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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堂。
高哲占据主位,因不大受得严寒天气,左右两侧各置火盆儿一个。木炭烧的通红,劈啪作响,映的他的柔嫩的小脸儿,也多了几分赤色。熟稔的摆弄小榻上的茶具,一边煮着泉水,一边不时审视面前的人,偶尔被察觉,便龇着小白牙儿,笑的灿烂。
对坐高哲者,打扮的是上好冰蓝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有些糟蹋东西,穿着这袭价值不菲的衣衫的人,身材枯干、躯干佝偻,使得极不合体,晃荡松垮。皮肤黝黑的不行,勉强能认出个大概长相。卷卷曲曲的花白头发在头上束个歪歪斜斜的发髻,插着一支紫檀簪……从上到下,不伦不类,仿佛沐猴而冠。
在这个黑漆漆的人身后,才是站着的张仲坚,他似乎全无往昔骄傲,高大健壮的身板儿,竟有些瑟缩。
高哲做好茶汤,考究的倒了碗,伸手推送眼前的人,口上说道:“久闻法前辈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缘相见,不胜荣幸。”
法前辈,法一十三。
张仲坚的师父,法一十三。
“江湖传言,多以讹传讹,世子不要信的好。”,法一十三声音浑厚,嗓子带一些粗砺,很有磁性。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品品滋味儿,似笑非笑道:“我也很荣幸,能与生而知之者对话。”
高哲连连摇头,叹息道:“生来便明白事理,平添了无数烦恼啊!”
法一十三羡慕道:“忧虑归忧虑,起码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高哲借着话头引,道:“那法前辈现在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吗?”
法一十三沉默不答,端着茶碗喝闷茶。
高哲继面无表情,续鼓捣茶具。
看着神神叨叨的一老一小,张仲坚一团乱麻:啥?啥?都是啥?
法一十三打破平静,道:“我想向世子讨要样东西。”
高哲笑道:“法前辈但说无妨。”
“小徒的奴契!我希望它能换成平民户籍。”,法一十三盯着高哲:“我做过家奴,知道家奴的滋味儿,不想他重蹈覆辙。”
高哲颔首,道:“没问题!我对他说过,他愿意的话,完全不用签。”
张仲坚插言道:“世子的确没有逼迫徒儿,是徒儿自己……”
法一十三还首斜了眼张仲坚,张仲坚丈许高的汉子立刻噤若寒蝉,嘴巴闭的严实。
“世子花了一千金,从少府寺拍卖行买下小徒,还要他带着一千金来寻我,以及世子刚答应的解除奴契……有重金,有恩惠。又折节下交,呼唤前辈,盛待我一个昆仑人。”,法一十三挺直脊背,目光灼灼,道:“世子欲效严仲子?不知韩侠累何在?”
高哲哈哈大乐,道:“我不是严仲子,你也不是聂政,更没有韩侠累,法前辈想多了!”
二人说的是春秋的一个典故,聂政承韩国大夫严仲子恩惠,为图报答,舍命刺杀严仲子政敌韩国相侠累,演绎了一出动人的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戏码。
法一十三不信,怀疑的看着高哲:“有什么事情,世子吩咐便是,只希望不要叫小徒参与,我一人足矣!”
敏锐的捕捉到法一十三话中的非常,高哲挑挑眉毛,不动声色,道:“有所求是真的,但绝对不是杀谁。”,他话锋一转,反问起法一十三:“法前辈纵横江湖年头久了,想没想过安定下来,远离那个是非之地?”
法一十三未言语。
高哲眼睛一转,巧妙的把张仲坚拉入话题:“法前辈对仲坚很好啊!”
“师父偶过扬州,正碰上我被遗弃。师父可怜我,把我收容,一点点的拉扯大,教导我武艺,告诉我身世……此等恩情……”,张仲坚情难自禁,眼圈儿泛着红:“我们名为师徒,实为父子。”
法一十三暴躁呵斥道:“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我保证,仲坚会有光明的前景!”,高哲描绘道:“他将官阶加身,做上位者!”
“凭什么?”,法一十三冷峻说道。一刹那间,他承认对高哲的允诺动了心。江湖?永远上不得台面!唯有庙堂,才是人该去的地方!他清楚自己因为肤色,永远甩不掉昆仑奴的帽子,一丝一毫机会都没有,但张仲坚可以!
高哲明白法一十三说的‘凭什么’,是问他‘凭什么保证’,于是他指了指自己,道:“某些人,注定无需努力付出,就能俯览天下。”
法一十三无法反驳,高哲说的是事实,他一生下来便是未来的国公,年岁到了即可继承。一个国公,想提携一个人,难吗?不难!
“我还有些杂事处理,快则三五日,慢则七八日,会回来为世子效力。”,法一十三撂下一句话,连问都不问将来给高哲做什么,起身大袖飘飘的往外。张仲坚想要送送,被他抬手给吓在原地。
等法一十三人不见,张仲坚的身子骨恢复笔直模样。
高哲笑问道:“怎么归返的这么快?你不是说你师父在南陈地界儿吗?”
张仲坚挠着脑袋道:“我艺成下山,师父担心我安危,一直在我身后尾随……。”
高哲暗道一声“果然”,并非他猜测对张仲坚为何回来的这么快,而是感慨“张仲坚果然是法一十三的软肋”,他刚才也靠着专攻这一点,让法一十三甘愿卖命。
高哲的赌博,赢了。他得到了法一十三,考验了张仲坚的心性,如今师徒尽入囊中,可谓大获全胜。
或许紫阳道人的担忧显得多余,法一十三并没有把自己不好的东西教给张仲坚,反而为他灌输了很多好的品质,这是他眼下站在高哲面前的道理,他不曾辜负高哲,拿了钱财一走了之。法一十三同样没有紫阳道人形容的那么心狠手辣,他多半像饱经沧桑的父亲,望子成龙,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