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叔平没想到仁泰太后突然又将话题从丁直璜那里直接跳到了“开源节流”上,他愣了一愣,脑筋急转,好容易才将思维调整了过来。
翁叔平略略一想,心中便有了计较。
林义哲啊林义哲,你留下的那个坑,我这便给你填上!
翁叔平随即答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多丛脞,民未敉安,兴业未半,诸事待举。然部库空虚,若多事并举,用度浩繁,过于铺张,恐有始基不慎之虞,正所谓欲兴利转以滋害,贻误曷可胜言。计惟有在诸事中,择其最要者,逐渐举行,持之以久,力戒虚糜,以求实际。而次第之事,宜当认真布置,徐徐图之,待府库充盈之时,再行续办,如此诸事得以相济,经费可以周转,百姓可得生息。”
听到翁叔平说了这么一大堆,意思却只有一个“择要分主次”,仁泰和仁曦对望了一眼,眼中各自闪过不满之色。
“依翁师傅所言,何事最要,何事为次第?”仁曦太后问道。
“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臣以为,自彤郅十一年上谕大治水师以来,数年间广筹方略,悉心经理,行之以渐,虽靡费千万,然终有所成。倭人来犯,全军覆灭,又光复琉球,海军之战守皆有久远可恃之象。且今东南海疆无事,海军之事,似可稍缓。且陆防亦为国之根本,今勇营积弊日深,军锋转弛,非至计也,亟应整顿。加以武备多系旧式,款项支绌,似宜另图改建,汰弱留强,归并训练,方能得力。”翁叔平小心地措着词,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着两位皇太后的反应,“故臣的办法,是先将南北洋及船政购买枪炮船只机器暂停两年,待限满后再行藉资弥补。并一体裁汰不堪用之勇营,所省价银,解部充饷,则水旱之灾有款救济,西征不至中途而废,如此措置较周,府库之虞,犹可解免,可为持久之方。”
听到翁叔平的回答,仁曦太后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翁师傅这法子,只是‘节流’,可光一味的节流,还是不行的,还要‘开源’才是。”仁泰太后显然对翁叔平的回答也不满意,“这‘开源’的法子,翁师傅有没有想过?”
“回母后皇太后,这……‘开源’的法子,臣一直在想,目下尚无定议,是以不敢陈奏……”翁叔平额头汗出如浆,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从下巴滴落到了地板上,在一旁的李锦泰看到翁叔平的窘态,在心里暗暗的叫好。
仁曦太后整治臣下的手段一向高明,这一次他又见识了一回。
“开源节流,何以开源在前而节流在后?光节流能省下多少银子?开源才是首要的!”仁曦太后的声音透着一丝严厉,“老有言官拿我修园子说事儿,这修园子的银子全都是海外殷商报效,我哪里敢动国库的分毫?再说了,修园子一共才花了多少银子?就算我不修园子,拿出来全给户部,户部那么大的窟窿,扔进去连个响儿都听不到!还有人总说这报效银子的事儿,真不知是何居心!”
尽管翁叔平知道仁曦太后这一番话并不是冲着自己,应该是她借机发的牢骚,但他还是给惊吓得不轻。
清绮园自毁于庚申年的战火之后,仁曦太后一直想要重修这座皇家园林,为自己归政后的养老之所,彤郅皇帝也希望修园,离开闷热的紫禁城,有个舒服的地方办公,但以当时的财力,无法负担,是以一经提出,便遭到了清流官员们的反对。因为反对之声过大,加上当时国库确实没钱,这件事便搁置了起来,但却一直是仁曦太后的心病。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彤郅八年,当时因乾法合作船政,在主管船政的林义哲的努力下,法国方面归还了大量原清绮园的藏珍,林义哲促成海外的中土侨商向大乾皇室“报效”了修园银共计300万两,经直隶总督李绍泉牵线,原先激烈反对修园的敬亲王表示了同意,并亲自向仁曦太后陈明,用这些银子重修清绮园。得知不费国库分文便可修园,仁曦太后自然喜出望外,表示了同意,于是修园工程得以启动。
对于林义哲促成园工之举,清流官员们极为痛恨,认为他为了邀宠而不择手段,是以不但对他好一番口诛笔伐,还激烈的上折子反对修园,指修园为“误国病民”之举。此后反对修园之声一直不绝,但仁曦太后根本不为所动。
当年林义哲这么做的目的,翁叔平等清流大佬一直以为是单纯的邀宠媚上,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表明,他们全都错了。
林义哲是在借着修园子之名,行办洋务之实!
借着为修园子从苔湾采办金丝楠木,并将木料从海路运往京师,林义哲给船政争取到了经费,以及法国方面的援助,建立了相应的运输船队,并组建了船政水师为船队护航;而借着修园开山采石之名,林义哲将西洋人的机械引入到了园工之中;而为了将运送到天津大沽口港的木料从陆路转运到京郊工地,他又借机修起了从北京到天津的铁路!
而当园工完工,仁曦太后心情舒畅的住进了她年轻时的发祥地“永庆长春”,并在那里举行她的四十岁生日庆典时,清流言官们惊讶的发现,从“永庆长春”到皇城根儿,竟然出现了一条小铁路!
那些曾令清流们痛恨不已的洋人的东西,竟然出现在了皇家禁苑之中!
直到这时,翁叔平等清流大佬们才明白了林义哲促成修园的真正目的!
而此时对清流言官们来说,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尽管如此,清流们并不甘心,一有机会便上奏参劾林义哲,并质疑园工的花费,结果惹得仁曦太后和彤郅皇帝大怒,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遭到了免官罢职的严重处分。
对于仁曦太后和彤郅皇帝如此动怒,翁叔平一直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后来他在一次给彤郅皇帝教书时借机问了一句,才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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