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苏牧倒是想着锦衣夜行。低调才是王道。可谁也沒想到弄巧成拙。低调反而成为了最惹眼的高调。
刚刚才跟陈氏与陈妙音再次聚首。便听得那人群之中出现了挑衅意味十足的嘲讽之声。
苏牧早在杭州之时便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先前虽然也有一些纨绔名声。但到底沒到天下何人不识君的程度。这些个深闺大院的贵妇和千金小姐们。更是难得一睹苏牧的真容风采。
见得人群之中有人如此提议。便纷纷为之侧目。却发现原來是镇守杭州城的监军蔡旻大人。以及他身后素服不语的陈继儒。
在大焱。太常礼院掌官员丁忧之事。凡官员有父母丧者。须报请解官离任。服满后起复。
陈继儒正是丁忧期间。此时出现在这里。已经是犯了极大的忌讳了。
按照惯例。丁忧期间。子女按礼须持丧三年。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夫妻要分开。不能同房。停止一切娱乐活动和应酬。唯一能做的就是为父母守孝报恩。有些大孝子甚至还在墓边结庐而居。风餐露宿。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才算是孝顺。
今日迎接王师凯旋入城。可算是大型的吉庆之典。按说陈继儒本不该参与。
可当他听说母亲和妹妹竟然不顾居丧之礼。偷偷摸摸出來迎接苏牧之时。整个人都要炸毛了。
原本他沒有借口出來。可如今他完全可以打着要把妹妹揪回去的旗号。正大光明出來走动走动了。
丁忧乃是古礼。但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读书人极其注重品行。甚至将其当成入仕为官的一项重要依据。若有不孝不恭之名声。别人根本就不带你一起玩儿。
但许多人又耐不住丁忧期间的寂寞。便会寻些无伤大雅的由头。出來活动。免得官场的人脉关系都冷淡了。起复之后会举步维艰。
陈氏想要出來走动。那是她行为不端。自有评判。但陈继儒不能指责自己的母亲。否则就是不孝。但他却可以教训自家妹子。当然了。也可以借机教训教训苏牧。
在他看來。母亲和妹妹简直就是被苏牧灌了迷汤。鬼迷了心窍。竟然冒着居丧的忌讳。出來迎接苏牧。这让他陈继儒的脸面往哪里搁。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父亲陈公望离世之后。就该他陈继儒支撑起这个家主的位置。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堂堂朝廷命官。先前更是与周甫彦齐名的大才子。怎地就让母亲和妹子如此看不顺眼。反倒要去寻这声名狼藉的苏牧。
越想越气。他便在府邸之中喝闷酒。沒想到蔡旻却微服寻上门來。
这位蔡京老相公的侄儿。本是宋江梁山先锋军的监军。奈何会错了童贯的心意。竟然让梁山军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童贯虽然不看僧面看佛面。沒有给蔡旻穿小鞋。但这次南下乌龙岭和睦州。根本就沒带上蔡旻。而是让他留守杭州。蔡旻简直郁闷到了极点。
同是天涯沦落人。蔡旻便与陈继儒喝起了闷酒。这三杯黄酒下肚。二人火气就上头。蔡旻本來就帮着陈继儒寻趁过苏牧的麻烦。所谓一事不烦二主。简单商议了一下。二人换了身寻常衣服。便带着家仆出了门。
这清风一吹。陈继儒也清醒了过來。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见得蔡旻被激起了斗志。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欢庆的人。想着也不会有人认出自己來。也就不再犹疑。
蔡旻身边的家仆都是行家里手。寻人这种事早已驾轻就熟。不多时就找到了陈氏和陈妙音。
只是这两位到底还是有些顾忌身份。与诸多观礼的女眷们站在了一处。陈继儒和蔡旻也不好发作。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
可沒想到的是。陈妙音与那些青楼姐儿们的对话。却被家仆一五一十都报给了陈继儒。
自家妹子出身书香门第。自当谨遵家教。恪守女德。却为了一个苏牧而抛头露面。与这些烟花女子插科打诨。素來自诩正派的陈继儒又如何能够忍受。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苏牧出现之后。妹子陈妙音竟然掀开了面纱。在众人面前大呼小叫。这成何体统。
陈继儒自诩足智多谋聪慧过人。蔡旻偏偏是个不学无术的恩荫官。前者一见得苏牧红巾遮面。便心生一计。
自打苏牧进入了方腊阵营之后。关于他成为叛徒的传言就从來沒有断过。直到童贯收复杭州。这个流言才逐渐被军中汉子们慢慢给平息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则是苏牧深入敌营。由内部攻破城门的事迹。
虽然老百姓半信半疑。但这种事慢慢也就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渐渐也就沒有太多的争议了。
可他们都沒有见过苏牧脸上的金印。而陈继儒和蔡旻都是亲眼见过的。
那脸上刺着的御封天光大国师的金印。一旦露出來。哪怕众人都知道这是方腊为了羞辱苏牧才刺上去的。并不足以证明苏牧真的叛变成为了大国师。
这金印或许会替苏牧洗刷冤屈。让人觉着苏牧还真不是叛徒。否则方腊又怎会在他脸上刺字來羞辱他。
这是人的反向思维在作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陈继儒转念又一想。纵使洗刷了苏牧的冤屈又如何。
带着这么耻辱的金印。他今后还怎么在文坛立足。谁又会再看得起他。
就算是大焱的厮杀汉子。低贱的军户们也只是在脸上刺了大焱朝廷的“指挥”二字。而且还是墨字。而苏牧脸上刺的可是方腊叛贼的红色金印。
苏牧不正是因为忌惮这一点。才不敢抛头露面。以真面目示人么。
只要自己将苏牧的面巾揭下來。让所有人都看看苏牧脸上的金印。让老百姓看看曾经的大才子。如今变成了多么低贱的涅面汉。他们还会去捧苏牧的臭脚么。
再说了。苏牧越是想要遮掩。他陈继儒就越要反其道而行。决不能让苏牧过得舒舒坦坦。
只要苏牧当众受了辱。变成了人人避之犹恐不及的贱人。还怕自家妹子不回心转意。
心中主意一定。陈继儒便露出冷笑來。但自己毕竟不方便出面。便暗中授意蔡旻來出这个头。
蔡旻对苏牧也是莫名的苦大仇深。因为扈三娘李代桃僵。雅绾儿瞒天过海。轻易逃脱。本就对蔡旻不满的童贯。终于将蔡旻推到了冷板凳上。
蔡旻虽然坐镇杭州。但灰心丧气。失魂落魄。一干事务都推给了新任的杭州地方官來措置。前线大军在剿匪。后方也不好太过浮华。所以地方乡绅大户和名望贵族也都沒有宴请过蔡旻。是故并沒有多少人能认得蔡旻。
不过他在人群之中喊了这么一嗓子。家仆们便开始附和挑唆。有说苏牧不会是在战场上受了伤。毁了容云云。
又有说苏牧放弃了文人身份。加入了军籍。脸上刺了墨字。众说纷纭。不一而足。目的却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引发周遭百姓的好奇心。
果不其然。被蔡旻和诸多家仆这么一挑唆。简单的煽风点火之下。百姓们便开始议论纷纷。特别是那些急于一睹苏牧风采的女人们。更是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苏牧只看了蔡旻和陈继儒一眼。便知道他们的意图。对于脸上的刺青。说不在意那是假话。只是这年代祛除刺青的技术很是粗糙。万一消不掉这刺青。还有毁容的危险。所以苏牧轻易是不敢这么做的。
他倒不是很在意文人才子的身份。因为这才子的名头都是抄來的。他顶着这头衔也是心虚。
再者。他能记得的名篇佳作并不是很多。用一次少一次。而且要跟真正的文人谈论文学上的东西。自己可就要露陷了。
这年代的文人特别能折腾。诗词歌赋都有着花样百出的格式。而每一种格式都要严格來遵循。不讲求格式。只求应景。苏牧或许还能找出一两首适合的诗词來。若真刀真枪跟这些文人比拼。自己是沒有任何胜算的。
所以他根本就不在乎文人才子这个身份。只是这脸上的金印实在太让人震撼。一旦暴露出來。自己必将再次成为谈论的焦点。想低调都不行。他又岂敢露面。
“咱回去了吧。”陈氏也知晓苏牧的苦衷。再待下去只怕真要引起众怒。便率先带着女儿陈妙音。想要离开此地。
那些个女人们还沒见到苏牧的真容。又岂能让他们离开。他们是不敢拦苏牧。却方便拦下陈氏和陈妙音。
“你们要干什么。”陈妙音见前路被堵。不由大怒。这世上有强买强卖。有剪径打劫。可从沒听说过要强迫着看一个大男人的脸蛋儿的事啊。
苏牧又岂能让陈妙音给自己出头。也不消说。假扮亲卫的陆青花已经走到了前头來。手按刀柄。双眸发亮。英气勃发。
“请你们让一让。俺们宣赞要回府了。”
陆青花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话落入周遭看客的耳中。听着便是极为刺耳。
大家不过想要看一看你的样貌。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竟然动用到亲兵來驱赶众人……
人都说苏牧最是不近人情。此番看來他果然是死性不改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将开來。又有陈继儒暗中授意。蔡旻的家仆四处挑拨民愤。这边的动静终于越來越大。看客们竟然将苏牧围了起來。大有不给看脸。就别想走的趋势。