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谦康面色苍白,呆若木鸡,坐在堂屋,蒋氏坐在另外一边,偷偷抹着眼泪。
父亲文震孟来信了,要退掉这桩婚事,而且还在信中斥责了文谦康,换做以前,出现这样的情况,文谦康会选择忍让,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父亲和堂哥之间的关系亲密无间,就连苏州的读书人都是知道的,可他想不到的是,婚姻大事也可以由堂哥做主了。
叔父文震亨这次毫不犹豫的支持了他,等于是眼里斥责了姚希孟,要求姚希孟自重,从年龄上面来说,姚希孟比文震亨大,按说文震亨是不该那么说的,可能也是看不下去了,或者说是过于的气愤了。可惜文震亨的愤怒,换来的还是如此的结局。
文震亨写的信,文谦康是知道的,里面详细解释了原因,按说父亲看到这份信函,应该是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可是文谦康收到的来信,依旧是支持姚希孟的意见。
文谦康没有做官,多年来都是料理家中的事情,作为嫡长子任劳任怨维持这个家,在他的记忆里面,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父爱,父亲留给他的除开严厉,就是来去匆匆,也正是这样的原因,文谦康更加能够感受到事态的炎凉,懂得如何为人处事。
文谦康与郑富贵谈得来,对郑勋睿的印象也很是不错,觉得这个年轻人张弛有度,尽管只有十六岁的年纪,可是举手投足都表现出来了成熟,绝无年轻人的张狂,对待长辈也是彬彬有礼,但又不是那种愚孝,就从对待姚希孟的态度,他就看出来了。
凭着文谦康的生活阅历,他认定郑勋睿这样的年轻人,将来是大有作为的,恐怕文家今后的依靠,就在这个郑勋睿的身上,所以从内心来说,他对这桩婚事百分之百满意。
家族之中的事情,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可一直遭受压抑的文谦康,知道其中存在的问题,可能是因为父亲读书太多的缘故,好像不是很接地气,总是漂浮在半空中的感觉,对于人情世故不是很看重,也不在乎日常的柴米油盐,这一点与堂哥正好合拍。
文谦康也算是读书人,可总是融不进苏州读书人中间,他觉得苏州的绝大部分读书人,都有着这种不好的趋势,好像读书厉害了,就什么都厉害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能够保持读书人的傲气,其余的都是小事情,不拘小节也无所谓,很多的读书人其实并不关心家里的事情,到酒楼和青楼非常的频繁,就说父亲赏识的张溥等人,每到南京之后,必定去秦淮河,而且回来还吹嘘在秦淮河的风采,这在寻常百姓看来,是难以理解的。
这怕也是读书人与寻常百姓之间的区别吧。
不过见到郑勋睿的时候,文谦康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从郑勋睿身上感受到的,就是实在,这可能与郑富贵有一定的关系,文谦康认为,这才是真正过日子的人,而不是那些整日将家国天下放在嘴上的读书人,达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
可惜他的认识和决定,拗不过父亲的一封信函,熬不过堂哥的决定。
“娘子,都是我无能,这家里的事情,我不能够做主,这么多年以来,也委屈你了。”
蒋氏擦去了眼泪,颇为平静的开口了。
“相公,奴家不会怪你,只是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了,对曼珊会有影响的,奴家想到的就是女儿。”
文谦康重重叹了一口气,应该说将彩礼退回去,对文曼珊有一定的影响,但对郑勋睿的影响更大,文谦康不敢想象,郑富贵和郑勋睿收到退回去的彩礼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感受,而且郑勋睿开年之后,就要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了,真的金榜题名了,那就会成为父亲和堂哥的敌人,任何的一个年轻人,遭受这样的屈辱,都是不可能忍受的,依照郑勋睿的能力,父亲和堂哥怕不是对手。
最为关键的是,这桩婚事是文家首先提出来的,等到别人同意之后,带着彩礼前来了,文家却反悔了,这等于是公开的羞辱他人,不管从什么角度解释,都是说不通的。
文谦康依稀感觉到了可怕,姚希孟和郑勋睿之间的对话,叔父全部都高度他了,从这些对话里面分析,文谦康觉得,郑勋睿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在阅历方面似乎是超过了姚希孟,两人真的在朝廷之中为官了,姚希孟绝不是郑勋睿的对手。
不要小看了百姓的智慧,这是读书人和士大夫最容易忽视的地方。
“女儿年纪尚小,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影响也不会太大,我担心的是清扬,文家此次的做法,有悖常理,就是公开羞辱清扬,清扬少年睿智,绝非是常人,文家得罪了清扬,恐怕就是树立了一个死对头啊。”
蒋氏看了看文谦康,都什么时候了,相公想到的还是家族。
“相公,还是想想怎么给女儿解释,女儿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奴家是不知道怎么说的。”
文谦康愣了一下,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文曼珊在家中是很自由的,绝不是常人想象的大家闺秀的模样,因为爷爷文震孟过于的疼爱,让文曼珊的性格变得有些刚烈,做事情大都是按照自身的要求来,而且文曼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时常对读书人的文章做出评判,在苏州的读书人之中也是小有名气的。
文谦康和蒋氏并不能够完全左右这个宝贝女儿。
就说这一次的婚事,就是文曼珊自己提出来的要求,身上有着市井气息的文谦康,早就清楚文曼珊为什么会提出来这样的要求了。
文震孟的培养,让文曼珊格外的突出,不过也让文曼珊心高气傲,小小的年纪,就指点读书人写的文章,评论优劣,对于自身的婚事,肯定也是有看法的,不可能看得起寻常人,去年郑勋睿到苏州来游历,在梅香楼和张溥之间的赛诗会,自然引起文曼珊的注意,张溥在苏州读书人之中的名气是很大的,想不到也主动认输了,这让文曼珊好奇,也就想办法搜集到了郑勋睿的文章和诗词,这一下子让小姑娘折服了。
文曼珊提出来的婚嫁条件,其实就是针对郑勋睿的,郑勋睿是应天府小三元,学识异常出众,乡试高中绝无问题,后来在乡试发榜之后,文曼珊再次提出来嫁给乡试解元,那是已经知道郑勋睿是乡试解元郎了。
当然文曼珊也有厉害的地方,就是知道郑勋睿尚未婚配。
文谦康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看着蒋氏,好半天才开口说话。
“女儿的事情,还是请父亲做出解释,我是没有什么话说的,此事我不能够做主,想必女儿也是清楚的,日后儿女婚事,不可如此了,免得遭遇他人的耻笑。”
蒋氏低下头不说话了,一个女人家,多说也没有用。
“娘子,这退还彩礼的事宜,我看明日就请人办理吧,宜早不宜迟。”
“相公要不要写一份信函解释一下。”
“不用画蛇添足了,彩礼退回去,什么都明白了。”
说完这些,文谦康站起身来,慢慢朝着堂屋外面走去,身形显得特别萧索。
后院,闺房。
一个脸上带着傲气的漂亮小女孩,双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边站着一个伶俐的丫鬟,看样子年纪更小一些。
“小姐,听说太老爷来信了。”
“知道爷爷来信了,一会我去见见父母,看看爷爷的信函说了一些什么。”
“能说什么啊,还不是小姐的大事情,太老爷可真的是关心小姐,奴婢可真的是羡慕小姐。”
“冬梅,你羡慕什么啊,本小姐对你不好吗。”
“不是,小姐对奴婢很好,可奴婢也想向小姐一样,得到更多的疼爱啊。”
“哼,贪心不足。”
小女孩白了冬梅一眼,随即一本正经的开口了。
“冬梅,你说这个郑勋睿,到底怎么样啊。”
“小姐都问了百遍了,奴婢也说过千遍了,郑公子学识不凡,特别是气质很好,奴婢的感觉反正是很好的。”
“知道了,说话总是这么夸张,可为什么舅父就是看不惯郑勋睿呢。”
“哼,舅老爷的脾气,小姐还不知道吗,一点点的事情,就要小题大做的,奴婢看啊,在舅父的眼里,天下就没有好人了,也不想想……”
冬梅说到这里忽然停止了,想必是后面的话语不好听。
“冬梅,这样的话语,可不要在外面说,舅父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当心哪天说你了,让你吃不消的。”
“奴婢只是丫鬟,舅老爷怎么会看上眼,舅老爷连老爷都看不上,还会在乎奴婢。”
小姑娘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或许是想到了什么。
不一会,管家来到闺房外面。
“小姐,老爷请您到厢房去。”
小姑娘站起身,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本来还想着自己去看看爷爷写来的信函,没有想到父亲这么快就找到她了,这样也好,早些知道信函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