“你说呢?”赵冲笑着将小盒子放进怀中,拍了一拍,笑道,“赵某能活到今天,陛下就已是待我不薄。现在又赐我宝珠放我远走高飞,赵某知足了。”
“吴王殿下呢?”白衣人问。
“睡了。”赵冲道,“下午的时候,我的人看到山脚下来了一队兵马。打探之下得知,是晋王一行。其中……我还就看到了你李太史!赵某便知道,是到了结束一切的时候了。于是,赵某在晚饭中给吴王殿下下了一点点迷药,让他睡得很熟。”
“很好。你办事果然让人放心。”李太史,即是李淳风沉声道,“那么,现在你走吧!”
赵冲咬了咬牙,低声道:“道观里的所有人,包括吴王,会怎么样?”
“不必多问了。”李淳风声音一沉,“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知道的!”
“好吧,我走……我走!”赵冲深吸了一口气,双眉紧锁的点了点头,“赵某虽是一介草莽,但生平都信奉一个‘义’字为先。这一次却……”
“何为义?何为大义,何为小义?”
赵冲怔了一怔,无奈的叹息一声,“好吧,赵某明白了……皇族的尊严与社稷的稳定,便是这普天之下最大的义!”
“明白就好。”李淳风淡淡道,“走吧!你本已是个死人,从此不应该出现在大唐境内。圣菩提这样的皇宫秘宝,也不能再现身中原。”
“赵某明白……”赵冲点了点头,“我远遁西域隐姓埋名,从此不回中原!”
“去西域……也好。”李淳风悠然道,“如果见到那个人,你可以将吴王一案的情详告诉他。并跟他说,皇帝陛下一直都很信任他并器重他,而且……十分想念他!”
“呵!”赵冲笑了,“李太史怎么知道,我会去见那个人呢?……我知道得太多了,是个不祥之人。为了不连累朋友,我从此只会一个人悄悄的活着,不会去见任何人告辞了!”
说罢,赵冲身影一闪,消失在密林之中。
李淳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自语道:“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这天下纷扰熙熙,所有人都如同棋盘中的棋子,身不由己浮沉起落。可是又有几人明白,其实大局早有定数?皇帝陛下病卧蓬莱日夜昏沉,但袖里乾坤一切尽在掌握;秦慕白鸷伏家宅八风不动,但口衔天宪暗中早已厘定胜负。”
“说到底,凡此种种,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都是起由他二人的较量博弈;最终,也正是他二人主导了局势的走向与结局!”李淳风摇头叹息,“原来,真正的高手过招,是不见刀光剑影,甚至是不亮招数的……我等愚顽,只能受其左右摆布的在拼死拼活!……今天我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人,才真正配得上‘枭雄’二字!!”
不久后,树林中燃起大火。道观里的绿林高手们全被惊醒,正要群起救火应敌,却全都身体发软头昏脑胀,休说是厮杀,就是站稳也不容易。
正在这时,无数官兵从四面八方杀来。冲进道观,二话不说见人就杀!
吴王李恪自然也被惊醒了,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被绑了个结实扔在床上,嘴里也被塞上了棉布发不出声音,道观里一片火光四起厮杀惨叫!
想挣扎,绳索绑得极紧,四肢更是酸软无力!他不由得心中大惊“难道我大限到了?赵冲!!”
正当这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随即听到大叫:“找到了!找到了!吴王殿下就在这里!”
马上,一群百骑精兵冲了进来,为首者正是百骑令李君羡!
“臣下救驾来迟,吴王殿下万请恕罪!”李君羡见过礼后,匆忙亲自给李恪松绑。
“怎……怎么回事?”李恪方才问出这一句,门口冲进来一人,远远就在惊叫
“三哥?我三哥呢?!”
李恪一愣,“晋王?”
李治已经跑到了他面前,一脸惶惑又惊喜的表情,抓住李恪的双臂,“三哥、三哥!你真的没事!太好了!呜呜呜!!”
李治,居然欢喜的哭了起来。
李恪一时有点愣了,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与赵冲在此等候消息,却不料晋王与李君羡来“救”了我?其实,我一直以来顶多是被软禁,赵冲更没有为难过我,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两帮人马,怎么就厮杀起来了?
正在这时,李淳风走了起来,冲李恪淡然一笑,然后拱手道:“吴王殿下,晋王接到密报,说殿下被贼人所劫密藏于终南山的此处道观之中。因此,晋王用假途灭虢之计,在北巡回京途经终南山时,趁夜袭杀道观,救了吴王殿下!”
李恪,顿时恍然大悟!!!
“明白了,明白了……”他深深的吸气,心中不停的叹息,“一切,都是局!是个凶局!是个凶惨无比的苦肉之局!……”
于是,李恪当着众人之面,就给李治跪了下来,“多谢晋王救命之恩!此恩如同再造,恪,没齿不忘、誓死相报!!”
李治顿时慌了,双膝一软也就冲着李恪跪倒下来,“三哥这如何使得?哪有兄长跪小弟的道理,岂非折煞了小弟?快快请起!!”
众人也都相劝,两位皇子这才一同起了身。
李恪面带微笑握住李治的手,说道:“九弟,从今往后,愚兄与你同舟同济生死与共!在场诸位,皆可作证!”
李淳风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一抹既欣慰,又无奈的微笑,暗道:好一个同舟同济生死与共!……吴王睿智机巧,晋王驽钝木讷,由此可见一斑!从此,晋王有救命大恩于吴王的事情,必将传遍天下。他日吴王立储登基,晋王可保性命无虞!
皇帝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啊!
只是可惜了,这道观里的十几条本该救驾有功的冤魂!
……
远处的一处山坳里,赵冲怔怔看着夜空中冲天而起的大火,牙关紧咬双脸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瞳中映出远方的火光,熠熠如荧。
双膝一跪,赵冲在地上连磕了十八个响头。
“兄弟们!并非是赵某贪生怕死要独享富贵!只是眼前这局实在太过凶险,总要有一些人充当过河小卒,献身陨命!否则……死的可能就是千千万万人,并从此天下大乱!”
“兄弟们,你们的冤魂听着!毒,是赵某下的;火,也如同就是赵某放的!若有来世,赵某愿受尔等千刀万剐而死,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