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沒有骗他。在十一月的最后几天。龙扬山的那些弟兄果真陆陆续续被放了回來。石有信此时心头才掀起惊涛骇浪。原來苏牧的能量果然如此的巨大。大到可以释放这些作乱地方的贼匪。
只不过他并沒有想到。苏牧之所以能够释放这些人。并非苏牧的本事。而是因为当初被任命为提举刑狱司公事的。是赵文瑄。而赵文瑄离开之后。便是赵文裴和刘质在署理刑狱司的公务。
郭正文和蔡旻对此自然不可能不闻不问。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圣旨却让他们断了阻挠苏牧的念头。
那是官家的一道手谕。召苏牧于年前入京面圣的手谕。然而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手谕先下发到了转运使司的手中。再由郭正文去对苏牧宣旨。
如果这是一道经过中书省制礼的正经圣旨。郭正文或许一点都不会忌惮。可这只是一道手谕。而且还特意先发到他的手中。让他交给苏牧。这里头的意味可就有些非同寻常了。
朝廷里头接过圣旨的人很多。但能够让官家亲自写下手谕。说明此人已经引起了官家的关注。
如果说先前郭正文还在怀疑苏牧的绣衣暗察身份是否真实。那么官家的这道手谕。无疑在告诉他。苏牧确实是朕的绣衣暗察。你郭正文就不要打他的主意了。
体会到这一层深意。郭正文也是心头大骇。如果官家连这个都知晓。那么官家会不会知晓他手里有一颗金色铜钱。
“不会的大客卿说过。即便让人知道了。也不会有人敢动我”郭正文喃喃自语道。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心虚起來。
此时他已经很确定。无论是裴府的死士陈震山。还是他身边的老都管。这二人的人间蒸发。绝对与苏牧脱不了干系。
一旦苏牧知晓了。那么皇城司自然也就知晓了。而当今天子。也就不可能不知情。
难道铜钱背后的那个组织。真的强大到了这等地步。即便官家知晓自己的臣子与这个组织勾结來往。也能够坐视不管。
亦或者说。这个组织跟当今官家之间。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些什么秘密。
即便他是一路转运使。守牧地方。权势滔天。事情到了官家的这个层次。也就不是他所能够揣测的了。
在他看來。官家便是盘踞于报座之上的真龙。睥睨着整个人间。而那铜钱背后的势力。却是无数隐藏于人间黑暗之中的阴影。他早已深刻地体会到这个组织强大到了何等地步。
因为他之所以能够成为淮南西路的转运使。便是因为他遇见了一个灰衣老者。那个灰衣老者给了他一颗铜钱。对他说了一句话。于是他就梦想成真了。
他已经过了爱幻想的年纪。在官场打拼了这么多年。对神神鬼鬼的东西。他是发自内心敬而远之的。
他也不相信那灰衣老者真是什么点石成金撒豆成兵的地仙人物。但他却知道。想要达成这样的目的。需要调动多少暗中的势力在运作。而且他毫不怀疑。这个组织在朝堂上的力量。绝对不会比任何一个势力弱小。
这一层层考量推敲下來。他也就只能老老实实。不敢再对苏牧动手。
但他不动手。并不代表别人不能动手。眼下市舶司被苏瑜大刀阔斧地整治。几乎被打造成了油盐不进的清水衙门。世家豪族和地方官府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可以说苏瑜在江宁已经是强敌环视。八面楚歌了。
所以即便他不会对苏牧动手。但世家豪族们绝对不会放过苏瑜。即便他郭正文发了善心。或者忌惮于官家的警告。让那些人不要动苏瑜。待得苏牧离开之后。自己也无法在压下望族们的怒火了。
而事实上。世家豪族已经开始展开了对苏瑜的报复。准确來说。是对苏家的报复。
他们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不是因为他们看不出眼下的形势。而是因为他们拥有了最合适的打手。只需要为这个打手提供火力支援。在背后煽风点火。根本就不需要他们站到台面上來。
这个打手不是别人。正是苏家的苏清维。
被市舶司关押之后。苏清维很快就发出了求救信。而苏清绥大怒之下。狐假虎威。利用王家和王黼的关系。拉虎皮扯大旗。很快就向市舶司施加压力。将这件事情彻底化解掉了。
苏清维出來之后。便开始对苏瑜苏牧两兄弟展开报复。而这次指导他作战的。竟然是大哥苏清绥身边的那名女子。她竟然來到了江宁。
苏清维不是傻子。即便他的脑子不灵光。沒有过人的智谋。但还是能够看出个好歹來。
这些世家豪族分明就不怀好意。为他提供各种便利。还是想要拿自己当炮灰打头阵么。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苏瑜不近人情。不顾家族宗亲的血脉关系。“大义灭亲”在先。也怪不得他苏清维不仁不义在后。世家豪族能够看到这一点。并加以利用。实在是让人叫好的一记妙招。
苏清维不是不想收拾苏瑜。也不是不想假人之手。更不想拒绝世家豪族提供的强大助力。但他也不能傻乎乎给人当成借刀杀人的工具。和以后背黑锅的二愣子。
然而让他意外和愤怒的是。那个女人竟然应承了下來。对世家豪族提供的帮助。沒有一星半点拒绝。全盘皆受。
在她的调度之下。世家豪族在地方上的实力很快就展现出來。苏瑜家在江宁和扬州的生意。甚至在杭州的生意。几乎被一举击溃。
这些世家豪族财大气粗。本着损人不利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豪气。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内。就让苏瑜家的生意全都关了张。
那些地下的灰暗势力也开始发动起來。四处给苏家的生意抹黑栽赃。地方官府配合默契。竟然将苏常宗也给抓了起來。
苏瑜进入市舶司之后。有了正经的公事。也就不便在染指生意。避免官商勾结的嫌疑。即便是苏常宗。也只是坐镇幕后。轻易不会出面措置生意上的事情。
可饶是如此。当店面纷纷出现危机之时。苏常宗也坐不住了。一边让人通知苏瑜和苏牧。自己却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店面去。沒想到却被抓了个正着。
苏清维本來还对那女人腹诽不已。可当他看到短短时间之内苏瑜父子三人就成了丧家之犬。心里莫提有多快活了。
此时的江宁府衙门里头。梁武直脸色通红。愤怒到了极点。却又只能枯坐在二堂里继续等待。
他以前好歹也是上元县尉。在地方上也有些说话的人脉关系。可调任了兵马都监察之后。却不上不下。上头有焱武军压着。有沒办法朝地方上伸手。官位是上去了。权力却又被削弱了。
苏常宗被抓之后。他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一面派人给苏牧报信。一面赶到了江宁府來。
因为他很清楚苏牧的脾性。家人便是苏牧的逆鳞所在。眼看着苏牧就要离开江宁。前往汴京。这地方上的官员和大族却又闹出这样的幺蛾子來。
他可是很深刻地体会过。苏牧发怒的时候是何等恐怖的一种场景。
作为兵马都监察。他可不想跟苏牧作对。所以第一时间就赶到衙门來。希望能够从中斡旋。当个和事老。否则双方一旦开战。他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然而这些不开眼的竟然让他坐了大半个时辰的冷板凳。显然根本不怕事情闹大。
梁武直本來就是世家豪族扶植起來的官方势力。对世家豪族那一套实在太清楚不过。若说官商勾结。世家豪族与江宁府才是老祖宗。一看整治苏家的这些手段。他便知道。虽然是苏清维出面。但背后绝对是裴氏等世家豪族在兴风作浪。
裴氏是世家豪族的龙头老大。一向呼风唤雨。说是土皇帝一点都不过分。即便是江宁官府的人。也不敢对裴氏呼來喝去。反而要主动巴结。
因为地方官府在政务的发布和执行过程之中。若沒有世家豪族和朱门大户们的支持。根本就完不成任务。
举个简单的例子。一年两次的赋税和徭役征缴。如果沒有世家大族的支持。地方官府即便把老百姓放到磨盘上榨。也榨不出半两油水來。
更不用眼下大江南农业和商业齐头并进。无论哪一方面都是豪族在支撑着大框架。
可就是世家豪族这么个庞然大物。在苏牧來到江宁之后。却一次又一次被苏牧堵得走投无路。
先是剿灭倭寇和龙扬山贼匪这件事。世家豪族虽然摘清了出去。仍旧保持着表面的清白。可暗地里却承受了极大的损失。
沒有了倭寇在沿海的走私。这些世家豪族每一日都损失着大把大把的银子。
眼看着朝廷开了海禁。如果能够掌控市舶司。那么世家豪族非但能够将损失弥补回來。甚至还能够反过來赚取数十倍的利润。
可偏偏又出了官家下放王子到基层锻炼这样的事情。好不容易将这些个王子给打发走了。又留下了苏瑜这块硬骨头。
他们本以为不需要担心苏瑜。根本就看不上眼。可直到转运使司在与市舶司的争斗之中接连败北失利之后。他们才知道。苏瑜跟他那个该是的弟弟一样。同样都不是好惹的。
也正是因为这两兄弟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和破坏。世家豪族已经元气大伤。这让他们如何不想着报复。
世家豪族利益受损。根基受创。对于苏瑜和苏牧而言。其实并沒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他们同样是在损人不利己。
可往深处想一想。这些世家豪族的高楼。都是用穷苦百姓的白骨和膏脂在做基石。他们的琼楼玉宇是用老百姓的尸骨堆累起來的。而且还是杀人不见血的压榨。
苏瑜和苏牧确实沒能得到切实的利益。但他们却为大江南的老百姓。立下了千秋功德。
而更重要的是。若说有人最愿意看到世家豪族受挫。那么这个人是谁。
是当今的天子。
从这个层面來看。无论是苏瑜还是苏牧。都拥有着极强极敏感的政治嗅觉。或许地方上会对他们打击报复。但当今官家。绝对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拍案叫好。
至于父亲被绑这种事情。苏牧还沒定下策略。苏瑜已经开始动手了。
这个斯文人。在得到了石有信的龙扬山之后。便开始露出狰狞的爪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