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听旨,其实就是在府衙门前当着众人的面,把相当于委任状的圣旨照本宣科大声读上一遍。:.in。胡伟之高呼万岁、三跪九叩伏地拜听之后,一脸严肃的双手捧过圣旨,煞有其事的瞄上两眼,又恭敬的奉还给杨致。
胡伟之这么唱上一出,事实上对杨致大有裨益。无异于向济南府、乃至整个山东宣告,新任海关总督杨大人来了!这样的宣传效果,正是杨致所需要的。原以为胡伟之将会是个难缠的角色,这么做不仅仅是主动配合,简直称得上是公然示好了。
不管怎么说,杨致今天都不是来找茬儿的。但愿真是那么简单!
出迎官仪安排得如此隆重热闹,本来杨致不用进门即可算达成目的。然而戏已开演,必须敬业的做足全套。
再怎么稀罕的东西,若是当成万金油似的频繁使用,必会效用大降。人家既是对圣旨买账,当然无须多此一举的祭出御赐金牌了。虽然出迎官仪隆重热闹,会谈过程却是爽利之极。
胡伟之将杨致迎进府衙,重又见礼奉茶。双方初次见面,此前至今暂无任何利益瓜葛,气氛自然和谐轻松。杨致只扯了几句“天气很好”之类的废话,胡伟之便将话题引入正题:总督大人既是奉旨公干,只要是皇上旨意中的份内职事,下官定当竭力奉承。
胡伟之的表态貌似无甚稀奇,但将“皇上旨意”与“份内职事”这两个字眼咬得极重。杨致心思缜密,立马从中品出了两层意思:一是皇帝八成事前已有密旨,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告知了胡伟之。二是胡伟之意在早早与他划清界限,你做你总督,我干我的知府,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杨致虽然答应过皇帝,不插手干涉当地兵事民政,但与皇帝的口头协议不过是笼统的君子之约。建衙署官、征收商税,哪一样出得了兵事民政范畴?
胡伟之的意思他懂。但绝不能松口答应,也不宜断然拒绝。打了几声哈哈,含糊一笑而过。一个巴不得你早点离去,一个根本无心久留。茶盏尚还烫手便一拍两散。
时值初秋,天气仍自炎热。胡伟之送走杨致,如蒙大赦一般回到后衙,身上已无一根干纱。心腹师爷一边为其摇着纸扇,一边说道:“东翁。今日算是给足了杨致面子,而他此番前来,也似乎并无恶意。”
胡伟之浑然不知杨致差点儿没发飙硬闯,摇头道:“杨致不事张扬,微服赴任,来到府衙先行主动递帖,应该说是他给足了本府面子才是。当今皇上圣明知人善任,手握先斩后奏大权的三品重臣,岂会轻相授予?此人文武全才,名震天下。绝非侥幸,断然不是见人就咬的疯狗。他与本府素无瓜葛,何来恶意?”
师爷问道:“既是如此,东翁打算日后如何与之周旋?”
胡伟之叹道:“本府今日已向杨致表明态度,惟愿日后各安本职、各行其事。也委婉点到了皇上密旨中提及曾与他约法三章,杨致不会听不出来。素闻此人胆大包天,行事百无禁忌。本府只能勉力秉承圣意,既不与他掣肘为难,又不能让他任性胡为。饶是如此,他只需亮出御赐金牌。一切便成空谈。日后与他打交道,恐怕只能见招拆招了。”
师爷劝道:“东翁无须过于忧虑。杨致若真是一心只在外藩商人与大夏富商巨贾身上熬油,对东翁与济南府反倒是一件好事。”
胡伟之认同道:“诚然如此。杨致每在他们身上多刮得一两银子,小民百姓身上的徭赋或又能少得几分。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本府若能分得一杯羹,为百姓做起事来也会大方一些。这也是本府不愿无端开罪杨致的重要原因。”
“那些迂腐不堪的文人士子,不谙国计民生,只谓杨致是幸进聚敛之臣。为官牧守一方,真正造福百姓,谈何容易?空谈起来唾沫横飞。实干起来束手无策,这样的人还少么?皇上在密旨中品评,杨致非但有长袖善舞的经世之才,更为皇上担负了许多骂名。真可谓圣心烛照、一针见血啊!”
在胡伟之与心腹师爷的密议中,均无一字提到杨致在山东的私人利益。前任知府李子宽乃是皇后族亲,已然进京升任刑部尚书,其背景、能才难道比他胡伟之差了?如果说李子宽的做法是忽略不计,胡伟之就是非常干脆的视而不见。连号称一代雄主的当今皇帝都无可奈何,你一个小小知府如若妄图染指,只能说是嫌自己活得命太长了!
皇帝明旨杨致这个海关总督在金陵建衙署官,没说不让在山东设立海关分署。依杨致的既定构想,是在济南与蓬莱设立两处分署。因大夏近十几年以来疆域拓展太快,尚未仿照前朝旧例按省级区域设立巡抚一职,州府一级地方官吏皆由朝廷直接任命管辖。济南与蓬莱都是胡伟之的地头,于情于理都应该提前打个招呼。
次日由杨致口授,马周代笔,尔后亲署大名暂作公函,命马周送去知府衙门,向胡伟之知会此事。分号掌柜苏子明有过在北燕为官的经历,杨致有意命他弃商入仕,负责筹建济南分署。再度亲身前往分号,几乎与苏子明长谈整整两日。
在杨致的记忆中,中华王朝的历代帝国,真正与前世现代海关功能和法规类似的官署,应是源于宋代的市舶司。时逢乱世,诸国皆由前朝藩镇割据自立,对外藩客商与通商海外的巨贾课以重税的不乏先例。就大夏的现状而言,各州府县大多各行其是,商税征收不仅界限模糊,而且标准不一。向苏子明详细解说海关的职能及税金征收,绝对很有必要。
不止是蓬莱,将来各地设立分署,都会面临同样问题。是以杨致极为耐心,不仅令苏子明现场笔记,而且明确告知必须尽快消化融汇整理成文,尔后交杨致审阅定稿付印,此后由海关总督衙门下发各地引为成例。
著书立言传诸于世乃至名载史册,是无数读书人穷毕生精力都无法企及的宏愿。与入仕为官相比,其意义之重大完全不是在一个层面上。一夜之间二者兼得,苏子明的心情委实难以形容。
杨致此后行踪不定,只要有秦氏分号之处必可设法联络杨致,对苏子明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诸事理毕,在济南逗留已有三日。济南距离蓬莱尚有近千里之遥,杨致不再耽搁,带了曹云程、刘二、曾六及马家兄弟等人,于八月初七日启程前往蓬莱。
杨致之所以带上马家兄弟,无非是借此机会让他们多些历练,长点见识,也好尽快进入角色。马家兄弟这几日才学会骑马,不可能像之前一行六人一样,每日长途骑行。杨致身边索性只留曾六一人,与秦空云主仆三人先行赶路,命曹云程和刘二领着他们随后跟来。
为确保在砣矶岛上陪着玲珑共度中秋,杨致每到沿途秦氏分号必定换马,以便一路放心策马疾行。
在歇宿间隙,秦空云委婉提醒杨致,纵然眼下急需用人,收人还是要稍加留意甄别。
杨致用手点着自己的脑门,不以为意的道:“所谓的核心机密,都在我这里。我在长安的府邸仆役婢女不到二百人,其中各路密谍难道还少么?你不会天真到以为秦氏就没有吧?皇帝对我在山东外海的底细了如指掌,莫非你以为他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俗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怕痒,债钱多了不用愁。于我而言,如今之势,实力越强,便越不用顾忌什么机密。你以为我是个人就信啊?与其将心思用在如何防人,不如用在如何用人。用你与信你,完全是两码事。你秦氏屹立数十年而不倒,你敢说你们父子不是这么干的?”
八月十日黄昏日落时分,杨致与秦空云等人安然抵达蓬莱。
杨致在蓬莱的宅邸,乃是秦空云亲弟秦骄阳的准岳父、蓬莱药商大豪白行朗以感恩为由所赠。宅邸轩阔奢华而不失精雅,深得出身帝王之家的玲珑喜爱。
白行朗扯了杨致与玲珑夫妇的大旗做靠山,又有秦骄阳这个东床快婿鼎力帮衬,这大半年来早已赚得盆满钵满。听闻杨致就任大夏首任海关总督,白行朗暗自盘算,必须多纳几房小妾加班加点才是。否则因天赐良机而挣下的家业,若是没个儿子接掌,早晚都得姓秦啊!
得益于秦氏在这个年代最为先进的通信联络方式,不仅毅先生、白行朗、秦骄阳、白燃冰等人已在杨致宅邸迎候多时,蓬莱县令王语新也掺在里面凑了个热闹。
连瞎子都看得出来,秦骄阳与白燃冰正自热恋情浓。白燃冰不仅知书达理,而且精明能干。与人交际,较之秦骄阳更胜一筹。在未来秦氏家主、大伯秦空云面前表现落落大方,礼数极为周到。秦骄阳孤身驻守蓬莱多年,纵无功劳亦有苦劳。即便看中的女人是一肚子大粪,秦空云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何况秦家老二看中的是白燃冰这样的女中翘楚?当下自然心情大好。
杨致却有些心不在焉。到了自家地头上,无须强自装逼做戏。借口劳顿乏累,与众人见礼寒暄之后,便径直去了宅邸书房。
烦人的琐事也是事,总得要面对,要解决。随即吩咐曾六出来招呼:在座诸位暂请稍安勿躁,我家侯爷有事相嘱,稍后分别接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