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白早就听李恪说过,权万纪性情刚烈耿直,脾气还有点火爆。顶起真来,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提着头胪也敢跟人家斗。他曾经担任御史中丞,专司监督廉政弹劾百官,做的就是一个得罪人的工作。又曾经担任过地方州县的刺史父母官,对地方官员的玩忽职守与**贪污向来最为痛恨。
贞观一朝,由于李世民善于纳谏并且鼓励纳谏,出了许多类似魏征这样敢于强逆龙鳞的谏官,权万纪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谏官,连皇帝都是又敬又怕又爱又恨。
从来只是听说,秦慕白这回亲眼见识到了。看权万纪这架式,恨不能现在就把廖立荣绳之以法,然后顺藤摸瓜揪出所有罪恶元凶。可是这样一来,可就打草惊蛇了,容易坏事。
于是秦慕白急忙劝道:“权先生息怒。廖立荣十有**都有问题,但我们不必急于现在拿他。先生也曾担任过地方州县的官员,知道地方州县的官吏,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盘根错节的吧?眼下如果我们动手去拿廖立荣,绛州的地面就如同落下一记惊雷,定然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眼下正值救灾抚民的关键时期,因此我们务必以大局为重。不如暂且隐忍并暗中调查,找到更加充足的证据、将案情查访得更加清楚、待安顿灾民的事情处理妥当之后,再行秋后算账!”
权万纪一脸怒容火气难消,听完秦慕白这句话,缓缓的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将军言之有理,眼下我们的确是该以大局为重。无论如何,数万灾民的生死,远比收拾那些禽兽不如的贪官污吏来得重要。就暂且寄下这些恶贼的头胪吧!不过,此事当尽早报知皇帝陛下知晓才知道。对了,将军可有将此事报予殿下知道?”
“还没有。”秦慕白面不改色的平静说道,“殿下整日忙于救灾抚民,都和那些官员们吃住在一起。我担心我告诉殿下这个消息后,会影响到他办事的心情。先生也是知道的,殿下被禁足了半年多,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施展拳脚干些事情。如果告诉他这些事情,势必分散他的精力影响他的干劲。再者,此事还只是起了个头,待有了确凿的证据我们再告知殿下不迟。”
“言之有理。”权万纪点头,“那么,就让殿下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救灾抚民中去吧!你我二人,暗中调查此案!待证据确凿之后再报知吴王殿下拿人办案。你我都不是御史也不是大理寺的办案钦差,但吴王是被皇帝陛下授了权‘临机专断如朕躬亲’的。你我二人到时直接向殿下汇报结果,倒也简单明了得多。”
“如此甚好,就依权先生的!”秦慕白拱手微笑道。
权万纪背剪双手长叹一声:“真是社稷不幸!想不到我朗朗太平的贞观大唐,也会出现如此的贪官恶劣,真是罪不容诛!”
接下来的数日里,秦慕白让李恪找着各种借口,将他带到身边不得远离。于是,“调查案情”的重任,实际已经完全落到了权万纪的身上。秦慕白有意无意的透露一点线索给他,比喻填洪筑堤用的大米,就是贪官们用来补窟的损招;比喻那封伪造的遗书多半出自廖立荣的手笔,因为只有他跟死者祝成文最熟,最有可能模仿祝成文的笔迹;最后,终于查到了刺史成松年的头上。当权万纪得知他与胜南侯关系密切时,方才意识到此案是一棕巨案事关太子!
满朝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子的奶娘有个弟弟,自幼不学无术,但却和太子关系极为密切,二人私底下甚至以叔侄相称。胜南侯此前姓张名三德,李承乾被封为太子之后亲自走动,替他谋了个侯爵,朝廷赐宅赏田恩荣倍至。然后他自己还改了个响亮的名字,叫张天赐。其用意昭然若揭,大概是说自己现在的荣华富贵全是未来天子一手赏赐的。
张三德长李承乾十余岁,别的不会,专会吃喝玩乐,而且有个恶癖嗜养男宠!
在他的影响之下,李承乾居然还染上了这个闻之令人战栗的恶习。据说,一年多前张三德就秘密托人送了一个名叫“衬心”的男宠给李承乾。李承乾是爱不释手日日把玩夜夜专宠。
这些事情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恐怕唯独就是皇帝不知道。或者是,他知道了,却还在装作不知道。
当案情查到了胜南候时,权万纪也感觉到了棘手。他虽然一腔正气刚正不阿,但并不代表他傻。眼下,太子失德,皇帝偏爱魏王,满朝上下都在传闻皇帝有心废立储君。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胜南侯捅出去,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别的不说,光只要男宠“衬心”的事情公之于众,那必然是始无前例的皇家丑闻。仅此一条,就足够让皇帝拿来当借口,废去太子李承乾了!
与此同时,魏王阵营的人若是知道了,且有不借题发挥落井下石的道理?到那时候,他权万纪可就无形之中被魏王党给利用了!
骑虎难下,权万纪从未有过的犹豫了。
他从来不怕因为直逆龙鳞触怒圣颜而被杀,也从来不怕那些被自己弹劾的人打击报复谋他性命,但是他担心,因为自己的一些举动而引发整个朝廷的大震动,导致社稷失和天下不宁。
太子,国之储君,乃是社稷之根基朝廷之柱石如果用这样一个雷霆万钧的手段拆去这根柱石和根基,天下会将如何?会有多少朝臣因此命丧黄泉?夺嫡争储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没有和平可言!
现在只要太子落马,那么之前辅佐跟随他的人很有可能被殃及丧命。哪怕是身兼太子詹事一职的房玄龄,任他是一国之宰相、最受皇帝信任和器重的人,恐怕也难以幸免。因为,只要的另外的储君上了台,势必对以前的敌对阵营进行政治清洗。
谁,也难以幸免!
……
想到这些,权万纪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远远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绛州之地人贪污案件,背后居然牵扯着如此庞大的一串事情!
现在真是两难。
如果将此案停止不查、隐匿不报,那事情可能就会就此平息,不会引发朝堂的巨大震动。但是,这不是他权万纪的作风!这样做,他非但是对不起浩荡皇恩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那会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如果如实上奏皇帝、依法彻查此案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想到此处,权万纪突然脑海中一个激灵好哇!李恪、秦慕白,你们居然利用我!!!
权万纪怒不可遏,第一时间找到了秦慕白。
秦慕白一见权万纪的表情神态,就知道很不对劲。这个倔老头儿,虽然性情耿直刚烈,可毕竟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精了,人家可是大智若愚啊,肯定是想通什么猫腻了!
“权先生今日为何如此怒气冲冲?”秦慕白微笑道,“是何人敢如此大胆,得罪我们的权先生呢?”
“秦将军,你还要有必要在我面前如此掩饰做假么?”权万纪冷哼一声,一抚袖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秦慕白略一怔,心忖:这倔老头儿果然是什么都想到了……好嘛,捅破窗户纸了也是好事。毕竟你现在是吴王府长史,也就是吴王李恪的老师。论关系,你比我跟他更加亲密。我就不信,你会不为了他好做出一些牺牲?
于是秦慕白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看到先生如此生气,在下心中也明白,先生定然是领悟了什么。若有什么得罪之处,全是秦慕白的不对。在下,在此对先生赔不是了。”
说罢,身着戎装的秦慕白大马金刀的一抖蓬、一甩手,就要单膝拜倒行大礼。
戎装在身不便全礼,见了君王也顶多如此施礼。再大的官儿,也只是站直了抱抱拳了事。因此,秦慕白这可是一个很大的礼了。
权万纪急忙转过身来一把抓住秦慕白的双臂没让他拜下来,浓眉紧拧目露精光的直视着秦慕白的眼睛,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声:“哎!其实我也知道,你做这些全是为了吴王着想。我虽是被你利用了,但其实也是心甘情愿。为主死节是忠臣份内之事,我权万纪其实并无怨言。只是秦将军你知道么……如果我们真的将此案彻查下去,会影发多大的朝堂剧变?”
“在下明白。”秦慕白说道,“事关太子,便是大案。其实案情是很简单的,换作是一个寻常人物,不用劳驾吴王也无须搬请权先生,我秦某人率一队百骑将其拿下当场斩下狗头,一了百了。正是因为事情重大,所以,我们三个人吴王,权先生,在下,就必须同舟共济共谋良策来圆满解决。否则,非但是朝廷要因此发生剧变,你我三人的性命恐怕也会受到殃及。你我死不足惜,可惜吴王殿下是奉召前来赈灾抚民的,他可是没做错任何事情反而对社稷黎民功莫大蔫。先生就忍任其遭荼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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