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师师第二次见苏牧了。
当初在杭州之时苏牧与一群不良子在后台偷看舞姬换装。结果被抓了个正着。还扭送到了宴会之上。
她还记得。当周甫彦质问苏牧。为何不接受自己的请帖。却要來行偷窥之事说。苏牧回了一句:“白玉楼虽然是你周家的。但师师姑娘却是大家的。我來看师师姑娘何时需要你的邀请和批准。”
她还记得苏牧伶牙俐齿“舌战群儒”的无赖样子。还记得苏牧临走时送给她的那首马屁诗:“师师姑娘一枝花。沉鱼落雁又羞花。才色双绝人人夸。教我怎能不看她。”
她知道苏牧的才情。也只得苏牧是故意作这样一首歪诗。仿佛示威一般。又仿佛证明自己一般。
在那晚的花魁争夺赛之中。虞白芍就凭借着一首偷听來的《鹊桥仙》。将她李师师的风头给压了下來。而这首传唱至今仍旧引人忧伤的词。正是出自苏牧随口吟唱的手笔。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能够写出这等句子的人。该是何等的长情啊。
她还记得自己听到这首词之时的心绪。恨不得远离烟花之地。痛痛快快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直到她黯然离开杭州。回到了汴京。仍旧常常想起。而关于苏牧的消息也不断传來。包括他一首首脍炙人口。足以流芳百世的佳作。
每一次。李师师都能第一时间拿到苏牧的新作。每每读來。总让人心旌动摇。可她的记忆里。却喜欢的。终究还是“师师姑娘一枝花”这样的一首打油诗。
她的脑子里还记得苏牧当时在宴会厅上利用小聪明。耍流氓的无赖样子。
她说不清楚苏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既才华横溢。又让人捉摸不透。
直到苏牧的传闻不断地发酵。也有很多很多关于苏牧。以及苏牧那些女人的传闻。
其中就包括赵鸾儿。虞白芍和巧兮等等。直到今日再次见到苏牧。李师师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当初打败自己的虞白芍并沒有出现在苏牧的身边。
在这一点上。李师师和诸多男人们的心思不同。周甫彦王锦纶等人在看苏牧身边有多少个女人。都是些什么女人。而李师师并不在乎这些。她并不在乎苏牧身边有多少个女人。只要虞白芍不是苏牧的女人。这就够了。
因为这两年來。她每次想起苏牧。总会想起能够唱那首《鹊桥仙》的虞白芍。
她会想象着虞白芍跟苏牧进展到了何种程度。甚至她在听到苏牧的新作。斜卧在榻上休息之时。都会在想。这一首会不会是虞白芍红袖添香。与苏牧出双入对。才作出來的。
古时男人一妻四妾。蓄养诸多美婢。从來都不缺女人。为何这些富贵或文雅之人。就喜欢往青楼里钻。
而且他们到青楼其实并不是为了发泄男人的欲望。很多时候都只是喝喝茶听听曲儿。清谈一番就离开了。
这大抵是因为青楼的烟花女子要比家里头的女人更加的大胆。更懂男人的心思。更能奔放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她们是追求自由恋爱的先驱者。
所以青楼之中才会传出那么多才子佳人的佳话。才会传出头牌红人跟着贫寒书生私奔。被青楼的龟公抓回來。打个半死的桥段。
李师师说到底也是青楼的烟花女子。她涉猎的诗词歌赋比寻常女子都要多。她接受这种恋爱思想的影响也就更加的深刻。她也向往着能够自由自在地恋爱一场。
她也更加相信一见钟情这样的梦幻桥段。她是住在青楼里的金丝雀。但她的心里却向往着着一段童真而纯洁的恋爱。
这些心思极其隐晦。无法与外人道。即便是最贴身的姐妹和侍女。都从未听李师师说起过。这是她心里头最大的秘密。
所以当国公府发出邀请之时。她欣喜却果断地答应了下來。
如今再次见到苏牧。看到苏牧脸上那两道金印。她却是说不出的想落泪。
整个大焱所有青楼的烟花女子。都爱苏牧的才气。都以得到苏牧一首新作为梦想。而作为青楼女子之中的第一花魁。李师师想到的却不是苏牧的诗词。而是他的无赖。
这是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一件事情。她甚至沒有跟苏牧交谈过多少句。她能够读懂苏牧的诗词。在所有人都在体悟苏牧诗词的意境之时。她却不敢去想。因为这些诗词里头。都沒有她李师师。
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如此的牵挂。这种牵挂甚至已经超出了男女爱情的范畴。连她自己都芳心凌乱。
在这个高朋满座的盛宴之上。汇聚了汴京城中的俊彦翘楚。他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个个都是一时之选。他们是温润清贵的玉佩。是散发着书香的新纸。是充满雅骚的砚台。是意气风发直欲上青云的飞鹤。
而苏牧呢。这个刻意保持着沉默。对谁都带着微微笑的男人。如今却是藏鞘的刀。是打盹儿的鹰隼。是深山老林之中的锦雉和孔雀。不可方物却又孤芳自赏。或许在温暖的春日。遇见心仪的配偶。或许遭遇天敌。又或许喜不自禁之时。才会将他美丽的尾羽毛。展现给这个世界。
盛宴的开场是梦神楼的歌舞。磅礴大气。热热闹闹。充满了喜庆。将宴会的气氛炒了起來。
而后诸多宾客开始相互对饮。相互结交。觥筹交错。其乐也融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师师终于登场。却是敲着红牙板的清唱。
仿佛在展现她最唯美的嗓音。不希望乐器夺去或者掩盖自己最真实的声音一般。当李师师一曲唱罢。所有人都安静了下來。
直到曹国公和高俅带头鼓掌。宴席上才响起了喝彩叫好声。竟然还有才子以袖掩面。感怀于歌声的美妙。触动了心神。潸然泪下。
曹嫤儿等一众女宾在帷幕后面安静得出奇。似扈三娘彩儿这种。并无太多的文化底蕴。只觉着这位姐儿嗓子就跟云雀儿一般悦耳动听。
而曹嫤儿以及诸多名媛却如痴如醉。她们都接受过极其系统的启蒙教育。以及诗词歌赋的训练。一番对比之下。心里着实又羡慕又嫉妒。
高俅是个见惯这种场面的人。当即提议不如诸位才子当场即兴创作。为李师师献上诗词。以赞美李师师的才艺。
众人都知道重头戏要來了。李师师算是抛砖引玉。借着这个由头。接下來可就是他们施展才华的战场了。
女宾客们对此也是兴趣盎然。倒是扈三娘和巫花容几个。毫无形象地品尝着美食。巫花容还颇有地主风范。给好姐妹们不断推介好吃好喝的。别人准备侧耳聆听佳作之时。她们已经将斯斯文文的琉璃杯。换成了鎏银边的白瓷碗。
虽然都是些果酒。但扈三娘和巫花容几个喝起來。也满是豪爽气。实在有伤风雅。若非巫花容正得国公的宠溺。这些个名媛们说不得早就避只有恐不及了。
周甫彦这一次倒是学乖了。并沒有去拔头筹的想法。王锦纶这样的又实在拿不出手。很快就被汴京的几个才子抢占了先机。
而高俅和曹国公在众人吟出作品之后。都会简单的点评几句。曹国公自持身份。为人和善。言语之中多是勉励。而高俅却真的极其中肯地做出鉴析。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往往能够一针见血。这也展现出了高俅那高深的文学造诣。以及他对待文学的态度。
或许他是个阿谀奉承的宠臣。但对待文学作品。他从來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蔡京都不敢对官家的作品指手画脚之时。他仍旧能够点出官家诗词的不足。而官家也虚心地接受。
或许这也正是他为何能够一直稳坐太尉宝座。成为官家不可或缺的近臣的原因了。
这些个才子也是憋了好大一股劲。虽然是即兴创作。但还真的出现了不少佳作。宴会的气氛一时间也转了风向。从有些俗气的热闹喜庆。变得文雅起來。仿佛空气之中飘着的不再是美酒佳肴的香味。而是书墨的清新芳香。
作为众星捧月的焦点。李师师对这些吹捧自己诗词却沒有太多的留心。她在等待。就像所有人都在等待一样。
是的。大家都在等着苏牧开口。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苏牧同处一室。如果能够亲眼见证他写出新作來。这将是何等的荣幸。
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苏牧之时。有一个人急了。
那就是周甫彦周大才子。
他之所以沒有捷足先登。就是为了成为压轴好戏。深谙此类聚会流程的他。早早就打好了腹稿。那首词甚至已经提前推敲了好几天。就只等着吟唱出來。
即便不能俘获李师师的芳心。最起码也能俘获诸多文人。甚至是高俅和曹国公的耳朵。
他见着高俅点评完毕。看着那士子拜谢高俅。看着高俅放下酒杯。时间点拿捏得刚刚好。
就是这个时机。
正当周甫彦想要起身。心里想着要朝高俅说道:“晚辈也有一首拙作要献丑了…”之时。一道声音传來。让周甫彦半边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一直沒有说话的曹国公。竟然指名道姓了:“兼之啊。我听说你跟师师姑娘也算是旧识。此等雅事。你这大才子岂能不來凑趣。”
“这是故意玩儿我的吧。”周甫彦看着呵呵笑着的曹国公。心里已经开骂了。
不过转念一想。苏牧今非昔比。看他此时身上草莽气浓烈。全无文人风采。这一路又是历经战火。想必早已才思枯竭。
若苏牧出手之后。自己再挺身而出。这才是真正的压轴呢。
周甫彦之所以对自己如此有自信。那是因为自己这首词堪称搜肠刮肚呕心沥血。甚至还请蔡京加以润色。如果连这样的作品都无法博得满堂彩。那天底下的文人可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曹国公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來。将目光投向了苏牧。连吃吃喝喝那几位。也都停了手里的动作。悄悄在桌布上擦掉满手油。巫花容嚼着满嘴美食。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这个兼之是谁。值得你们这么慎重。”
“……”
女宾区一下就更加安静了。
后知后觉地彩儿丫头正往嘴里塞着一个团子。张口解释道:“我家少爷啊…”
许是心急了些。说到一半呢。嘴里的饼子碎末就喷了出來。撒在了裙子上…
死寂的女宾区。目光从苏牧那边。转到了一脸尴尬和无辜的苏牧侍女身上。而后她们嘴角抽搐地看着巫花容。
这女人从彩儿丫头的裙子上拈起那小半快饼子。轻描淡写地丢进嘴里。拍了拍彩儿丫头的肩头。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小孩家记得不要浪费食物…”
“有首诗怎么说來着…锄禾日当午。汉子真辛苦。白天忙种地。晚上睡媳妇…”巫花容煞有介事。夸张地摇头晃脑道。
惊愕得目瞪口呆的曹嫤儿手里筷子一松。落在桌面上的筷子啪啪啪得弹开老远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