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的铁骑在江淮之间纵横驰骋,清军的旗帜所到之处,城池乡镇在各地官绅将领的率领下,纷纷打开城门,望风而降。
“传本王将令给山东的曾家兄弟、吴奉先、章陵虎、孔孟二府,让他们务必发起攻势,给本王把鹿玛红、廖冬至、范晓增、伍兴、谢迁等人的兵马给本王牢牢的封死在山东境内!若是能够把他们赶进沂蒙山,赶到登莱青三府,本王便记他们大功一件!”
扬州城中,多铎意气风发的盯着眼前墙面上一幅巨大的地图。地图上,代表着清军的龙旗已经插遍了淮河两岸,抵达了长江北岸。只有沿着运河东岸,还有代表着南粤军的红色火焰旗帜存在着。
“王爷说得极是。若是李夫人所部兵马还在山东境内,平原上肆虐,少不得便可以威胁运河,截断漕运。对于王爷落实摄政王打通漕运,将江淮之间的粮草北运充作粮饷旨意便有极大的隐忧。倒不如令山东当地的忠义之士钳制打击李夫人所部兵马,把他们赶进大山,赶到海边。只要能够驱赶他们远离运河,摄政王打通运河北段的旨意便可完成。”
从开封督率多铎部下庞大的后军赶到扬州的经略洪承畴,对于多铎此次军事行动的成功,也是交口称赞。
“正是!只要能够打通运河,便是李夫人能够依托登州等处港口获得补给,又能奈何?我大清兵马如恒河沙数,便是用人堆,也能够把他们赶下大海!”
虽然不曾有正式的封号从北京批复回旨意来,但是已经得到了多铎的准许,效仿曹振彦当初的先例,在腰间系了一根红带子表明自己的身份,一身熟罗长衫便衣打扮的独孤寒江,在多铎的帅案前对扫荡山东,平定鹿玛红的胜利前景十分看好。虽然清军将帅都清楚鹿玛红的名号,但是,在这个时代,人们还是习惯称她为李夫人。也是对已故的李华宇的一种尊敬。毕竟,李华宇曾经打得清军几次大败而归。
“不用人堆。只要一处处的修筑好圩寨堡垒,一步步的压缩李夫人所部兵马的活动范围便可以。”洪承畴毕竟老谋深算,又和李守汉在北京打过交道,深谙南粤军的作战特点。
“南军火器犀利,炮火猛烈,又敢于与我军铳刺拼杀。李夫人部下亲兵,又多苗瑶溪洞之卒,每战,必以白布缠头手执长刀短火铳跳跃而来。我军兵少必被其所败。兵多,又难以齐心向前。往往一营吃紧,全军溃退。然,南军火器仰仗转运。若我大清各处官吏将领团练,皆深沟高垒,以守为攻,消耗南军火药炮子粮草,南军供给不上,必筋疲力尽不得已而退去。到那时,我军再出寨杀出。”
“不错!相公说的是!再有一点,也是当年七哥用数千八旗将士的性命换来的经验。那就是,南军马少,骑兵更少。我大清兵马骑兵多,步兵可以以深沟高垒正面对敌,骑兵四外杀出,截击南军的粮道,抄掠他的后方!”
洪承畴与多铎,你一言我一语的,便总结出了对付鹿玛红等南粤军山东兵马的战术手段。
那么,此时的山东兵马,鹿玛红、伍兴等人又在做什么?
就在多铎南下之前。
临沂镇抚使府中,荆深红对着南中的镜子在打扮,要说这南中的镜子真是神,以往铜镜再亮也不过是模糊的人影,而这银镜,端端是比亲眼看的还真。荆深红本来长的就漂亮,这一番打扮之下,更是光彩照人。一旁服侍的丫鬟不禁赞叹道:“夫人真是天姿国色,镇抚使大人怕是要被迷死了。”
荆深红佯作生气道:“小丫头不要胡说,我都人老珠黄了,还什么天姿国色。再说了,大人他再怎么宠我,将来早晚会有别的女人,我要是不平时注意点,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说完,荆深红自信的一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她说:“臭丫头,上次你说你表妹是进士家门的大小姐,有意嫁给镇抚使当小妾,你告诉她家里人,本夫人宽宏大度,这事我可以跟大人提。不过呢,她家的国税一分不能少,积欠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只是事情该怎么办,她要明白才是。”
丫鬟见荆深红这么说,连忙回道:“夫人放心,您的那份我表妹说了,积欠折成银元,改日就送到府上。只要夫人不去追究她家积欠,她愿意为夫人做牛做马。”荆深红冷冷的笑了一声道:“现在倒是都说的好听,等进来了,往往就变样了。不过替我告诉她,她家的把柄我一只手都抓不过来,她要是不知道分寸,临沂城外的万人坑,可以再挖一个。”
这番话把丫鬟吓得脸色煞白,丫鬟急忙跪倒说:“夫人,打死我们我们也不敢与夫人作对,日后但凡我的表妹有不是之处,您打骂随意,奴婢绝对不敢有半句怨言。”荆深红见此却呵呵的笑了起来,她扶起丫鬟说:“跟你说笑呢,原本做不到数,我说挖万人坑就挖了?那得大人说了,然后明正典刑才可以!你当什么真啊!?”
正说着,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夫人,外面有一位算卦的先生求见,还带了一件礼物。”说着,一个丫鬟递上一块玉佩。荆深红一见不禁一皱眉,这玉佩晶莹如雪,其中间或有红丝,犹如血丝一般,一看就不是廉价之物。一个算卦的拿这样的东西求见,岂能是等闲之辈?不过想了一下之后,荆深红还是决定见一下,毕竟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只有见了才能知道。
见面之后,荆深红先客套了一下:“先生气宇非凡,不知找我这寻常妇人有何事?”一边口中客套着,眼睛却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算卦先生。怎么看,此人也没有一般久走江湖的那种江湖油子的气质,倒是有几分公子哥儿的气质。
不过,气质归气质,此人倒是很自来熟,直接不见外的说:“夫人,您知道,我是看相的。所谓北人善观星,南人善看风水,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鄙人恰恰是观星风水都懂一点,前者我在徐州观星,见北方将星明亮,紫气升腾,不久伍大人在临沂当了镇抚使,又推新政,镇压逆贼宵小,一时四方归心。鄙人斗胆猜测,这将星当为何将军,紫气当属镇抚使。鄙人本来是来临沂为镇抚使和夫人报喜的,但是路上鄙人夜观天象,却发现了一点诡异之处。”
“又是这一套!”荆深红不由得腹诽了一句,自从伍兴成为鲁南地方的土皇帝之后,类似的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了。不过,腹诽归腹诽脸上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她只是轻轻的问了一句:“但不知先生发现了什么,尽管讲来就好。”
算卦先生看了看荆深红的神色,不禁脑袋上冒出了汗水,其实说白了,看相算卦这玩意,讲的就是一个察言观色,而今荆深红不动声色,这样他非常难办,没办法,他只好说:“前者观星,南方也有紫气,然紫气暗淡,但是最近,又有复兴之像。北方紫气则更盛,而此时伍镇抚使南下江淮,紫气有相冲之险。所谓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而今王气势均力敌,若有冲撞,恐有不测,所以鄙人斗胆前来告知夫人,希望夫人与伍镇抚使言明,以免受其害。”
荆深红依然是不动声色,等算卦先生一头大汗的把话说完,她点点头道:“先生,就这些?”算卦先生见她始终是不动声色,只好点点头。荆深红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道:“既然只有这些,那先生,时候不早了,我这里也不曾准备先生的午饭,还是先生请自便。”话已经说得很难听,几乎就是直接往外轰人了,而且荆深红说完转身就要走。
这可把算卦先生吓得不轻,他可是有任务来的,情急之下,他只好实话实说:“伍夫人,还请留步,山人有一席话要直言相告。不知夫人愿意听否?”
荆深红这才停住脚步,然后说:“早说不就完了,跟我谈这些,昨夜夜观天象觉着我家老爷该见如来佛祖的多了去了,我信这个早就该悬梁自尽了。”算卦先生先擦了擦汗,然后才讪笑着说:“伍夫人,是这样,我家主人是隆盛行的掌柜,至于是谁我可不敢说,想来夫人也能猜出一二。事情是这样,伍镇抚南下江淮,兵锋逼近扬州毗邻之地,国公爷倒是没说什么,但是我家掌柜怕若是两家见面,旧日的不快会引发事端,万一扬州一带因此陷入战火,那隆盛行的生意可就完了。所以他让我来,看看夫人能不能劝一下伍镇抚,让他不再往扬州方向去了,这样朝廷有个脸面,国公有个脸面,伍镇抚使还赚了一份人情,如此一举多得,岂不妙哉。”
荆深红闻听摇了摇头道:“我家老爷说过,不许我干涉他的事。再说了,打不打扬州于我又没有半点好处,我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算卦先生这时不着急了,因为他发现,荆深红已经开始愿意讨论这个问题,那就是有门,于是他决定直接拿出撒手锏:“伍夫人,那我就实话实说了,这事跟您有关系。前者我听说夫人与李夫人有不睦之处,夫人请想,那时候李夫人还有用得着镇抚使的地方,就敢如此对夫人,若是伍镇抚南下与国公合兵,说句诛心的话,夫人以后这日子……”
还没等这话说完,荆深红就霍然而起,眼睛里已经全是怒火,幸好荆深红还是努力的控制了一下情绪,勉强压着火气说道:“先生的话我知道了,怎么做我自有分寸,先生可静候佳音。”
算卦先生见目的已经达到,就识趣的告辞,只留下荆深红一个人静静的好像在想着什么。晚上,荆深红难得下厨忙前忙后,为伍兴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全是伍兴平时最爱吃的菜色,
伍兴高兴之余不禁有点纳闷,就问道:“夫人,今天不逢年过节的,你怎么心情这么好?”荆深红笑盈盈的回道:“老爷,这可就是你粗心了,再过几天,你就要到江淮前线去,虽然说您不用冲锋陷阵,但是至少要离开临沂几天。我这心里,总有点舍不得,趁你没走,我给你做点好吃的,这还不是应该的嘛。”
伍兴一听自然很是高兴,他笑道:“还是夫人心疼我,那我就领受了。”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招呼手下人抬进来一个箱子,荆深红不禁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伍兴看荆深红狐疑不定,就拉着她来到箱子旁边,然后伍兴亲自打开箱子。结果荆深红当时就惊呆了,只见箱子里全是银元米票珠宝,直闪的荆深红眼中全是小星星和某种钱币符号。好像是怕荆深红震惊的程度不够,伍兴又补充道:“夫人,这些以后都是你的,你可以随便使用。”
这下荆深红直接跳了起来,她连忙不停的翻看这些财物,也不顾丈夫还在身边,整个就是财迷附体,好半天,荆深红才回过神来说:“夫君,这些钱哪来的?”伍兴一笑道:“这些日子不知死的鬼太多,我抄家都抄的手软,这些是顺手拿来的,也没多少,只要你喜欢就好。这样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缺少用度。”
说到最后,伍兴不禁叹了一口气,但是荆深红却完全不注意到这个细节,她只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停的有钱财流入。她殷勤的给伍兴斟酒夹菜,伍兴的心情似乎也特别好,很快就喝的微醺了。感觉时机差不多了,荆深红说:“夫君,别怪我多嘴,这些天我想了一下,咱们要是南下扬州,恐怕有所不便啊。”
荆深红说完,偷眼看了一下伍兴,生怕他发火,却意外的发现伍兴丝毫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说:“夫人觉着有何不妥?”荆深红这才放心道:“夫君,我是这么想的,扬州是朝廷的重镇,我们名义上朝廷封的地方官,直接攻打朝廷的重镇,法理上过不去。而且打下扬州之后,势必还得交给鹿玛红,我们折腾一番什么都获取不到,那还不如不占。”
伍兴听完没有直接说话,而是又喝了一口酒才说:“夫人,你有点想多了,我何时说要攻打扬州?我这次去扬州,只是去抓捕一批山东苏北逃亡的官绅。估计夫人你也是在家里消息不灵通,你可知现在有个官绅五等的说法?”
荆深红一愣道:“何谓官绅五等?”伍兴笑着解释说:“所谓官绅五等,说的是因为我们推行新政,清理积欠钱粮,还地于民,打击官绅武装,很多官绅被农民举报报复,所以在本乡本土混不下了,然后他们被迫逃亡外地。这最有钱有势力的,就去上海县,在所谓的商贸区里买地造房子居住下来躲避风头。其次便是杭州府宁波府,也是在什么商贸区的变种里如法炮制。再次便是扬州府,虽然没有商贸区,但是商贾云集,自然也是好日子。之后是大明各地的县城,剩下实在没地方去的,就让子弟向我们投降,请求宽恕。这就是所谓的官绅五等。
当李守汉关于建立抗清联合统一战线的政策文件送达临沂之后,立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伍兴几乎是跳着脚高喊此乃乱命,吾不受命,然后甩袖而去。鹿玛红在仔细的看过了具体政策后,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暂时将命令压下,说是等待讨论之后再做决定。只是让鹿玛红没想到的是,伍兴甩袖而去之后,居然连续几天没有办公,而是躲在家里。一天两天三天,到了第四天,鹿玛红再也等不下去了,她决定亲自去看看,伍兴到底想干什么。
于是,鹿玛红带着几个天竺胡姬便装来到伍兴的府邸,结果没想到门外的下人直接迎了上去,告诉她们说伍兴说了,现在他正在干活,要是她们有兴趣干就去看看,没兴趣直接回去即可。既然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所以鹿玛红要求立刻去看看。一行人穿门过院来到一个小院子,却只见伍兴右手拿着一个瓢,左手从瓢里不时的抓取一把黄豆,然后把黄豆放在一个小木板构成的斜坡上,让豆子滚下,如此往复,同时还不停的把一些豆子挑出来,放在旁边。
鹿玛红倒是见过黄豆,也知道用途,但是这种活她自己倒是没干过,一时觉着很新奇,就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甚至试图去帮个忙,这时伍兴却笑着阻止到:“李夫人,这活不懂其中道理可干不了,你可知我为何如此?”
鹿玛红想了一下道:“应该是挑出大而圆的豆子吧。”伍兴一笑说:“是,也不是。大而圆的豆子当然要挑出来,但是那样的豆子未必是好豆子。”说着,伍兴从旁边挑出一个豆子说:“你看这个,又大又圆,但是其实已经碎裂的,只是皮还算完好。这样的豆子,看起来是又大又圆,但是实际上,却是劣质的豆子,甚至你都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包藏了无比肮脏的东西。”说着,伍兴捏碎了豆子,却只见里面立刻露出了发霉的部分。伍兴把坏豆子随手丢在一边,又说:“这样的豆子,要是跟好豆子一起磨成豆浆,轻者影响口感,重者,喝的人都要坏肚子,若是体质虚弱,因此丧命也是难说。”
鹿玛红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了伍兴的暗指,其实,她对自己公公的做法也并不赞同,但是总不能面对外人不维护自己公公吧,所以她说道:“伍镇抚使,作为下属,没事影射上级可不是很好的行为。而且我认为国公的做法并无大的问题吧,你看,用抗清为口号,把推行新政和团结官绅结合起来,现在新政也推下去了,官绅也交钱纳粮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伍兴闻言看着鹿玛红道:“真的?那好,我现在让你做个选择。我的选豆子的方法,是精挑细选,而国公的选法则是粗略快选,现在我有两碗豆浆,分别是两种选法搞出来的,我想请李夫人自己选一下,你要哪样?”
说着,伍兴一招手,侍者立刻端来了两碗热腾的豆浆。鹿玛红一看,只见一碗豆浆颜色乳白,有一点微黄,而另一碗,颜色浑浊,一看就品相极差。鹿玛红当然知道哪个更好,但是问题是,要是选择更好的一碗,那就代表自己要支持伍兴的看法,怎么办呢?此时,在心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鹿玛红,你就是饿死,从这跳下去,也不能选择那碗诱人的豆浆。于是,鹿玛红毫不犹豫的拿起那碗品相良好的豆浆,一饮而尽,顿时,豆浆的香醇甜美让鹿玛红迷醉其中,甚至忍不住说了一声,“真香。”
“夫人也知道精挑细选的豆子,磨制出来的豆浆喝到嘴里才香甜,到了肚子里才不会闹肚子。如果我们不好生把官吏士绅们好好的清理一番,便招致麾下。只怕便如同这碗豆浆一样,虽然制作快捷,表面上也能达到效果。但是,喝到嘴里便不是那个味道,到了肚子里,只怕五脏六腑都要造反了!”
殷鉴不远。官吏士绅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可是能够先把小女儿让南粤军的女婿睡了,然后,借着给小姨子和姐夫办喜事的由头,把女婿和两个女儿一同乱箭射死的。这个教训,鹿玛红以下的将领官员们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那好!我们便先把自己家里的黄豆挑拣干净,然后再南下去。和父帅的兵马联结成一气,对付北面和西面的辽东反贼!”
鹿玛红很坚定的便做出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