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太后一向强势,从前提出什么来,朝臣们几乎没有敢反对的。∏∈∏∈,然而这一次,韩太后却碰了钉子。众朝臣几乎一致反对韩太后的这个提议。
自北蛮与大秦讲和,长宁和亲去了北蛮,北蛮虽然并没有再派兵进攻镇山关,但是小股兵力的骚扰却并没有完全终止。
除此之外,北蛮还几次以长宁为借口,向大秦要东要西。
如今北边屯田初见成效,粮库里有了存粮,只怕北蛮人正在眼红。如果这个时候韩太后向北蛮提出要长宁归省,北蛮肯定会借机狮子大开口。
朝臣们的心里都有一本清晰的账目,长宁是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要长宁归省,不过是满足了韩太后一个人的私心,可却要朝廷和百姓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很多朝臣之所以不同意韩太后的这个提议,还是因为他们猜到了韩太后的真正目的。
要长宁归省是假,借故将长宁接回来,再不往北蛮去了,才是韩太后的最终目的。
而如果任由韩太后这样做了,那么大秦与北蛮之间立刻就会烽烟再起。
朝臣们十分珍惜刚好不容易得到的太平,并不愿意为了长宁,为了韩太后的一己之私而将整个大秦再拖入战争之中。
这还是自先帝驾崩,隆庆帝登基以来,韩太后第一次遇到如此大的阻力。
这一次的朝会提前结束,韩太后拂袖而去。
因此,秦震也比往常更早地回到了安王府,到煕春堂上房来见纪晓棠。
纪晓棠见秦震回来了,就从榻上起身。上前亲自帮着秦震脱换朝服,又将打湿的面巾亲自交到秦震的手上。
秦震虽心疼极了纪晓棠,但也乐得让纪晓棠为他做些这样贴身服侍的小事,这让他感觉与纪晓棠更加亲近。
“王爷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纪晓棠随意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有缘故的。”秦震就将韩太后要长宁归省的事情,以及朝臣们的反应都跟纪晓棠说了。
秦震梳洗过,换了家常的宽袍,就和纪晓棠一起在榻上坐了。
“太后竟然有这样的打算?”纪晓棠听了秦震的话。就微微有些吃惊。“她未免太心急了些。”
如果现在大秦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那么韩太后要接长宁回来,应该就不会遇到这么大的阻力。
抛开主观的情感不说,仅仅从客观的条件上来考虑。现在接长宁回来,是很不明智的一件事。
“太后渐渐上了年纪,与陛又是那样,所以特别思念长宁吧。”秦震缓缓地说道。
韩太后这一辈子只生了一儿一女。隆庆帝虽然对她言听计从。但却在心里和她极为疏远,母子之间仿佛隔着天堑。
又因为近年来的几次冲突。加上隆庆帝的身子越来越糟糕,母子之间几乎连表面的母慈子孝都维持不住了。
这种情况,韩太后越发思念长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太后并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她难道不知道。咱们目前的情形,根本不具备接长宁回来的条件?”纪晓棠微微皱眉。
秦震就冷笑了两声。
“太后虽然将权柄抓的牢牢的,说到这军国大事。她可未必就真懂。”而且,在韩太后看来。大秦已经慢慢在恢复,尤其她对镇山关的祁佑年怀着几乎有些盲目的信任,在她看来,现在接回长宁,就算与北蛮冲突,祁佑年也足可以应付。
而且,长宁在北蛮多留一天,就会多受一天的苦。那样的蛮荒之地,长宁自幼养尊处优,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不测。
“太后要接长宁回来,应该还有另外一个缘故。”纪晓棠思索着说道。
“什么缘故?”秦震问。
“陛的身子,只怕比看上去还要糟糕。”纪晓棠略压低了声音。
秦震不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话,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是韩阁老韩颐来访。
韩颐不仅是朝廷重臣,还是秦震的堂舅。不过,他与秦震并不怎么亲近,以前也极少往安王府来。还是纪晓棠嫁入安王府之后,举办了几次甚为风雅的宴席,这位阁老知道了,托人婉转致意,纪晓棠和秦震才给他发了帖子。
韩颐往安王府来了两次,之后偶尔会上门来,跟秦震聊聊天,或是找纪晓棠棋。
不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韩阁老更加像是纪晓棠的堂舅,而不是秦震的堂舅。
而秦震对这位堂舅的态度,也颇有些耐人寻味。
听说是韩颐来了,秦震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向纪晓棠。
“太后提起让长宁归省,韩阁老说了什么没有?”纪晓棠就问秦震。
秦震摇头,韩阁老在朝堂上并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但是到了韩颐的地位,很多话,已经并不需要他亲口说出来了。
韩颐的意思,自然会有其心腹党羽替他说出来。
“看来,韩阁老也并不同意韩太后的提议了。”纪晓棠思忖着道。
“应该是吧。”秦震点头。
那么现在韩阁老来安王府,是为了什么呢。
韩颐似乎很喜欢纪晓棠举办的宴席,更是对纪晓棠按照古人传记安排的“曲水流觞”特别的推崇。然而,纪晓棠可不会认为,韩颐来安王府,单单是喜欢安王府别出心裁的聚会宴席,她也不会认为,韩颐是将她当做了单纯的棋友,才会来跟她对弈。
无论如何,这样一位人物的到来,都不能被拒之门外。
“请阁老到多福轩说话。”秦震就吩咐了去,一面问纪晓棠,“晓棠,跟我一起去见见韩阁老如何?”
“好。”纪晓棠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因为刚才问过来禀报的人,知道韩颐是穿着居家的常服来的。所以秦震和纪晓棠也没另外换衣裳,就携手出了煕春堂往多福轩来。
进了多福轩,韩颐已经在座上等着了。
韩颐站起身,迎上来给秦震和纪晓棠见礼。
秦震和纪晓棠都忙还礼。论公,韩颐是先帝留的辅弼重臣,当朝的首辅,论私。他还是两人的长辈。
双方行礼之后。才分宾主落座。
韩颐也是宽袍大袖,态度十分适意自若,仿佛跟到了自家一般。
“今天有些闲暇。本是想往静安寺去喝杯茶,走到安王府附近,突然改了主意,想来看看王爷和王妃。若王妃方便,能与王妃手谈一局。就更好了。”韩颐含笑说道。
他已经年过花甲,却鹤发童颜,说起话来语音略有些低沉,却十分柔和。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只是,这番话却说的有些客气,甚至可以说是矫情。
纪晓棠心中知道。韩颐是特意往安王府来的,却要说什么静安寺。分明是有些刻意,甚至是矫情了。
韩颐本不该是这样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秦震面前总是如此。
“难得阁老闲暇,能往安王府来,我们夫妻都欢迎之至。”秦震笑着说道,笑容和语气中却并没有什么温度。
“阁老不嫌弃,肯教导我棋艺,晚辈求之不得。”纪晓棠对韩颐的态度却好很多。
韩颐相貌好,风度好,而且博学多才,谈吐更是一等一的,纪晓棠有些喜欢这个老头子。
“老夫还带了一包大红袍来,若有雪水,最相宜了。”韩颐说着话,真的就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掐丝珐琅茶罐来。
这是要与纪晓棠烹茶对弈了。
纪晓棠不禁有些莞尔。
秦震一声吩咐去,就有人准备了和田玉的棋盘棋子上来,三个人就从正堂移到一边的花厅。纪晓棠与韩颐对坐,秦震则坐在了纪晓棠的身边。旁边红泥小炉上的梅蕊雪水已经烧的轻轻响了起来。
这一刻,竟是静宜美好。
这样的情景,在安王府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韩颐棋落子很慢,似乎他的多半心思并不在棋盘上。纪晓棠也跟着韩颐的节奏,偶尔还会与秦震低语两句,三个人一面品茶,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
“晓棠的棋艺又精进了。”韩颐看纪晓棠落了一子,就微笑着说道。
“阁老过奖,晚辈若棋艺果有进步,还多亏阁老近来的指点。”纪晓棠微笑回应。
“王妃这样说,老夫可不敢当。老夫何曾指点过王妃,总是来叨扰王妃倒是真的。”
“阁老与晚辈棋,便是对晚辈的指点。”
韩阁老抬起眸子,飞快地看了纪晓棠一眼,随即就又垂了眼睑,漆黑的眸子中却满盈着笑意。
对于纪晓棠说他指点她的话,这次却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差点忘了给王妃道喜,”韩阁老突然又说道,“听闻顺义伯夫人身怀有孕,已经被接到馨华堂养胎,王妃与顺义伯夫人姐妹情深,京城中人人称羡。”
“多谢阁老。”纪晓棠目光微转,也笑着回答,“家中幼弟尚小,我与姐姐相互扶持,也能让家中父母放心。”
“善,甚善。”韩阁老连连点头,对纪晓棠的话很是赞许,目光却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秦震。“手足之情难能可贵,就该常来常往,相互扶持,方是正道啊。”
一局结束,纪晓棠竟然以半子的微弱优势,赢了韩阁老。
“阁老承让了。”纪晓棠就笑道。
“老夫老了,甘拜风。”韩阁老丝毫不见愠色,似乎输给纪晓棠是一件高兴的事。“老夫曾经与纪大人手谈过几句,王妃说棋艺师承自纪大人。老夫观王妃的棋路,与纪大人截然不同,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等服侍的人收过棋局,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韩阁老就起身告辞。
纪晓棠微微挑眉,朝秦震看去。
秦震接收到了纪晓棠的目光,略微顿了顿,就说要留韩阁老用膳。
“……有上好的女儿红。阁老若不嫌弃,就留来,跟王爷小酌几杯。”纪晓棠也亲切地说道。
韩阁老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老夫今天出来的时辰已经有些久了,答应老妻回去陪她用膳。王爷和王妃的心意,老夫心领了,改日再上门叨扰。”
大家都知道。韩阁老与原配发妻感情甚笃。甚至还有一些传言,说航阁老很怕他这位老妻,也就是个妻管严。
他如今这般说了。秦震和纪晓棠就不好强留他。
送走了韩阁老,纪晓棠和秦震又回到煕春堂,简单地吃了晚膳,秦震就陪着纪晓棠到后花园中散步。
园中红叶飘飞。已经是满目的秋景。
两人一路走来,秦震就牵了纪晓棠的手。
这样的散步。还是王府太医的嘱咐。纪晓棠如今怀~孕数月,自然不能剧烈的运动,但是每天这样多走几步路,对她腹中的胎儿。还有对她将来的生产都十分有益。
秦震听了太医的话,每天不论多忙,都会抽~出一段时间来陪纪晓棠散步。而且。因为怕纪晓棠不小心会摔跤,秦震还坚持全程都牵着纪晓棠的手。
一开始。纪晓棠还有些拒绝,但是秦震非常坚持,慢慢地她也就习惯了。
走了一会,纪晓棠见秦震的心情不错,这才试探着开口。
“王爷和韩阁老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心结?”纪晓棠问的有些直接,因为他们如今的关系,也因为这个问题本身。
若是拐弯抹角地问出来,只怕反而会让秦震反感。
“晓棠为什么这么说?”秦震不答反问。
“韩阁老本是王爷的舅父,按理说,应该与王爷十分亲近。可我看王爷与阁老之间的关系,却微妙的很,若一定要找合适的词来形容,我只想到四个字。”
“哪四个字?”
“若即若离。”
秦震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他低头来看着纪晓棠。
“晓棠,你学识渊博,这四个字,用来说我与韩阁老,似乎不大合适。”
不是似乎不大合适,而是非常的不合适。
纪晓棠忍笑。
“我知道。可除了这四个字,我实在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词来了。”
秦震轻叹,目光瞟向了远处。
“你这样一说,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与舅父的关系了。”
秦震并不是第一次在纪晓棠的面前称呼韩阁老为舅父,但是当着韩阁老的面,他却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
纪晓棠一直想知道为什么。
“当初母妃生我,我之所以能够活来,多亏了舅父。”秦震将纪晓棠带到一处凉亭,两人就在凉亭的椅子上坐了,秦震这才慢慢地说道。
纪晓棠微微地睁大了眼睛,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秦震说起。
当年,秦震生来之后,韩太后竟是想要对他不利的!
“是的,是舅父专门进宫,要太后不要动我。”秦震似乎看出了纪晓棠心中所想,轻轻点头,告诉纪晓棠她想的没错,就是那样。“而当初母妃遭到陷害,被打入冷宫,之所以能够保住性命,也多亏了舅父。”
这些事,是贵太妃告诉秦震的。
贵太妃虽然从不对秦震说她和韩太后之间的恩怨,但是却将这些事都告诉给了秦震。
“母妃的意思,是要我念舅父的好,能够与舅父亲近。”
“贵太妃这也是为了王爷着想。”纪晓棠立刻就说道。秦震能够与韩颐亲近,舅甥之间感情加深,那么韩颐也会对秦震更多的照顾和保护。
“是的。”秦震点头。
“既然这样,王爷为什么还对韩阁老不冷不热?”纪晓棠有些不解地问道。
秦震和韩阁老的疏离,并不是假装出来做给韩太后的看的,对于这一点,纪晓棠非常肯定。
“当年陷害我母妃失宠进冷宫,仅凭韩太后一人之力,是做不到的。”秦震冷冷地说道。
“王爷是说……”
“是的。”秦震再次点头。
当年韩太后成功陷害了贵太妃,并取而代之,不仅仅是因为她善于算计,贵太妃毫无防备,韩阁老还在其中~出了力。
那就怪不得秦震会对他有怨。
可仅仅是这样,似乎又不能完全解释秦震对韩阁老的态度。
纪晓棠有些迷惑了。
“后来还有一些事情,他……他是太后的人。”秦震的话说的有些急促,显然是非常不想提起后面的那些事情。
纪晓棠敏感地觉察到秦震的情绪变化,就没有继续追问。
如果需要她知道的,秦震总会在恰当的时候告诉她。
“无论如何,今天韩阁老前来,对王爷是好意。”纪晓棠说到了韩阁老今天的来访。
韩颐今天来,是为了要提醒她和秦震一些事情。
“太后应该已经知道,她对岳父的报复落空了。”秦震就说了一句。
“是的。”纪晓棠点头,“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王爷确实该多进宫去看看陛了。”
秦震沉思良久,方才点头。
“韩阁老的好意,我们不该辜负。”纪晓棠劝秦震,她对韩颐怀有好感,也希望秦震能够善加利用这个助力。
秦震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老狐狸,最会见风使舵。他最终为的是他自己,为了韩家。”
“可无论怎样,他坚持不肯骨肉相残,在权力的漩涡中,能够坚持这一点,也算难能可贵了。”
秦震的目光再次落到纪晓棠的脸上,神情渐渐温柔起来。
“晓棠,你有一颗善良的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