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百川对程嫣然的话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可经过一番观察,在说到陈鹤鸣一事的时候,程嫣然从始至终都看着秦百川,目光没有一丝躲闪,看似又不太像是说谎。一时间,秦百川倒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该说的不该说的贱妾都没有半点隐瞒,先生若还有问题,便问吧。”程嫣然想要起身为秦百川斟茶,可又发现秦百川的茶杯连动都没动过,只好又回身坐下。
“果真如你所说,你早就知道整件事情跟那位程姓妇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你又为何故意将我的调查方向引到李德生身上?”秦百川顺嘴问了一句。
“我就知道先生对贱妾存在误会。”程嫣然摇头,道:“我在安阳已生活十四年,自我掌管画舫之后也暗中培养了自己的一批势力,拉拢了不少达官贵人,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查不出那程姓妇人的来历。”
“昨晚我就算如实跟先生说了这许多,你找不到程姓妇人根本无从下手,岂不是浪费时间?”程嫣然义正言辞的解释道:“德生公却是不同,他在安阳只手遮天,有他帮忙岂不是能事半功倍?再说,我也并未引导先生与德生公为敌,仅仅说‘这安阳大大小小的事情瞒不过德生公’,只怕是先生当时对我戒备多多,根本不给贱妾说明情况的机会。”
程嫣然幽怨的看了一眼秦百川,神情当中颇有些不满:“话说回来,那程姓妇人在安阳处理各项事务如鱼得水,黑白两道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卖给她几分薄面,背后又岂能没有庞大势力支持?而在安阳能十几年保证海风画舫风不动,水不摇,除了德生公还能有谁?”
程嫣然似要打消秦百川所有的疑虑,不间断的继续道:“或许在先生想来,驿站马车每年不过赚区区两三千两银子,德生公不放在眼里。若是放在以前,的确,德生公仗义疏财,这点银子可能都不够他求美人一笑的开销。先生你是否又想过,前些年大颂动荡,沿海军经常在海上做些掠夺客商、劫杀贪官的勾当,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般,可现如今呢?”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秦百川本就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别人说得太明白他就能猜出一点端倪:“现如今,李德生闯下了德生公,义薄云天的名望,自不能再去打家劫舍,劫富济贫,这就等于断了暴富的来源。况且,现在大颂内部相对安稳,就算李德生还想重操旧业,恐怕等沿海军的就是朝廷覆灭性的打击。”
“再有,德生公交朋友要花银子,泡妹妹要花银子,玩弄古玩字画更是一大笔开销,若加上手下数千等着吃饭的兄弟,其实银子早已捉襟见肘。有些事李德生不好明面去做,就暗中培养了海风画舫,而驿站马车每年两三千两银子的收入虽不多,可也足够沿海军一个月的口粮,是不是这个意思?”
“跟先生说话就是痛快,少去了贱妾许多唇舌。”程嫣然抿嘴一笑,道:“贱妾原本也不想跟先生说这么多,只是先生昨晚的一番试探让贱妾胆战心惊,这才让先生过来,专程化解误会。”
“程小姐有心了,只要不是故意针对锦绣山庄,秦某人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程嫣然透露信息的真实性有待进一步的商榷,不过一番话说开,秦百川也多少改变了一些对她的态度。
“贱妾已为先生穿过喜服,朋友这两个字用得却是轻了。”程嫣然瞥了秦百川一眼:“可惜贱妾此时人在局中,身不由己,若不是怕将祸事牵扯到先生身上,贱妾真想不顾一切的跟着先生。”
“千万别。”秦百川摆手道:“江陵人都知道,我家里有母老虎。”
“哪有你这般说自家娘子的?”程嫣然笑出了声音:“只怕是你成亲之后,还在外面招蜂引蝶,所以你家娘子才给你脸色吧?你却也不用担心我,若是我执意跟着你,你家娘子要打要罚我都认,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东瀛女子在家庭当中大多都会将姿态放得极低,因此程嫣然能说出这种话秦百川也没觉得意外。如果换成是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秦百川肯定要忍不住跟她嘴里花花几句,甚至跟她实际操作一下苍老师电影的现实版。可风风雨雨经历了这么多,尤其是身边还有好几个尚未理清楚关系的女子,秦百川不太想再玩暧昧,给自己惹麻烦。
“我不知道先生在锦绣山庄过得开不开心,如果不开心,或者先生累了,不如就让贱妾带着你私奔。”程嫣然等了一会,见秦百川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忽然又道。
“带我私奔?”秦百川睁大了眼睛:“没搞错吧?就算私奔也是男人带着女人。”
“先生做不出那种事,也只好由贱妾主动。”程嫣然不是大颂女子,虽知道女子应该矜持可却也不太在乎这等束缚人的礼法,很坦然的说道:“安阳风起云涌,各方势力交错云集,早已成了是非之地。窥一斑而见全豹,整个大颂也是山雨欲来之势,作为大颂子民,先生想要独善其身也实在太难。”
“与其在大颂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如贱妾带着你前往东瀛,我们找一个偏僻的小岛,种花养鱼,安度余生岂不是更好?”程嫣然甜甜的笑道:“记忆当中,东瀛樱花开放之时,那景色便如诗画一般,先生肯定会喜欢呢。”
“樱花之下,抱美人,品美酒的确是一大乐事,可秦某人虽没有大颂情节,可江陵是我的根,我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其实秦百川倒也向往程嫣然描述的生活,可现在诸事缠身,他做不到功成身退:“或许以后我想通了,会找个地方隐居……咦?程小姐,你不是在东瀛还有仇家?”
“德阳家族?”程嫣然的脸上泛起一丝冷意:“多行不义,德阳家族的确风光了几年,可后来家道中落,被幕府逐步疏远,这几年我不断的派人收集德阳后人的下落,以画舫中姑娘的美色作为报酬,借往来于东瀛、安阳两岸的那些海贼出手,陆陆续续已经杀了二十七人。”
眼里的嘲讽、杀机已近乎实质,程嫣然眯缝着眼睛道:“德阳家族宗家还剩下三十几个老弱病残,待我找到机会回一趟东瀛,将他们都抓起来,当着他们的面刨开他们的祖坟,然后再把他们全都杀死,这仇就算报了。”
“够狠!”秦百川竖起了大拇指,程嫣然的设想很歹毒,不过东瀛人打东瀛人,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
“在先生看来,贱妾或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可若是先生也在五岁的时候被人灭门,十几年心惊胆战的过日子,你也就会理解我的做法。”程嫣然平息了老半天,将浑身的戾气散去。
“程小姐的经历让人同情,秦某人没经历过,也不想经历。”该问的都已经问清楚,该说的也都毫无隐瞒,秦百川起身道:“多谢程小姐款待,秦某人先行告辞。”
“也好。”程嫣然这回没有挽留,起身送客:“先生,今日我与你说的这些,很多都仅仅只是猜测,若最终结果与此有些差异,却也不是贱妾故意欺瞒。不管怎样,贱妾对先生之心宛如皓月,唯天地可鉴。”
这妞做事滴水不漏,秦百川淡然一笑,点头致谢后离开了海风画舫。一路上,秦百川将程嫣然说的那些东西翻来覆去咀嚼了几遍,经仔细分析对比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似乎程嫣然说的没错,问题最终最终还是落在了沿海军身上。
跟着跑来跑去的猴子本来也有满腹疑惑想要问清楚,但看到秦百川手指有节奏的叩击着车厢,眉头紧锁,他也不敢冒然打扰,稍微放慢了车速,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到了安阳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