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学范畴里,有个人们耳熟能详的词汇,那就是“中产阶级”。本书由中产阶级被誉为近现代文明发展的产物,也是近现代社会经济与政治文明的积极推动者。
中产阶级的诞生,其实本质上是一种高等教育、社会财富和精英意识的“泛市民化”过程。在传统的封建贵族阶级遭受近代资本主义冲击没落之后,传统的贵族精神在近代商业文明和教育的感染下开始泛市民化。
这个精英泛市民化的过程,诞生了“绅士”这个新兴的社会中坚。他们或许几代以前还是默默无闻的平民,但富足的生活与优越的教育开始让他们继承了曾经封闭在普通阶层之外的传统贵族精神与文化。
绅士是社会成功的楷模和秩序引领者,和草根阶层那天然的斗争性和盲从性不同,他们富裕、自信并且安定,他们负责传递那些曾让人难以理解的法律,维护社会道德和秩序,宣扬统治文化思想。
绅士阶层的壮大,是国家政治安定、经济繁荣和普及教育的必然产物,当绅士阶层成型并也走向泛市民化的时候,中产阶级也就孕育而生了。
在文明早熟的东方,古典的贵族阶层其实早在秦始皇统一六国的时候就逐渐式微,取而代之的则是以封建地主为代表的权贵门阀政治精英,并随着王朝更替一次次洗牌。当隋朝以科举制掀起一场东方政治文明新篇章的时候,政治精英意识也开始步入泛市民化进程,士大夫阶层孕育而生,古典贵族就彻底走向了消亡。
士大夫阶成为了东方的绅士,虽然这个阶层的文化哲学中的官本位思想远超其他成分,但在和平时期,他们确实在社会的基层担任着组织生产、教化平民、维护道德与统治秩序的重任。在外族入侵的危难时期,也挺身而出,引领民众结社自保。抗御外侮。
龌龊的士大夫虽然也很多,但在根本的东方社会文明的价值观中,“顽固不化、为富不仁、投敌卖国”之类的贬义词能被文人创造出来,说明这些行为本身就是士大夫阶层坚决抵制的对象。而并非士大夫阶层天然的社会固定标签。
只是可惜,随着近代的外来文化冲击,高贵的东方文明的头颅被击垮,士大夫阶层也被贬为历史的罪人,并最终在近现代文明转型中不是去芜存菁,而是被人为的铲除,终止了这样一个继承传统文明价值观的泛市民化进程。导致社会经济繁荣之后,东方的中产阶级只有其形,而未有内涵,富而不贵。徒有其表,惟独剩下个官本位思想继续深入人心。
……
1642年10月6日,周一。
国庆节大假虽然还有一天才结束,但对于首都国立大学来说,已经提前复课。根据国家的规定。华美高校的国庆假期要比普通企业职工少两天,在这点上,无所谓公平。
钟进山老人的离世,国会大厦执行了降半旗一月的举措,连带之下今年的国庆节气氛也少了很多欢声笑语。包括第15届“曼城美食大赛”在内的许多国庆民间活动,都草草收场。唯独热闹的,还是一年一度的募兵工作。因为从今年开始,国防军的募兵及服役条例又进行了两项较大的调整。
第一项调整,是募兵。除去“直招”的国民警备队志愿兵名额外,面向社会的志愿兵募集,入籍年份门槛从三年提升到四年,但志愿兵役合同却从固定的五年期。调整为两年、三年和五年三个档期可选。其中两年役期合同的志愿兵,将不会列入士官和军官的选拔范围。
调整的结果,就是未来允许更多现役官兵退役。这种加快现役官兵“新陈代谢”的模式,将使更多的华美青年志愿者能够获得加入陆军的机会,并加大预备役的民间“储存量”。好处也显而易见。而本年度的新兵征募数额也比往年提高了50%,其中新增的大部分名额属于南非以东的三个海外领,以征齐组建国防陆军东方旅所需的兵员。
第二项调整,则是陆军西点军校将面向各大高校进行有限额度的特别招生,增加基层军官的培养面,拔高未来军官队伍的综合素质,也算是第一次打破了陆军军校只从现役优秀官兵里提拔的惯例。
……
通往首都国立大学的商业街上,最新的大幅募兵宣传海报已经贴满了各个显眼的位置,吸引了不少青年的驻足观望,也有早就领到新兵体检通知单的小伙子在得意洋洋地向同伴炫耀。
新生代歌星爱丽丝的最新专辑正在预热中,一座报亭前,专辑演唱会的门票已经开售,排队的市民超过了十米,看样子抢票的激烈程度不亚于证劵交易所的新股票发售。
在许多老国民的友善注视下,一队人数大约三十多人的新移民,正在一位移民部宣教员的带领下,沿街参观市区。
这些移民全是国庆节前才到达首都曼城的大明难民,在外岛区移民临时生活区适应了大约半个月后,才正式踏上了曼城主城区。这些换了一身新衣但依然脸色有点蜡黄的华裔新移民们,纷纷带着惊讶的目光,顺着宣教员的手臂,向着各个新奇的角落探望,每每遇见老市民的眼光,就下意识地缩了头。
“……先生们,女士们,不用怀疑,你们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没有之一!”队伍的最前面,移民部宣教员停下了脚步,望了望前方那庄伟华丽的国营进出口集团总部大厦,又回头向身后的新移民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说出的话有点逻辑混乱,“知道移民部每年安置到首都的新移民数量是多少吗?只有300人而已!”
大兴土木一直到现在,曼城的城区人口容纳压力还没有得到有效解决。早几年前首都人口超过10万的时候,移民部就大幅调低了安置在曼城的新移民配额,甚至还鼓励首都老国民家庭外迁到新城镇。
听到宣教员的话,几十个华裔新移民都面面相觑,几个明显是夫妇的男女更是彼此握紧了手,显得很紧张。
“……这是神的眷顾。因为只有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才有资格在这个城市开启自己的新生活。你们有理由自信地面对这里的一切,它们就是为你们而存在的。以后你们的孩子,也将为你们今天的选择而骄傲!所以。大家必须遵纪守法,更加勤劳和努力,使这个国家、这座城市更加繁荣!”
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宣讲稿,滔滔不绝的从宣教员口里喷涌而出。渐渐地,拘谨的华裔新移民们也松缓了表情,参观市区的心情也逐渐放开了,不少人开始记起明天的新移民定居安置房抽签,彼此还在轻声交流。
一辆马车缓缓从街道上驶过,马车里的男子正透过半开的车窗帘布,静静地看着街边的一幕。
“……周一。也就是今天下午16点,要出席宋州地方议会的工作汇报会;周二上午10点,是国家1643年度预算审核最后一次会议,相关文件我会在今天18点前送给您预览;周三中午11点到13点,是西班牙公使迪亚戈男爵举办的午宴。邀请函已经送达,是否参加,也需要在今天18点前做出答复……”
坐在斜对面的欧裔女秘书,翻着本周的工作安排表,轻声细语地向苏子宁一一念着。作为参议员的苏子宁,再怎么自信自己的记忆力,也到了必须有人为自己打理工作时间档的时候了。
“周三?不行。周三全天是去首都国立大学讲课的时间。”苏子宁回过神,果断地向女秘书摇了摇头,“请把行程安排调整一下,或者让国会办公厅安排,另外请一个人去。”
苏子宁离开内阁进入参议院后,除了时不时的加班会议。实际工作强度不再如以前担任外交部长时那么繁重。但从今年开始,却增加了另一项不亚于国家管理的重担,就是高校教学。现在苏子宁每周一的下午、周三的全天、周五的下午,都要前往首都国立大学任教讲课。
法律和数学,就是苏子宁将要照本宣科的教学科目。虽然每一样放在后世来看。苏子宁都不过是三流的水平,但随着几年前刘铭钧老人和不久前钟进山老人的去世,一种无形的催促感似乎正在加紧,类似苏子宁这样的人承担曼城各大高校讲师的工作就变得更加频繁。而在整个穿越众第一代群体里,大约一百多号人担任了这种专职或兼职的高校讲师。
比如今天,就是苏子宁第一次到校就任特聘教授及常务副校长的日子,并将代表国会为今年新入学的大学新生进行一次演讲。
“哦,真的很抱歉,苏先生,我会替您向议长阁下说明的。”
似乎觉得自己的工作有了疏忽,女秘书赶紧用笔在文件上写了几笔,然后又从身边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稿纸,毕恭毕敬地递到了苏子宁的面前:“这是您今天的发言稿,大概需要5分钟。”
接过这种已经完全由国会办公厅秘书处“代劳”的演讲稿,苏子宁嘴角出现一丝微笑。
“算了,这都是年轻人的场合,老套的官面文章说多了也许会让学生们厌倦的,我就随便说一些话题。”
透过车窗看去,首都国立大学的校区已经快到了,具有现代风格的主教学大楼在绿荫丛影之中清晰可见。苏子宁只是略微翻了一下女秘书给自己准备的发言稿,就摇着头放到了一边。
……
未成年人口多年来的不断攀升,中小学基础教育的师资短缺问题日益严重,建国初期那些高大上的“*式”的全民素质教育最终被证明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至少在目前,以华美的身子骨,是无法应对这些学生潮的。
中小学基础义务普及教育、职业教育、高等教育,不得不进行资源优化和再分配。不可避免会出现普通中小学和重点中小学的区分。
就算如此,对于数量庞大的中学毕业生而言,也不可能保证人人可以享受优质的高等教育。刻板的高考升学考试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但至少能在有限的教育资源下,尽可能保证社会公平。
集中师资力量,保证现阶段各行各业高级人才的培养,成为华美未来二十年国民教育的政策核心。这样的结果,就是富人阶层将在教育上继续和普通阶层拉开差距。拼爹和坑爹也会在某段时期内卷土重来,这也是19世纪到20世纪初欧洲的典型特征,也是近现代社会发展无法绕开的门槛。
如果某个富贵家庭实在是想让自家考试不理想的孩子就读高等院校,那就需要付出高昂的金钱代价。从高等院校招生中筹措教育资金。补贴小学和中学义务教育,曾经被穿越众极度厌恶的某些“恶俗潜规则”也不得不成为政策良药。比如今年,文教部就从这个渠道获取了超过10万美元的“教育建设资金”。
首都国立大学就是华美国内唯一一家享受国家级财政补贴的高等教育机构,也是国内师资力量最强的大学。单凭教育与科研资金的投入,常春藤高校那种散发着浓郁贵气的私立高校都无法与之比拼。在合并了曼城首都国立医院附属医学院后,首都国立大学更是成为国内专业学科最多的高等院校。
自然学科和社会学科均是首都国立大学的强项,早在建校之日起,包括林有德、姜兆龙、洪长林、周君庭、陈长远、黄念等一批高等专业人才,都是这里的特聘高级教授级的人物。
除了核心的穿越众教育者,一些引入的优秀欧裔学者也参与了部分基础教学。而最早几批从国内各大院校毕业的行业精英,也陆续受聘为该校的兼职讲师,以承担国家高等教育滚雪球推进的战略重任。
十月的首都国立大学,大规模栽种的北美糖枫已经变黄,加之四季常绿的北美松树。到处金绿交织,绚烂多彩。而在学校的大礼堂里,近三千名各年级大学生正在齐聚一堂。
主席台上,前内阁文教部长、现任首都国立大学校长的杞虞正在慢条斯理地发言。台下,从大一新生到研究生,不管是否认识杞虞,都听得聚精会神。作为国内知名度最高的女性知识分子之一。杞虞在教育界的影响力几乎无人可及。
“忠清兄,这位杞夫人果真温婉博学,才识气度恐怕比之国中男儿更甚一筹。”角落里,军训结束后的王夫之比以前壮实了不少,此时正身着首都国立大学校服,轻声对着身边的顾继坤说着。
“校长刚才所讲‘百年树人’之言。颇有格物育材深理,循循善诱,才情过人。我等只知前宋有文杰李清照,倒不曾想代代相传数百年之后,华美海邦亦有杞校长如此人物!”
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剔去短须后再穿上一身崭新的校服,顾继坤比半年前的大明书生形象帅气文雅了更多,加上比王夫之更匀称的身材和沉稳的气质,自然引起了不少大学女生的暗中注意。
“华美男女均可入高等学府,不拘泥旧俗,敬学重学,因材施教。数月之前初识安小姐,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安小姐才学高出弟何止百倍,杞校长更不可同日而语啊……”
另一边,罗建也频频点头,也因为他年纪更小,所以看起来和四周的其他华美大学生更相似。
“西平兄,你说近日安小姐邀请我等进府赴宴,可当真?”
见罗建也在发表意见,已经在大明有了家室的王夫之赶紧压低了声音,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海途之中,安世伯对我等关爱有加,安小姐更对在下有知遇之恩……数日之后,是安小姐生诞喜宴,既是华美礼俗,我等也当遵礼守信吧?”
说到昨天晚上从校门卫室拿到的请柬,指名点姓邀请“罗建先生”赴宴,罗建又羞红了脸。为了避免一个人尴尬,罗建只能把顾继坤和王夫之都拉上了。
“……接下来,请本校新任常务副校长、国会参议员苏子宁苏先生,为同学们演讲!”
台上,杞虞的发言已经结束,随着这次全校师生大会的重磅人物登台,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而罗建等三人,也赶紧闭住了嘴,仔细地盯住了一位走上台的中年男子。
望了眼台下的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苏子宁恍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21世纪,从那些洋溢着热情与青春的脸上,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今天在路上,尊敬的秘书小姐就给我准备了发言稿,一些庆祝新学期开放之类的客套话。但我思前想后,总觉得这是一种对同学们的不礼貌行为。作为曾经也坐在大学校堂里的一员,我想大家应该和我当初一样,都想听一听、讲一讲真心话。”
苏子宁摊开空空的双手,笑着比了个手势,和善的微笑和略微幽默的开场白,顿时调起了大学生的好奇心。部分认识这位前外交部长的穿越众家庭出生的高年级生,更是不由自主地再次鼓掌。
“……千年以前,我们的祖辈就在东方建立了一个强大而富庶的王朝,即使在数百年前,在灾难与野蛮文明的趁虚而入下一度衰落,但仍然有一批充满理想和责任的人走出了历史的阴影,他们扬帆出海,不畏艰险……”
“……今天,文明的火种再次由我们继承下来,远比柏拉图笔下的大西洲,或是马可波罗见闻里的东方帝国更加辉煌的文明,已经在北美大陆上生根。我们的家园是那么美丽而富饶,无论是大西洋、加勒比海还是印度洋、远东,每一个有幸融入并生活其中的国民,都会为此感到骄傲自豪……”
“……大家都是正在接受,或是即将接受国家高等教育的优秀青年。你们能坐在这里,就说明你们已经接过了历史、国家和家庭赋予的重担……也许我们的肤色和相貌不尽相同,但我们都传承着这个国家最最相同的本质,就如同我们国旗上的五颗星一样:科学、勇敢、团结、公正与自由。这是我们与世界上一切野蛮落后文明最最本质的区别,是属于我们华美独有的、难以效仿的伟大文明精神与民族气质!”
“……你们的父母日复一日地辛勤劳动着,我们的商船日以继夜地奔波在远洋航线上,我们的军队前赴后继、披星戴月地守护并开拓着疆土。所有的一切,都在为你们的成长而付出着。他们所需要的唯一回报,就是你们一心一意的勤奋学习、勇敢诚实的认真做人、实事求是的踏实做事,使我们的国家更加美好、更加强大……”
“……这是一个集荣誉、理想和神圣使命为一体的国度,它必将代表整个世界的人类文明,成为扫荡愚昧、影响世界、领导世界前进的标杆和领航者。今天在座的同学里面,很可能就隐藏着这个国家未来的科学家、艺术家、工程师、教授,或是总统、总理、部长和议员,你们积蓄的知识与信念,就将是这个国家团结一致、谱写新时代最优秀文明成就的动力……”
几分钟后,当最后一个词语落下,全场一片鸦雀无声。某个角落里,罗建、顾继坤和王夫之三人,更是被这种张扬自信的发言给震住了。他们终于明白香港岛上,那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华美军队身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几秒钟后,全场爆发出远比之前高亢许多的掌声,许多学生的手掌心都拍红了。
“苏子宁,也许以后的新华美民族,就是今天诞生的。”
走下台的瞬间,杞虞在苏子宁身后轻声说了句。
回过头去,只见杞虞正对着自己在微笑,苏子宁轻轻一个点头回礼,就朝一边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的女秘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