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晤的时间只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双方便告辞,各自上船回归,船窗前,曹cāo负手而立,注视着江面久久不语。
原本这次会晤,曹cāo再进行一次努力,用王爵厚禄劝说刘璟投降,但他最终没有说,因为他知道了刘璟的抱负,那是问鼎天下,用儒法道来协调治国。
‘儒以治心,法以治权,道以治国’,曹cāo反复咀嚼这三句话,这让他心中生出无尽的怅惘,他心中也有抱负,但他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他还有时间实现自己的抱负吗?
他长长叹了口气,回头问程昱道:“今天见刘璟,仲德以为此人如何?”
“见解jing辟,令微臣耳目一新,有传闻说刘璟并非刘景升之侄,我现在相信了,刘景升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侄子!”
“公达所见呢?”曹cāo的目光又转向荀攸。
荀攸也轻轻叹息一声,“此人雄才伟略,和丞相颇有几分相似,袁绍亦不如也!若不早图之,他ri必成丞相心腹大患。”
曹cāo点点头,“公达之言深合我心,此次南征,我必除刘璟,决不能让其坐大。”
这时程昱道:“若丞相势在必除刘璟,微臣倒有一个建议。”
“仲德请说!”
“丞相可以承诺孙权,三年之内不攻打江东,并与其联姻,若孙权肯答应,那么孙刘联盟就将瓦解,没有了孙权之军,丞相三十万大军进攻江夏,就有九成把握了。”
‘三年?’曹cāo眉头微微一皱,联姻没有问题,但三年似乎太长了一点。
程昱微微一笑,“丞相可以利用这三年时间先剿灭马腾、张鲁和刘璋,最后回过头来对付江东,不是正好吗?”
曹cāo猛然醒悟,缓缓点头,“公之所言,金玉也!”
就在曹cāo准备改变江东策略之时,曹军东路军一万余人在大将满宠的率领下,从合肥出发,渡过长江,兵临芜湖城下,同时截断溧水通道,断绝了东吴和长江的水路交通。
此时江东近一半军队远赴江夏,而其余军队大多零散部署在各郡,都城东吴只有两万驻军。曹军突然杀至,使江东朝野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吴王宫,孙权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极为忧虑,曹军兵压芜湖的消息已经传来三天了,以张昭、诸葛瑾为首的文官强烈要求将军队撤回江东,保卫本土安全,给孙权带来极大的压力。
其实孙权也很清楚曹军的策略,这是一种讹诈式的进攻,目的就是逼自己从荆州撤军,孙权其实并不烦恼曹军的进攻,而是他的百官,尤其是文官们的态度。
他们总是千方百计阻挠自己和荆州的联合抗曹,唯恐曹cāo大军杀至江东,或者说他们骨子里害怕得罪曹cāo,这畏惧的心理令孙权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这时,有士兵在门口禀报,“张长史在宫外求见!”
张长史就是张紘,他和张昭一起被称为‘二张’,是孙权最为器重的大臣之一,孙权jing神一振,连忙道:“请他进来!”
张紘极有战略眼光,他的见解总是剥茧抽丝,切中要害,孙权很想听听他的建议,片刻,张紘在侍卫带领下走了进来,张紘年近六十,身材中等,容貌清奇,给人一种修身得道之感。
他举止从容,不慌不忙地行一礼,“参见吴侯!”
“长史来得正是时候,请为了排忧解难。”孙权叹口气道。
张紘微微一笑,“愿闻吴侯之忧!”
“我的忧在于内部分歧不合,虽然前段时间表面上平静了,但稍有风吹起浪,文官们便群起反对和荆州结盟,我知道根子是他们惧怕曹cāo,不愿和曹cāo对抗,我却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
张紘心里如明镜一般,他知道根子不是出在文官们身上,而是出在孙权自己的身上,是他对曹军心有畏惧,所以文官们稍有反对,他便踌躇不决了。
他整理一下思路便道:“满宠此人既不是核心谋士,甚至连重要谋士也不是,同时不是曹仁、夏侯兄弟等核心大将,也不是张辽、于禁等重要大将,他属于二级将领。
从曹cāo的布兵就能看出,他命曹仁为西路军主将,命张辽为中路军主将,却让一个二级将领当东路军主将,由此可见曹cāo并不重视进攻东吴,只能算是一次sāo扰,吴侯不必放在心上。”
孙权点点头,“一万多人进攻江东,我也知道曹军只是施压,但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处理内部分歧?”
“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孙权大喜,连忙道:“长史请说!”
“微臣建议吴侯不要坐镇东吴,而是走出去,亲自率军迎战曹军,曹军不习水军,必然会退兵合肥,此人不足为虑,吴侯可向西去蕲chun郡坐镇,督促江东军抗曹,让文官亲自体会大战气氛,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改变对联荆抗曹的看法。”
张紘的真正目的,其实是鼓动孙权到第一线去,他认为那样能最终坚定孙权的抗曹决心。
孙权沉思良久,张紘说得对,这么重大的战役,自己怎么能龟缩在东吴,孙权终于下定了决心,“长史说得对,我应该亲自前去迎战!”
当天下午,驻扎会稽郡的黄盖率一万军队赶到东吴,孙权随即命其叔父孙静镇守东吴城,他又令大将韩当率一万水军乘两百艘战船从秣陵出发,赶赴芜湖。
他自己则亲率一万五千江东水军,分乘三百艘战船,以及文武百官近百人。从东吴出发,沿着溧水向芜湖浩浩荡荡杀去。
三天后,孙权大军抵达了芜湖,此时韩当已率领两百艘大船先一步抵达芜湖外的长江江面上,曹军闻讯已从芜湖撤军,返回了长江北岸。
窗口前,孙权负手望着波澜壮阔的长江,他心胸顿时忽然开朗,忍不住叹息道:“惟见滚滚江水,方知英雄胸怀!”
“既然如此,吴侯为何不迁治至长江南岸?”张紘笑眯眯问道。
“当初兄长便有在南岸建都的想法,只是当时江东军力量弱小,还不宜张扬,所以低调在东吴建治,至今已有十余年。”
说到这,孙权望着滔滔江水,感慨万分道:“坦率地说,我也一直打算将京城迁移到长江南岸,这几年我数次北上江岸,就是为了寻找建都之处,相比之下,我个人偏好京口。”
张紘愕然,“原来吴侯命人在京口修建铁瓮城,就是”
孙权得意地笑了起来,“长史猜得没错,我准备迁都京口,只要抗曹之战胜利,我便立刻着手迁都。”
张紘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想劝吴侯建都秣陵,那里乃虎踞龙蟠之势,更适合建都。”
孙权沉吟一下道:“传闻有方士发现东南龙气旺盛,便奏于始皇,嬴政便下令凿方山,断长垅为渎,入于江,形成秦淮水,有方士曾对我言,秣陵龙脉已断,在那里建都之王朝,都不会长久。”
张紘笑道:“这些只是传言,岂能信之,我倒相信迁都于秣陵,可建东吴五百年基业。”
孙权笑了笑道:“先迁都京口,以后再考虑是否迁都秣陵。”
张紘无奈,只得苦笑一声,不再多言,这时,有士兵在舱外禀报:“**师求见吴侯!”
这是张昭来了,此时孙权心境开阔,再无退缩的顾虑,便欣然笑道:“请他进来!”
很快,张昭走了进来,在抗曹之事上,张昭是求和派代表,他始终认为,曹军进攻的是荆州,而并非江东,江东军只要固守边疆便可,用不着参与荆州战事,如果因此触怒了曹cāo,江东将遭遇灭顶之灾。
所以他一直反对孙权和刘璟结盟,但最终孙权没有接受他的反对,还是和荆州结盟了,同时出兵江夏,准备共抗曹军,这让张昭无可奈何。
不过这才曹军进攻芜湖,在江东百官中引起极大恐慌,张昭便趁机利用这次百官恐慌,再一次要求孙权废除和荆州的结盟,得到了文官们一致支持。
孙权见张昭进来,便笑道:“军师担心曹军如虎狼,吞噬东吴,但我大军杀至,曹军立刻北遁,可见曹军虚张声势,企图打乱江东战略,如今不足为虑也!”
孙权开门见山,堵住了张昭的话头,张昭只得苦笑一声道:“微臣找吴侯,并非为此事,而是另有要事向吴侯禀报。”
“呵呵!请坐下说,长史也请坐!”
三人坐下,张昭取出一管鸽信,“这是周都督从蕲chun县送来的紧急情报,有两件事要禀报吴侯,一是江夏因为军费不足,刘璟已答应卖火油给江东,初步报价是每桶千钱。”
孙权大喜,他一直在境内寻找火油,但找了三年多都一无所获,听说曹军拥有了火油,这让孙权有点心慌了,便希望江夏能卖火油给江东,他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没想到刘璟居然答应了。
孙权顿时欣喜万分道:“务必要立刻实施!”
张昭却迟疑一下道:“主公,这个价格太贵了,这种无本之货居然要每桶千钱,一万桶就是一千万钱,我们官库里也只剩下三千万钱了,是否再和江夏讨价还价?”
孙权摇摇头,“不用讨价还价了,就买一万桶,算是一半支援江夏,我想刘璟心里应该明白,命鲁肃立刻签署契约吧!”
张昭无奈,只得答应了,这时他又说第二件事,“周都督还有一事禀报吴侯,就是刘璟邀请江东水军驻扎夏口以东的邾口,他不能决定,特向吴侯请示。”
这可不像买火油那样让人喜出望外,孙权会毫不犹豫答应,毕竟邾口已经是荆州江夏地段,孙权取出一幅地图,放在桌上展开,找到了邾口,他仔细看了半晌,又问张紘道:“长史以为刘璟此举是何意?”
张昭见孙权没有问题,他脸sè微微一变,有些尴尬,他当然知道吴侯是怕自己反对,但他确实是想反对,因为他明白刘璟的意图。
张紘想了想道:“这恐怕是刘璟想紧密两军之间的一种手段。”
“子纲说得没错,这就是刘璟想彻底将江东军拉下水,把江东军捆绑在他的利益战船之上,微臣认为江东军还是要自己duli,掌握住战争主动,一旦移师邾口,我们就被动了,必然会成为江夏军的仆从军,失去了自主权。”
张昭思路很清晰,一旦江东军去了邾口,那指挥权就会被刘璟控制,江东军就成了江夏军的附庸,一旦真的击败曹军,那天下名望就完全归属于刘璟,江东军反而成了陪衬,这绝不能允许。
张昭站起身行一礼,就算孙权答应,他也要坚决反对,“如果主公一定要和荆州结盟,微臣也只能服从主公,但事关江东地位,主公不能答应移师邾口。
孙权沉思良久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去蕲chun县看一看再说。”
孙权当即命令韩当率二百艘战船封锁长江江面,不准曹军再度渡江,他本人亲率三百艘战船,浩浩荡荡向江夏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