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胡同,国公府。
前厅。塞什图穿着蟒袍,摆着香案,跪接圣旨。
接到圣旨那一刻,他面上不胜欢喜,接旨的时候胳膊都哆嗦着。旁边的管家伶俐,早已预备了银封,双手奉到赵昌面前。
这是赵昌传旨的第二家,还有吴尔占处没有传旨,他便没有耽搁,又说了两句恭喜的话,就同侍卫们匆匆离去。
塞什图亲自将赵昌送到大门外,返回府内时,脸上却没了笑模样。
因为赵昌颁完旨意后,没有将圣旨留下,塞什图就晓得这不是传给他一个人的旨意,状似随意地问一句,知道十二阿哥与吴尔占亦承旨。
“恭喜主子,您看何时置酒?圣旨明发,最迟明儿大家伙就都晓得主子高升的消息,府里是不是提前预备着?”管家躬身跟在身后,问道。
塞什图停下脚步。道:“摆什么酒?多一事……”说到这里,他却是改了口:“就明日吧,不请外人,除了本家的几位爷与夫人,只请几位舅爷、舅太太过来,热闹热闹。”
管家低头应了,下去准备不提。
塞什图脚步匆匆,直接进了二门,而后往西北去。
西北这有个角门,同西邻的宅子相通。西边宅子里,住着他生母喜塔拉氏。
刚到角门,就同曹颐对个正着。
曹颐见了他,有些意外:“爷,不是说有内官来传旨么?这会儿就走了。”
塞什图去西宅,正是为寻妻。
国公府的次子福哥儿百日后,就让他们夫妻两个送到西宅老太太处。这两日天气转冷,福哥儿有些不自在,曹颐白日里就过去照看。
“已经走了!”塞什图说着,夫妻两个转回正房。
“这次换了都统,都是宗室。加上上个月换的,八旗满洲都统换了大半。有点不对头,正好明日要摆酒,你去大舅家送帖子,看看大舅有没有什么话交代。”塞什图道。
曹颐听丈夫这样说,也带了几分忐忑:“是要八旗点兵么?”
康熙龙体不豫之事,还不广为人知;西北打不下、谈不拢,僵持数年。曹颐却是晓得的,所以这般猜测。
她并不是有野心的女人,家中婆母年迈,两个儿子还小,实不希望丈夫远行。要是像平郡王讷尔苏出兵西北那样一去就是七、八年,老太太哪里受得了。
“若单单是出征是就好了!”塞什图心中感叹着,怕妻子担心,没有说出来,只道:“谁知道呢,大哥在南苑,同十六爷、十七爷他们也近,消息许是灵通些。”
见丈夫郑重,曹颐没有耽搁,使人预备了马车,换了件出门的氅衣,往曹府去了。
初瑜得到消息,知道三姑奶奶来家时,正对着两个八寸长的小木匣发呆。
这两只木匣是小满奉了曹颙的命令,才送回来的。总共送了两只,曹颙还专程嘱咐一句,曹颐爱吃这个。让初瑜使人送一匣过去。
这匣子里,并不是稀罕物,不过是柿饼儿。这是常见的蜜饯,家家都有,大喇喇地送到国公府去,初瑜总觉得不妥当。
她没有想太多,还以为是丈夫昨日去了海淀园子的缘故。那边园子宽敞,栽了不少果木,出息除了鲜果,还有蜜饯。
“咦?”初瑜听说曹颐这会儿来了,有些奇怪,看着那两个木匣越疑惑起来。
这么巧?
心里疑惑着,她起身去兰院见客。
兰院,上房。
李氏拉着曹颐的手,满心欢喜:“国公高升了,这是大喜事,当摆几日酒!”
曹颐陪笑道:“我们爷不爱招摇,说只请亲戚热闹一下就成了。母亲可要同弟妹们过去溜达溜达,我们老太太早上还念叨母亲来着。”
“这是好事儿,你不叫我,我同你兄弟媳妇也要过去凑趣的!”李氏笑着说道。
等初瑜进来,听了这个好消息,少不得又道贺一番。
她存了心事而来,不禁多看曹颐两眼,发现其说笑之间,带了几分忧色。
初瑜寻了个由子,请曹颐去梧桐苑小坐。
李氏晓得她们姑嫂有体己话要说,倒是也不恼,只是使人预备曹颐最爱吃的两样奶饽饽送过去。
回到梧桐苑。初瑜将丫鬟们都打发下去,只留下姑嫂二人说话。
曹颐脸上的笑模样没了,忧心忡忡地道:“嫂子,我们爷说有些不对头,这旨意来的不是时候,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意思?莫非要点兵?我们爷让我回来问问,哥哥有什么交代没有?”
听到“交代”二字,初瑜不由皱眉,回头看了半晌炕桌上的木匣。
“嫂子?”曹颐见她不吭声,低声唤道。
初瑜若有所悟,拿起那只木匣,推到曹颐面前,道:“可是巧了,就在三姑奶奶进府前,老爷使人送回来这个,还巴巴地嘱咐一句,给妹妹送一匣过去。”
曹颐打开来,睁大了眼睛。
“这……这……嫂子可知大哥是什么意思?”曹颐饶是再伶俐,一时之间,也没从这半匣子柿饼中看出什么。
初瑜摇摇头,没有多言。
祸从口中,有些事儿,即便是自家人。也不好宣之于口。
曹颐收起小匣子,带着几分糊涂离去。
李氏这边,则使人去请兆佳氏过来。初瑜有孝,是不好出门应酬的,既是三姑奶奶家的喜事,不好落下兆佳氏……
曹颐身为国公府女主人,毕竟不是无知妇人。亲戚女眷闲话,时而也会带出些朝廷大事。
等到马车将近国公府时,她低头看着那匣子,数着柿饼儿的数量,只觉得浑身发软。心里“噗通”、“噗通”乱跳……
*
南苑,围场。
十七阿哥穿着行服,竟也带出几分英姿飒爽来。
“幸不辱命!”曹颙拱手道:“折子已经送回户部,天黑之前,应该能先送一部分银钱过来。其他的,还得十七爷使理藩院司官过去支取。”
十七阿哥盯着曹颙的脸,带着几分激动道:“这样说,折子批了?”
曹颙点点头,道:“批了。皇上不仅批折子,好像还有旨意连着传出来,我瞧着有几个内官带了侍卫出园。”
不是他多嘴,而是他晓得,这些话不单单是十七阿哥想听,后头还有个四阿哥。
都到这个时候了,能多卖一份好处,曹颙自不会吝啬。
若是能批折子,说明圣驾尚好;可是连着传旨意……十七阿哥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孚若既见了十六哥……那十六哥如何?”
曹颙斟酌着回道:“许是累着了,瞅着有些乏,但是瞧着身边侍候的人倒是比过去多。”
十六阿哥不耐烦拘束,寻常身边就算带人,多半也是赵丰一个。
十七阿哥同曹颙打了半天机锋,听了这一句,有些忍不住,皱眉道:“这话儿怎么说?”
他猜测不出御前是否有变故,低声道:“孚若,你怎么看?”
曹颙露出几分认真,凝神片刻,而后摇摇头,道:“看不透。”
这个时候,充当明白人,才是傻子。
十七阿哥“哦”了一声,倒是没有追问曹颙,站起身匆匆离去。
曹颙送完十七阿哥回来,坐在书案后,思量这两日的种种。
看来,十七阿哥已经彻底依附四阿哥。对他其来说。这也是幸运之事。
自己已经将十六阿哥行动不便之事露出去,若是十六阿哥在这关键时刻对四阿哥有什么怠慢之处,四阿哥也会体谅几分。
塞什图那边,也透了风过去。
曹颙长吁了口气,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再操心的,只要等消息就好。
他却不知,是日,御前奉命回城传旨的太监,不仅仅是他看见那两批。
在黄昏时分,还有一个内侍捧着黄绫包袱,进了曹府大门。
曹颙这边,放下心事,正听恒生讲今日行围的热闹。
这次行围,喀尔喀诸王、宗室诸王、文武百官以及八旗护军总计有一万五千余人参加,虽赶不上木兰围场的人数多,但是南苑围场地上有限,这万马奔腾的场景,蔚为壮观。
恒生射了一筒箭,猎得一只黄羊,三只兔子。这个成绩不算理想,但是曹颙是晓得恒生的骑射水平的,不能说例不虚发,也差不多了。
猎物少,更多是因为人多的原因。
小点的猎物还好,抢的人少;大些的猎物,即便射中了,猎物身上也不只一支箭翎。
恒生的性子,不会主动与人争猎物。
“儿子笨,有了海东青也不会用。四爷用海东青抓了一只活兔。要是儿子也能抓到就好了,送回家给妹妹养着。”说到最后,恒生带着几分不足道:“没猎到鹿,射鹿的人实在太多。儿子答应给妹妹做副‘嘎拉哈’,这下要失言了。”
曹颙道:“你方十岁,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将这些猎物送回去,老太太与太太都会欢喜的。”
恒生听了,却没有欢喜,反而带了几分踌躇道:“父亲……那位使人送了几头鹿给我,我不肯收,他的管家也不肯拿走……当怎么退还?”
格埒克延丕勒三日后就要离京,曹颙绝对不会让恒生随他走,恒生自己也不会选择同他走。
他明白这点,这两日没有来再来寻曹颙。
今日围猎后赠鹿之举,并无其他目的。不过是看见恒生几次射鹿,都让旁人抢走了猎物,发了慈心而已。
曹颙虽不知详情,但是也没有要他们父子反目的意思。
上次不欢而散,如今顺着台阶,化解了先前的尴尬也好。
想到这些,他道:“长者赐,你就收下。你明日就要回城,世子大后日离京,未必有机会再见。明儿走之前你过去道个谢,也算承了他的情……”
“儿子不想要。”恒生耷拉着脑袋,小声说道:“儿子不爱听那些离不离京的话……”
曹颙拍怕他的肩膀道:“放心。我家小二身价极高,可不是几头鹿就能将人换走的。别说是区区几头死鹿,就是送我十头百头金鹿,我也不换!”
恒生听了,仰望着父亲,忍不住“嘿嘿”起来,嘴角咧到耳边。既是父亲没有打发他走的意思,他就安心了,开始寻思起那些鹿来。
好像是四、五头鹿,要是做‘嘎拉哈’的话,能做好几副。除了妹妹,也给姑姑与表妹做……
行围后,照理要举行宴饮。
圣驾不在,不能动用御帐,总不好在露天摆席,理藩院就临时安排了几个挨着的帐子,作为宴饮之地。
行围诸人,按照身份与品级不同,分别在几处营帐就坐。
不用说,这喀尔喀诸王都在尊客的位置上,宗室百官权当陪客。
如此一来,就少了几分热闹。还不到戌初(晚上八点),众人就散了。
没等回到帐子,曹颙就被伊都立追上。
他带着些许醉意,递给曹颙一个牌子,道:“今日不少猎物,都归到内务府。今晚这席面,用的有限,还剩下不老少。用这牌子,可以领五头鹿或二十只羊。虽不值几个钱,但是给老太太尝尝新也好。”
曹颙先是谢过,而后道:“大人,如今我早就不在内务府,这样岂不是叫大人为难……”
伊都立摆摆手,絮絮叨叨:“你在内务府待过,还不晓得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左右都是拿,谁拿不一样?我这牌子,是他们发下来的。谁让我挂着总管,总要分个大头与我。共有十份,你家人多,我本多给你几份,可是我这里要送礼的人也多……还好,十六爷虽不在,他那份大家可都给他留着。宫里哪需要这些?到时候,十六爷指定留大头给你……”
听他这说,曹颙才收下。
伊都立打了个酒嗝,又同曹颙闲话两句,由小厮扶着,晃悠悠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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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帐子,四阿哥饮尽一碗醒酒汤,而后拿起一个折纸,上面一条一条列着今日京中的大小事件,还有畅春园里所能探知的消息。
最后几行字引起他的侧目。
内侍常青午后到宗人府传旨,追封廉顺郡王为亲王,廉顺亲王庶长子弘旺袭郡王爵。
内侍赵昌午后至十二阿哥、塞什图、吴尔占处传旨,三人分别为镶皇旗、正白旗、镶白旗满洲都统。
内侍王钦酉初至和硕额驸曹颙府,传旨曹府伯太夫人李氏,收回太后所赐如意三柄,赐下皇庄两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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