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2年9月2日,周二。本书由
曼城外岛区,属于曼城行政管辖下常住人口最少的一个市区。作为华美目前重工业基地,外岛区云集了国内绝大部分大型工业企业,高耸的工业烟囱随处可见。
机器轰鸣,环工业区火车不停穿梭;从宋河和泽西河引入的工业输水渠,如一条日夜奔腾不息的巨蛇;每天满载工业原料或工业成品进出港区的内河或远洋船舶超过10艘,支撑着这个国家耐以生存的命脉。
除去部分企业的常驻职工,每天一大早,就有从曼城长岛西区码头发出的大型渡轮,将数千男女工人运抵外岛区码头,然后黄昏之时又浩浩荡荡地返回,如候鸟一样一年四季日日往返。
久而久之,迁往外岛区那一小片居住和商业社区的移民家庭也开始增多,提供日常生活便利的商店也是开得密密麻麻。尤其是经营普通快餐的饭店,每天都要为各家企业送去以万计的餐点,往往凌晨时分,这些饭店的后堂就已经开始了繁忙的餐点加工作业。
按照国家的规划,当滨州金谷市的钢铁联合产业园完成第一期后,曼城外岛工业区的金属冶炼等重工企业将逐步减少数量并陆续搬迁到对岸的罗伯特镇,从而降低曼城本地的能源耗费和重工业污染。
若放在后世,曼城外岛工业区的规模只是小儿科,面积广阔的外岛绝大部分地区还是蛮荒的原始森林或沼泽地,其内陆除了一座隶属于陆军的训练基地外,基本上荒无人烟。至少在目前,外岛工业区对环境生态的破坏性还远远低于后世,一定的环保措施就已足够。
一大早,就有一批大约千人的年轻学子踏上了外岛区码头,然后在几十名陆军军人的引导下,结成队伍穿过街区。朝着内陆方向某片森林公园走去。
……
占地辽阔的陆军外岛区训练营里,一排排简单的军事宿舍纷纷开启,几乎每座宿舍楼前,都占着一名挺胸直背的陆军士官。士官们双手交握在身后。嘴里叼着哨子,眼里闪着精光,还带着一种奇特的微笑面向宿舍楼道。
宿舍里,一群男生正在吵吵闹闹地换着没有军衔的军装。这是华美从1636年开始,内阁文教部就开始正式实行的大学军训项目。每个入学的大学男生,都必须在大学第一学期开学时完成为期两周的军训。
由于国家教育资源紧缺,高考依然是淘汰率很高的精英模式,但今年度的国内大学新生数量还是创下了新纪录,如今拥挤在军训营地里来自本土各大高校的大一男生数量超过了1200人。
更衣室里,平均年龄只有十七八岁的大学新生中间。夹杂着三个身穿大明服饰的青年。也许是语言的差异较大,所以基本上除了目光交流,少有人和这三个人直接打招呼。
“西平兄,忠清兄,你们……”看着眼前两位把长发剪短的同伴。王夫之伸在半空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而农兄又要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言吧?余闻前宋先贤历经万难漂泊于此,为绝瘴毒于外,更断发以明志。如此凛然,想来前宋先贤也是痛定思痛之举。我等既已到此,若想见闻华美真知,当身体力行效仿之。日后再行蓄发也不迟。”顾继坤带着严肃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剔去唇须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余观华美民间,同族之人蓄发并不少见,学府教员也未强令断发……如此岂非太过做作?”王夫之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头,连连叹气。
“听安小姐所言,长发易滋生病原,战阵之上若有头伤。极难痊愈。故华美军兵自古均短发从役,若想蓄发,退役即可。久而久之,民亦效仿,终成新俗。”罗建一边套着军装。一边笑着解释。
罗建、王夫之、顾继坤,在抵达曼城半个月后,终于完成了大学入学手续。经过安洁的细心介绍和推荐,三人一致选择了首都国立大学。罗建就读的是机械工程系,王夫之选了工商管理系,而顾继坤则选择了法律系。
本来王夫之打算和顾继坤就读同一法律专业,但顾继坤却明确反对。理由就是,顾继坤认为华美学科众多,两人若同读一科就显得可惜。在顾继坤的劝说下,王夫之只能另选了工商管理,倒和他的初衷相去甚远。
不一会儿,完成更衣的大学新生们就带着饱满的青春气息,临时编成若干连级单位,排队站在了陆军训练中心的操场上。
一个身材矮小精干的陆军四级军士长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走到了学子们的队伍跟前,手里的一摞花名册背在身后,蛮有兴致地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
“年轻真是好啊……嗯,恭喜你们考上大学,啧啧,以后个个都是人才啊!”肚子里就没多少墨水的于山,挺着个鸡胸,得意洋洋地在学生面前缓缓走过,“先自我介绍下,我叫于山,曼城首都卫戍营陆军四级军士长!接下来两周,我将担任你们的大学军训总教官。这里组成的每个连队,都由一位中士担任连教官,每个排一位下士担任排教官。至于每个班,将由你们自己推举正副班长出来……”
望着不远处走过的华美军人,罗、顾、王三人都禁不住手心捏出了汗。这华美果然是以武立国,居然读书人就学高等学府,还必须入伍半月,想来就是世间奇闻。
“……我不管大家以前是什么身份,当然你们愿意主动告诉我也行,但这些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从今天开始,你们就算是军人了,每个人都要服役两周!所有军人要做的事,你们也会去做。”
带着几丝“恐吓”意味的发言稿,让许多年级较小的新生们收敛了最初的兴奋劲,各个面面相觑,少数人还有点脸色发白。军队在华美是一项很热门的职业,但这里能考上大学的,相当部分都是家境非常不错的富家子弟。尤其是上百名常春藤高校的新生。在他们的家庭教育中,虽然军人地位崇高,但当一个整天在外出生入死的军人至少不是人生首选。
“好了,接下来。我们进行第一次热身。全体立正,原地站立一个小时。各连教官到训练中心开会。”
说完一大通的军训开场白,于山从身边跟随的一名下士手里取过水壶,十分舒畅地喝了一大口,然后突然脸色一变,就下达了一个让在场学子们瞠目结舌的命令。
都已经中午了,难道不应该先吃饭吗?
几个小男生忍不住要开口,不过迅速被站在他们队伍前的下士用手指向了嘴,外带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被手势禁言的学生只能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继续保持身体不动。
“夸耀军伍杀伐。苛待士子,荒唐至极,非秦政不可比拟也……”王夫之忍不住在队列里轻声嘀咕着,而顾继坤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远去的矮小总教官,眉头渐渐皱紧。
……
一周后。简单的队列训练结束,无论军训科目呆板枯燥到什么地步,军训生们还是迎来他们有史以来最可怕的运动项目。
最初领到一支步枪的兴奋劲早就过去了,如今全服武装以连为单位在林地里做越野体验,实在是这些小年轻们从未体验过的噩梦。
夏末初秋的北美,气温依然较高,尤其是在布满沼泽水汽的外岛区原始森林里。奔跑的大学新生们更是个个累得汗水淋漓,口干舌燥。
林间小道上,士官们扯着嗓子在大喊大叫,虽然手里的教鞭只是象征意义上的恐吓工具,但那满脸的狰狞外加呵斥,还是让娇生惯养的大学新生们心生恐惧。一个个连滚带爬,生怕落后遭到鞭打。
又是一个军训连队从一段独木桥上跑过,桥头的华裔中士冷着个脸,不断在看手里的怀表,似乎很不满意自己带的队伍。
独木桥很小。一次只能跑过一个人,所以桥的另一端已经挤满了军训生。趁着大家轮流过桥的间隙,许多中途已经累得不行的军训生趁机靠在路边喘息。
“西平兄……我……我有点……”
打小就只在书院里吟诗作对的王夫之,此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色如蒸熟的窝头一样虚红发白,嘴唇都在哆嗦。而他身后不远,年级比这些华美大学新生足足大十岁的顾继坤,更是丢开步枪,全身发软地坐到了树下。
“快轮到我们过桥了,要不我扶你?”
一个学生见顾继坤似乎都跑脱力了,赶紧蹲了下来,伸出了手。这个学生是现任海州和平市市长许文的次子许伍。当初许文移民华美时许伍还没出世,由于身体十分健壮,所以被大家推举出来担任了班长。
“多谢兄台……”顾继坤抓着对方的胳膊艰难地起身,不过稍一使劲,就感觉一条腿的脚后跟发生了抽搐。
“能自己走吗?”看到顾继坤一条腿似乎有点不正常,许伍颇为关切地扶住对方摇晃的身体。
“估计伤了筋骨。”顾继坤动动脚,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整个人滑倒在地,这次连嘴都痛歪了。
顾继坤这一临时变故,顿时让罗建和王夫之都围了过来,几个人手忙脚乱都不知道如何处理。
“我看看!”许伍赶紧丢下步枪,蹲到顾继坤身边,直接抹开了对方的裤腿,一番检查并未发现任何红肿现象,“没有受伤,应该是脚抽筋了。”
说着,又抽掉了顾继坤的军靴,用力为对方舒缓着脚后跟。
“……如果你们被证明是最后一个到达的连队,今天晚上会站军姿两个小时!”
桥的另一端,华裔陆军中士的声音又响起,过桥的学生个个慌了神,纷纷加快了脚步。类似的惩罚,在之前一周的队列训练中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让人记忆犹新。
“既然如此,不如和军头商议一下,让忠清兄暂且回营歇息?”王夫之看了眼桥对岸,又看了眼罗建,嘴里轻声嘀咕着,后者也赶紧点头。
“不行。为了我们的荣誉,同学一定要坚持啊!”许伍当即挥手否定了同学的建议,然后俯下身,直接将顾继坤背到了背上。
大部分学生都过了桥。消失在远方的林道,如今只剩下了罗建等人还在磨蹭。在华裔中士的注视下,几个人扶在许伍前后总算过了桥。
“嗯,很好,其实后面有医疗收容队。但丢下同伴,会扣掉很多军训评分的。”中士满心赞赏地拍了拍几个学生的肩膀,对大家齐心协力的表现很满意。
“这位兄台,你背好忠清兄,我来拿枪!西平兄,你也扶好!”
似乎受到了旁人的鼓舞。王夫之果断地抢过了几个人的步枪和背包,直接背到了自己身后。
当天色已经变黑的时候,王顾罗三人以及许伍才回到营地,此时的许伍已经快要虚脱了,而王夫之更是将几个人的背包和步枪往地上一丢。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士兵,你们整整比其他人晚到了两个小时,不好意思,晚饭时间早过了。”营地灯火照耀下,于山背着手走到四个学生面前,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忠清兄脚抽筋了,而农兄也摔了一回……”罗建赶紧站起来。向着总教官解释。
“我并不想听理由。这里是军队,马上改掉你们拗口的花哨称呼,花名册上叫什么名字就说什么名字。另外,要叫我长官或者军士长,从一开始你们的中士就应该告诉过你们!”于山脸色一垮,手里的教鞭就抵到了罗建的胸口。
“……”罗建吓得连退了好几步。而躺在地上的王夫之和顾继坤此时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长官,对不起,我们迟到了。”许伍抹着汗艰难地爬起来,朝着总教官于山行了个很不标准的军礼。
“纪律严明和态度端正是军人唯一的做人尺度。士兵。你的态度就很好。”于山笑嘻嘻地拍了拍向自己致敬的学生一下,朝身边待命的华裔中士递了个眼色,“只给这个士兵食物,记住只给他一个人!”
“遵命,军士长!”华裔中士心领神会。
……
点着煤油灯的军训宿舍里,学生们都在大负荷的越野训练后沉沉入睡,只有罗建等几个人还围坐在书桌前发傻。
许伍被中士教官单独带去了食堂,而罗建三人则可怜兮兮地回到宿舍,眼下三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天的体力消耗似乎让他们连睡觉的力气都没了。
“嗨,我回来了,帮我拿一下!”一声低沉的声音在宿舍门口响起,只见许伍满嘴油光地提着一个布口袋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下。
“吴中士给了我很多食物,但是多到我根本吃不完!他命令我不许浪费,所以我就带回来了!”许伍得意地眨巴了下眼睛,然后将布袋放到了桌面。
喷香的面包、柔软的馒头、多汁的包子、金黄的玉米、油光的香肠,以及一罐牛肉。虽然大部分都是凉的,而且数量依然不足三个人的量,但已经足以让围在书桌旁的几个学子两眼放光。
“教官说这是奖励我团结大家的礼物。”许伍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瓶低度数的勾兑果酒,得意地放到了桌上。
一场极度珍惜食物的小聚餐就在煤油灯下进行着,从到达曼城就享受了大量美食优待的罗建等人,此时如狼似虎般大口吞咽着,就连顾继坤都舍去了一贯的矜持态度,抓着发冷的包子猛嚼。
“为何要如此苛待我等读书人?又不是上阵杀敌的军士。”王夫之有点舍不得地将半截玉米让给了罗建,语气有点凉。
“这是我们的传统!也许明天,国家就会发布动员令,将大家征召进国民警备队。”许伍笑嘻嘻地为大家打开牛肉罐头,亲自分成三份,一边还得意地挺起了胸膛,“我们国家周围全是野蛮人,这里每一个男人,都必须学会如何保护自己的国家,保护自己的家人。你们没注意到我们的校徽是什么吗?一本书、一支笔和一杆步枪!我们的武器平时就装在这里!”
说着,许伍还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别在军装胸口的校徽。
“倒是连累兄台了……”
发现对方看着食物的目光有点不一样,顾继坤一下就猜出其实对方根本就没吃。至于那嘴边的油光,完全就是伪装出来的,只需要用香肠抹上几下就可以了。
“教官说,这个世界不怕敌人强大,就怕自己人不团结、不信任自己的同伴。所以,他认为我们虽然最后才到,但我们的表现是最好的。听说有几个丢下同伴回营地的,晚饭都被剥夺了。”看到推到面前的牛肉罐头,许伍不好意思的抠着后脑勺,“我刚才吃了一个面包,感觉差不多了。”
开学前的军训,算是拉近了几个年轻人的距离。腰酸腿疼地躺在床上,顾继坤却难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