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以后,我正在和萨任、潘琴科围在桌前看最新的布防图,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萨任伸手抓起话筒,大声地说:“喂,我是萨任上校。”
话筒里传来水兵大尉急促的声音:“报告师长同志,顿河对岸有情况,您到外面来看看吧,敌人正在防火烧毁我们的村庄。”
萨任听完把电话一扔,对我们说了句:“走,我们出去看看。”
我们跟在萨任上校来到外面的时候,村里的街道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因为没有人说话,显得非常寂静。大家都屏息地看着顿河对岸那燃烧着的地方。
我站在指挥部门口的一个树桩上,向西面望去。在黑茫茫的夜色里,即使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河对岸远远近近居然有几十处火光。那火光有大有小,有的看着像人口稠密的居民点,有的看着像较小的村落。那火势有的已经开始减弱,火光变得黯淡,像是能燃烧的建筑物已经烧尽了;有的却像是刚着火的时间不长,那暗红色的火焰在漆黑的夜空中跳跃着。
看到这一幕,站在我身边的潘琴科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这帮该死的德国强盗,我真恨不得马上带一个连冲到河对岸去,把他们全部杀光。”
萨任阴沉着脸走过来,冲我们一摆头,没好气地说:“政委同志,奥夏宁娜,你们都跟我进来吧。”
我们跟在萨任的后面走进了指挥部,萨任抬手向下虚按。招呼着我们:“都坐下吧。”
等我们都就坐后,萨任眼睛看着潘琴科问道:“政委同志。您怎么看?”
潘琴科怒气冲冲地说:“这帮该死的德国佬,他们这一把火,让我们多少人民世世代代的劳动毁于一旦,将有多少人无家可归!……”
潘琴科滔滔不竭地说着,但萨任显然对他所说的内容不感兴趣,扭头问我:“奥夏宁娜,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德国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放火烧村庄和居民点,可能是有他们的企图。我略微思考了片刻,然后回答说:“师长同志,我觉得敌人可能要发起渡河作战了。”
萨任听完,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说说你的理由。”
“敌人之所以放火烧掉对岸的村庄和居民点,应该是为了防止我们的零星小部队或游击队把这些地方当成隐蔽地。一旦这些地方有我们的部队存在的话,他们就会在合适的时机。袭击敌人的营地,破坏敌人的交通线。敌人为了能集中兵力进攻我们,只要放火烧掉村庄,就不再有后顾之忧。”
对于我的分析,萨任表示了赞同,他说道:“奥夏宁娜同志。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考虑的。看来我们有必要加强沿河的防御力量,以应付敌人随时可能发起的进攻。最近渡过河的部队多吗?”
我摇了摇头,说:“今天渡河的部队,都是一些被击溃的小分队。少的七八个人。多的也不过十几个人,连营级建制的部队都没有。”
“部队里有军官吗?”
我再度摇摇头。回答说:“没有,师长同志,一个军官都没有。据收容他们的戈果礼中校报告说,军衔最高的不过是几名上士,军官都在和敌人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了,德军很轻易地就击溃了失去指挥的部队。”
“给戈果礼打电话,让他迅速地把收容的战士分配到部队里去,为他们分发武器弹药,准备应付明天的战斗。”
“好的,我马上打电话。”
第二天上午,德军对我们的进攻开始了。
他们的大炮首先开始射击,密集的炮弹落在河边阵地和靠岸边的河里。滚滚顿河顿时波浪四溅,掀起一个个高高的水柱。接着敌人的战机也出现在天空,乌鸦一样盘旋在我军阵地的上空,沿河轰炸扫射。顷刻之间,河边宽阔的防御阵地上火焰腾腾,硝烟弥漫,就像凭空起了一场大雾似的。
我和萨任站在村外新修的那个半埋在地下的观察所里,用望远镜观察着岸边阵地的情况。看到前沿阵地被硝烟所遮挡,萨任连忙命令通讯兵:“给前沿的水兵大尉打电话,问问阵地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通讯兵不敢怠慢,连忙用电话和前沿联系。我们的运气不错,从观察所通往前沿指挥所的电话线,没有被炮弹或者炸弹炸断,不一会儿话筒里就传来了大尉声嘶力竭地喊声:“喂,师长同志吗?敌人正在炮击和轰炸我们的阵地,不过请您放心,除了少数的观察哨外,其余的战士都隐蔽在防炮洞里,部队的伤亡不大。”
“干得好,大尉同志。”萨任上校在夸了大尉一句后,又叮嘱他说:“记住,一旦敌人开始渡河,你就要马上命令部队进入阵地。”
“明白。”大尉大声地回答着,同时向萨任表着决心:“请师长同志放心,只要我们水兵营还有一个人在,就绝不会让敌人从我们的阵地上通过的。”
炮击和轰炸持续了足足半个小时,炮击停止后,盘旋在空中的敌机才陆续离开。
随着阵地上的硝烟变得稀薄,我可以看到对岸的敌人已经登上了停靠在码头上的渡轮,向我们这边开了过来。几十辆坦克在岸边一字排开,黑洞洞地炮口指向了我军的阵地。
萨任放下望远镜,叹了口气说:“看来我们坚守在顿河右岸的部队已经全军覆没了,这些部队的指挥员也真是的,居然不知道把渡轮破坏掉,居然让德国人把这些船全缴获了。这下可好,他们就可以坐着我们的渡轮,大摇大摆地渡河来进攻我们。”
我虽然没有接他的话。但是心里对能否顶住敌人的进攻变得没有了信心。
萨任突然又说:“奥夏宁娜同志,你看我们是否该命令炮兵连开火。用炮火将敌人连人带船一起击沉?”
我连忙摆摆手,说:“师长同志,用迫击炮打移动中的渡船,命中率不高不说,还容易招来敌人重炮的还击。要知道,我们的炮兵连都是轻型迫击炮,可没法和敌人的重炮抗衡,一旦炮兵连被打光。我们师就再也没有重火力了。我觉得,炮兵连应该等到敌人的渡船靠上码头时,再集中火力轰击正在下船的敌人,这样可以给他们予重大杀伤。”
萨任上校想了想,接着点点头,同意我的意见:“你说的对,炮兵连不宜过早地投入战斗。那就等敌人靠岸后再开火吧。”
敌人的渡船在十来分钟后,终于靠上了渡口的码头。看到敌人乱哄哄地开始下船,萨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扭头吩咐我说:“奥夏宁娜,我看时机差不多了,你去给炮兵连打电话吧。让他们马上开炮,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些德国佬。”
我答应一声,来到电话机旁,抓起电话,摇了两下手柄。听到话筒里传来罗日科夫的声音后,马上命令他:“中尉。该你们上场了,瞄准码头上的敌人开炮,让他们见鬼去吧。”
听到让炮兵连开炮的命令,罗日科夫兴奋地答应一声,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等我回到观察孔,举起望远镜向码头望去时,炮兵连的炮弹已经呼啸着向码头上的敌人飞去。接着一发接一发地落在密集的敌人群里爆炸,腾起一大团一大团黑色的烟花。敌人惊慌地惨叫着,乱哄哄地向码头的两边跑去。
那些刚从尸横遍野的码头向左右两侧逃出来的德国兵,没等他们喘过气来,炮弹又准确地落在了两侧,将他们重新撵到了码头中间。为了躲避致命的炮击,德国兵们拖着枪,狼狈不堪地向我军前沿阵地逃过来。
当他们跑到离阵地只有四五十米时,前沿阵地上的轻重机枪突然一起开火,朝着敌人中间横扫过去。敌人被打得鬼哭狼嚎,有丢下了几十具尸体,狼狈地望码头逃去。
看到敌人逃跑了,阵地上的水兵们端着武器跳出战壕,呐喊着一窝蜂地追了上去,在步枪、冲锋枪的打击下,敌人又被打倒了不少。
萨任看到这一幕,兴奋地高喊着:“好样的,好样的小伙子们,再加把劲,把德国佬都赶到河里去喂鱼吧。”
我没有他这么乐观,也顾不上请示他,跑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就给水兵大尉打了个电话。电话一通,我马上用严厉的口吻对大尉说:“大尉同志,我命令你,马上让部队撤回阵地,要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大尉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明白,中校同志,我马上命令司号员吹号,让部队停止追击。”
听到我擅自向部队下达停止追击的命令,萨任上校不乐意了,他走到我的面前,把望远镜往桌上重重地一拍,接着语气严厉地质问我:“奥夏宁娜中校,为什么?是谁给你的权利,谁允许你让部队停止追击的,你难道没看到战士们马上就要把敌人全赶到河里去了吗?”
面对他的雷霆之怒,我连忙挺直身体,回答说:“师长同志,我知道现在给您解释什么,您都听不进去。我请您回到观察孔去,平心静气地观察五分钟,您就能明白为什么我会命令部队停止追击了。”
面对我不卑不亢的态度,萨任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拿起望远镜,骂骂咧咧地走回到观察孔前。对于他恶劣的态度,我也没有计较,跟着他重新回到了观察孔前。
我心里明白我这个突然下达的命令,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敌人停在对岸河边的那几十辆坦克,它们可不是什么摆设,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步兵被我们消灭的,势必会给他们的部队提供炮火掩护。
我重新举起望远镜时,看到那些追击的水兵战士正在陆续地返回阵地。不过没等所有的人进入工事,对岸的坦克就开始了炮击。一些落在后面的战士瞬间就被炮火吞没了。
看到德军坦克密集而猛烈的炮击,萨任被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感慨地说:“奥夏宁娜,你真是了不起,居然能猜到敌人的坦克会对我们追击部队进行炮击,幸好你及时地下达了后撤的命令,让水兵们撤回来阵地。否则的话,出击部队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我微微地笑了一下。谦虚地说:“师长同志,这没什么。我只是和德国人打交道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对他们的打法比较熟悉而已,所以刚刚才能及时地发现敌人的阴谋。”
“接下来该怎么办?”萨任此刻对我显得极为信任,开始向我请教部队的下一步行动。
既然他问到了我,我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炮兵连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暴露了目标,应该让他们马上转移阵地。另外,给水兵大尉打电话,让他除了留下几名观察哨以外,其余的人都隐蔽起来。根据我的判断,敌人的飞机很快就会再次来轰炸我们的阵地。”
“行。就按照你说的办。我这就给部队下命令。”
几分钟后,四架敌人出现在天空。它们排着整齐的队形,一接近我军阵地,就迅速地分散开来,在阵地的上空开始盘旋。看样子是直扑我军的前沿阵地这个目标而来。
敌机盘旋了几个圈子后,开始降低高度。再度改变队形,成一路纵队,一架跟着一架俯冲下来,向我军阵地投下了炸弹。随着炸弹落到爆炸,前沿阵地顿时烟火弥漫,硝烟滚滚。
敌机第一轮轰炸结束后,见我军阵地上没有任何的防空火力,胆子越发大了起来,连续降低高度。从我的角度看去,它们几乎是贴着地面在低飞扫射。
萨任看到敌机在我家阵地上方肆无忌惮扫射投弹,气得狠狠一圈砸在圆木墙上,骂骂咧咧地说:“该死的德国佬,欺负老子没有防空火力,就敢这么嚣张。改天我找司令员要支防空部队,把你们全打下来。”
看到敌机如入无人之境似的在我军阵地上空飞来飞去,我虽然也恨得牙痒痒的,但对它们也是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一架俯冲的敌机刚刚拉起,机身上突然闪出一大溜暗红色的火光,接着冒出了浓浓的黑烟。拖着长长的烟带敌机摇摇晃晃地朝对岸飞机,一头扎进了对岸的坦克队列中。轰的一声巨响后,腾起了一团浓烟。等硝烟散尽,我看到一辆坦克已经变成了燃烧的废铁,而左右的两辆坦克也被爆炸的气浪所掀翻。
“太棒了!简直太棒!”萨任上校看到敌机坠毁时,居然同时报销了一辆德军坦克,不禁兴奋地像小伙子一样欢呼起来。接着他一叠声地催促我:“奥夏宁娜同志,你给水兵大尉打个电话,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把敌人的飞机打了下来?我要给这个英雄请功。”
我笑着点点头,回答说:“好的,师长同志,我马上打电话给大尉,问问是怎么回事。”
拨通电话后,我笑着对大尉说:“大尉同志,我向你表示祝贺,你们打得不错,在没有防空火力的情况下,居然还打下了敌人的飞机。师长同志说了,他要亲自为打下敌机的英雄请功。大尉同志,你知道是谁把敌机打下来的吗?”
大尉听到我的称赞,显得格外开心,他兴奋地回答说:“报告中校同志,飞机是克鲁格洛夫中士打下来的。他看着敌机不停地在我营的阵地上空投弹和扫射,心里气不过,于是就趁着敌人俯冲的时候,用昨天才配发给我们营的反坦克枪,冲着敌人的飞机开了一枪。没想到这小子的运气这么好,居然就把敌机打了下来。”
“干得不错,大尉同志,你手下的兵都是好样的。”
放下电话,我就向萨任上校报告说:“师长同志,我已经问清楚了。打下飞机的是水兵营的克鲁格洛夫中士。”
“你说得不对,中校同志。”门口突然传来了潘琴科的声音,他正匆匆地走进观察所,同时补充说,“我认为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对于克鲁格洛夫这样的英雄,应该予以表彰。我觉得中士军衔太低了,应该晋升他为军官。”
虽然我对潘琴科这样的政工人员好感缺缺,但对他的这个提议,我却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于是也附议道:“我同意政委同志的意见。您呢,师长同志。”为了表示对这件事情的重视,我特意对萨任使用了敬语。
萨任用望远镜看了看外面,点点头,说:“我也同意政委的意见。既然这样的话,就晋升这位克鲁……克鲁什么来着?”
“克鲁格洛夫。”我连忙低声提醒了他一句。
“对,就是这位克鲁格洛夫中士,我要晋升他为少尉。”萨任上校大大咧咧地说道。就这样,因为打下了一架敌机,前几天还是列兵的克鲁格洛夫,在刚成为克鲁格洛夫中士没几天,又变成了克鲁格洛夫少尉。其升官的速度,和我当初倒有几分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